第八章

第八章“那個……看……看什麽看?就是說你。”謝老爺的氣焰倏然間就像是被壓矮了一頭似的,但一想起大女兒的金玉良緣被破壞殆盡,火就不打一處來,恨恨道:“你還有沒有一點羞恥禮法了?一個女孩兒拋頭露麵已是不該,你還公然跑到秀才們的聚會上去鬧,你姐姐好好兒的一樁姻緣,就讓你三言兩語給破壞了,你誤了她的終身不說?更讓我謝家蒙羞,你你你……你這不是無法無天是什麽?”

謝東風聽見爹爹如此嚴厲的訓斥,這在之前是從未有過的,她心中不安,剛要替妹妹說話,言明自己不喜歡那門親事,卻見謝西風將小手一擺,意思是不讓她說話,然後她將臉轉向自家爹爹,淡淡問道:“爹,女兒且問你,從我十五歲開始管家,到現在已是三年有餘,可曾做過一件沒有分寸的事情?”

謝老爺一下子就被問住了,想了半晌也沒想出有什麽可以教訓女兒的事,不由得羞惱成怒道:“你……你以前沒做過,今天不就做了?還敢狡辯。”

謝西風笑道:“爹,女兒三年多沒做過一件錯事,如何今天就會做這樣不知分寸的事情呢?難道我得了失心瘋不成?女兒在外麵默默受辱,身心俱疲回來,爹娘沒有一句慰問的話,反而說打說殺的,有琢磨新家法的功夫,為什麽不想想女兒為何會這樣做?”

謝老爺就覺著自己的氣焰又矮了一頭,謝夫人則是連聲也不吭了。好半晌,謝老爺才期期艾艾道:“那……那你倒是說啊,你……你為什麽要在人家秀才的聚會上鬧事,還給你姐姐退了婚?你若真有理,爹……爹我不怪你。”

謝西風等的便是他這句話,聞言笑道:“女兒當然要說,不但要說,還要問問爹爹,當日為什麽不好好打聽清楚,給我姐姐說了那樣混賬的一個人家。你知道那商家公子今日在酒樓是怎麽說我們的嗎?他說咱們謝家滿門銅臭俗不可耐,說我和姐姐即便國色天香,也不過是蘇小小薛濤之流,爹爹沒讀過書,不知道蘇小小和薛濤是誰對吧?那女兒告訴你,那是前朝兩個名滿天下的□。他更說他家幾次退婚,是爹爹你死乞白賴的不肯,跪在人家商老爺麵前痛哭流涕,讓人家商老爺心生不忍,才拖延至今沒有退婚。又說這次中了舉人之後,是必要上稟父母,退掉這門婚事的,不然人家書香傳世的清白門風就要被我們謝家的女兒給汙染了。爹爹你說,這樣忘恩負義的王八羔子,你把姐姐嫁過去,不是等於把她往火坑裏推嗎?”

謝老爺和謝夫人都驚呆了,好半晌那謝夫人才眨眨眼睛,推了一把謝老爺叫道:“你這殺才,之前不是說什麽女婿家是書香門第,個個知書識禮,百年望族,女兒嫁過去隻有享福的嗎?將來說不定還能做上一品的誥命,怎的……怎的那卻是這樣一個人家,你素日裏看人也準,難道當日救那商老爺的時候,眼睛是瞎了嗎?”

謝老爺也沒想到商家那個娃娃親準女婿竟然會說出這麽過分的話,心中惱怒之餘,又被夫人責罵,想想之前二女兒的責問,麵上更加掛不住,隻好咳了一聲,嘴硬道:“胡……胡說,商家乃百年書香,他家子弟個個謙恭有禮,怎……怎麽可能說出這種混賬話來?定是你怕我責罰,就故意編了來誆我。”

謝西風冷笑道:“我不怕被雷劈,就敢故意壞姐姐的姻緣,又來爹爹麵前巧言令色造謠汙蔑。爹爹不信,盡可傳齊當日在二樓聚宴的客人,女兒即便能夠號令掌櫃們,卻也沒有一手遮天。隨便你找什麽人問,可聽聽我今日有沒有一句虛言。也不肖說從那商梁棟的話裏看出他的為人了,隻瞧瞧他身邊聚的那些朋友是什麽樣兒的,便知他人品如何。俗話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那些秀才們真枉讀了聖賢書白擔了功名,他們……他們竟在席間拿我姐妹二人取樂,說索性要那商梁棟將我和姐姐收進房中,坐享齊人之福的同時,還可得到這留下的萬貫家財……”

