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商梁棟這個時候整個人都蔫了,怎麽也沒想到謝西風如此烈性,把事情鬧的這麽大不說,竟還敢當眾就自行決定退婚。如今他也是騎虎難下,他是家中長子,他爹是家主,又怎麽不可能知道自家情況,現如今商家看著風光,其實全是那幾十頃地撐著呢,依著他們家原來的那十幾頃田,早已因為不善養田而多數荒廢了,剩下的每年可收上來的租子也極少。因家裏人都盼著迎娶謝東風進門,想的無非是豐厚嫁妝,最起碼還不再帶個幾十頃良田嫁過去。也因此,剛剛在學子們麵前不過是為了表現自己清高,不被世俗銅臭汙染的高風亮節罷了,大不了日後一句“父母心慈,堅不退婚,我亦無奈”便可解釋遮掩過去。

誰知謝西風見他猶豫,不但不見好就收,反而咄咄逼人起來,命小二拿來筆墨紙硯,一雙桃花眼如同銳利刀鋒般直直盯著他,大聲道:“寫啊,別告訴我你苦讀數載,連一張退婚文書都不會寫。也別和我說此事要父母做主?剛剛你是怎麽說的?中了舉人之後,是非要退掉這門婚事的,既然非退不可,此時還猶豫什麽?難道心裏想著的是若沒中了舉人,還要厚顏靠老丈人家扶持養活?”

這話就真真是刀子一般紮人了,商梁棟就是個麵團,此時也忍受不住,何況他隻是個偽君子,不是麵團。因此血氣上來,便狠狠咬牙道:“寫就寫,你們這種滿身銅臭的商賈之人,本來就汙了我家門風,哼,不過是念著父母心慈,如今既然是你逼迫在先,就別怪我不仁不義。”

“呸!”謝西風一口啐在地上,惡狠狠道:“別讓我替你害臊了,我這不過是順水推舟正合你意之舉,怎麽又成了逼迫在先?你若真有仁義,剛剛在這裏嘲笑我姐姐,汙蔑我們家死乞白賴不肯退婚的時候,你的仁義跑到哪裏去了?莫非是在狗肚子裏,如今一看形勢不好,就連忙又讓狗給吐出來,好拿過來遮遮羞裝樣子?”

圍觀所有人連同那些秀才,不由得齊齊倒吸了一口冷氣,暗道我的天爺奶奶,這位謝家二姑娘真真是刀子嘴,哪一句話拎出來都刺得人身上一個血窟窿。佩服之餘卻又不禁滿心的畏懼,隻道自己日後千萬不能惹上這尊煞神,不然大概也沒什麽好果子吃。別說人家的富有勢力了,就是這嘴頭,怕把全清遠城能說會道的男人集合起來,也比不過的啊。

議論間那商梁棟已經負氣寫完了退婚文書,謝西風拿過來看了看,嘴角微微彎起一抹冷笑,慎重收好了,才又抬頭道:“回頭我就命人把你當日的庚帖送過去,順便取回我姐姐的庚帖。你回去給我準備好了。”言罷一揚頭,冷冷喚道:“秋香。”

那秋香已經讓自己家二小姐的大發神威給震住了,此時隻餘滿心崇拜,一聽見主子叫喚自己,忙答應了一聲,往前幾步來到西風身後站定,卻見她忽的嫣然一笑,恰如百花齊放星月破雲,說不出的美豔照人。正當一屋子人都失了神之際,卻聽謝西風淡淡道:“回去和張管家說一聲,把給商家的那幾十頃地收回來。當日雖然地給了他們種,不過商老爺大概也是怕那銅臭汙染門庭,是沒有要那地契的。這十分之好,不用咱們費什麽事兒。”說完回頭巧笑倩兮道:“商公子,你看我多識趣?你怕我姐姐這個商賈之女汙了你們書香世家的門風,我就替爹娘把這門婚事給退了。你嫌棄我們家滿身的銅臭俗不可耐,我便把我們的銅臭收回來,從此之後不沾染你們一分一毫,保管你商公子的身家幹幹淨淨,小蔥拌豆腐一般的清清白白,再不必怕銅臭汙人了,你要怎麽感謝我呢?”話音落,也不等那好像是被雷擊中了的商梁棟說話,便冷笑一聲,轉身嫋嫋而去。秋香無比驕傲的跟在自家小姐身後,那些掌櫃的和合作商家也都跟著西風魚貫而出,隻覺得這位二姑娘今日將那金貴的讀書人都說的無話可答,真真是替天下所有商賈出了一口氣,痛快啊痛快。

且不說商梁棟整個人都被謝西風一道接一道的焦雷給劈暈了。單說謝家夫婦此時正在屋裏閑聊,夫婦兩個很是樂天知命,且於操持家計上都不太擅長的,因此有了二女兒當家之後,樂得就當甩手掌櫃,每日裏隻在家享清福。

正聊到來年秋闈那商家公子若是高中,想著也該來迎娶自家大女兒的事情時,忽聽敲門聲,夫婦兩個便知道是大女兒來了,忙住口不提。果然,門開處,謝東風走進來,先給父母請了安,才坐在地下椅子上與父母說話,隻是還沒說上兩句,便聽門外有“咕咚”的腳步聲響。謝夫人一皺眉頭,不悅道:“哪個小子這麽毛愣?不知道讓人通報嗎?閨女還在咱們房裏呢?”

謝老爺咳嗽一聲,剛要出去攔住那個小廝,不妨門一下子開了,那小廝一頭搶進來,還未說話就跪下了,喘的上氣不接下氣,指著外麵叫道:“老……老爺夫人,不不不不……不好了,小的剛剛在街上買東西,聽……聽滿大街的人都說……都說……說二姑娘在明月樓裏,當著所有人的麵兒把……把商家公子與咱們大小姐的婚事給退了。”

“什麽?你……你說什麽?這話可不是能亂說的,你……你再給我說一遍?”一個大雷轟過,謝夫人險些滾下地去,總算記著自己是女人,要端莊,方險險維係住了當家主母的威嚴。而謝老爺就沒這麽好運了,與商家結親,是他自認為四十年的生命中做過的最漂亮最走運的一件事,此時一聽見好幾年的心血就這麽毀了,一時急怒攻心之下,便滾下地去。

“老爺,老爺您慢點兒。”謝夫人下地扶起自家又急又氣的夫君,一邊對那小廝道:“你給我慢慢說,到底是怎麽回事?”

那小廝其實也不知道事情的具體經過。古今一樣,八卦流傳的守則是先把八卦傳起來,接著才會有人探究細則,繼而進行深入淺出的各項分析。現在這轟動全城的八卦僅僅是剛在流傳階段,那些在酒樓中目睹全程的看客們尚未來得及湧入各茶寮酒家得意洋洋添油加醋的細述經過,因此外人隻知道商家公子讓謝家二姑娘當麵退了混,可說是名譽掃地,其他細節還不知情。

謝老爺和謝夫人見小廝說來說去都是車輪子話,也知道從他這裏打聽不出什麽來了,謝夫人便拍板道:“你出去,讓人立刻去找二姑娘,看見了就叫她趕緊給我滾回來。”氣怒之下,語氣甚為