說到這裏,謝西風便忍不住掉下眼淚,嗚咽道:“這種混賬話,即便是損我與姐姐名譽,我也不該說出來汙爹娘的耳朵,然而爹爹你被乘龍快婿百年書香蒙蔽了心智,竟連自己的女兒都不信,說我是造謠汙蔑,女兒才不得不說出來。若您還是不信,盡管找人問吧,女兒主意已定,姐姐這婚,是非退不可。你能為了名聲把姐姐往火坑裏推,我卻不能眼睜睜看她嫁一條忘恩負義的中山狼,將來被磨折至死。”說完大哭起來。

謝老爺心裏其實已經信了,畢竟這事兒是發生在眾目睽睽之下,謝西風根本不可能造謠中傷,就如同她自己說的,即便可以把那些掌櫃的嘴封住,難道還能一手遮天嗎?隻是麵子上下不來,這時候忽然見一向剛強的二女兒大哭不止,大女兒也抱著妹妹哭著說:“今兒多謝妹妹替我退了婚,不然那樣人家,就是至死也不去的,省的受那些侮辱作踐。”

他心裏又是慌亂又是心疼,更恨那商梁棟忘恩負義不留口德。忙上前道:“好了好了,都不要哭,這事兒呢,的確是那商家做得有些過分,待爹爹明日去那商家好好的問問,不想結親就不想結親,做什麽讓那黃口小兒敗壞我兩個閨女的名譽?”

謝西風一聽爹爹這話,分明是還對這門婚事抱有一絲希望,她當然不可能允許這種功虧一簣的事情發生,連忙擦幹了眼淚徐徐道:“爹爹糊塗了,那商家公子今日說出這種話,又有女兒當眾和他退了婚,撂了他們家的麵子,我們兩家已是勢成水火,你明日上門,不擎等著把自己送過去讓人家侮辱嗎?更何況市井中的百姓知道什麽?看見是你進了商家的門,不說你是上門問罪,還道你是上門去求情呢。這樣一來,我們便是有理,不也變成了沒理嗎?女兒今日倒要勸爹爹,趁早兒打消了去和那商家攀親的念頭,姐姐這般人品,我不信就找不著比他商梁棟更好上千百倍的人才來嫁。”

謝老爺的心意被女兒看穿,更何況細細想一想,的確倒是這個道理。但心中又著實舍不得這門錦繡親事,正不知該找個什麽話來說,便聽門外響起張管家的聲音道:“二姑娘吩咐的事情小的這就命人去辦,隻是當日這事兒是老爺做了主的,如今倒不知老爺是什麽意思?”

“什麽事情?”謝老爺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卻見謝西風慢慢坐下,喝了一口茶後悠悠道:“沒什麽,我想那商家既然嫌棄咱們的銅臭汙了人家門風,不如就識趣點兒,趕緊把那些能生產銅臭的田地收回來。這事兒本就是爹爹不對,你一個商賈之人,做什麽要用幾十頃良田去汙那商家百年門風呢?萬一人家的後代子弟因為你這些地過上了舒服日子,每日裏紙醉金迷的不求上進,你這不是害人家嗎?所以女兒想著,既然剛剛替姐姐退了婚,對那商家名聲有損,不如就補償人家一下,索性把這些地收回來,以後就讓人家清清白白的做他們的書香門第。爹爹你說,女兒這事情是不是做的很漂亮呢?”

“漂……漂亮……真是漂亮極了。”謝老爺抖抖索索的把一句話分作樂三截來說,心裏已經不知道吐了多少口老血,暗道閨女啊,你這事兒辦得漂亮啊,真是辦得他媽的漂亮極了啊,你連你爹最後一絲希望都給剝奪了啊,你……你真的好黑啊閨女,那老商家沒了這幾十頃良田,你這哪是要保持他們的清白門風,你是要他們喝西北風啊這是。

謝西風哪管她老爹心裏是不是吐血,聽見謝老爺的回答,便帶笑不笑的看著張管家,悠悠道:“聽見老爺的話了嗎?”

張管家汗都下來了,心想我這個笨蛋,蠢豬,明明知道府裏麵是誰當家說了算,我……我還怕老爺怪罪幹什麽?這做人啊,就應當堅定不移才行,牆頭草是終究要被鏟除的啊。因一邊想著,一邊忙不迭的陪笑道:“聽見了聽見了,小的這就去辦。”

謝西風這才冷笑一聲,揮揮手淡淡道:“去吧,記住了,辦的漂亮利索一點兒,一個銅子兒都別給人家留,百年門風要是再被汙染了一星半點兒,我可拿你是問。”

這話是明顯的趕盡殺絕了,張管家哪裏還敢再說,匆匆施了一禮急忙退下,一邊抹著額頭上的汗珠子一邊在心裏暗道:“回去定要告訴所有沾親帶故的人,一個個給我仔細著點兒,得罪誰也不能得罪女人,尤其是不能得罪二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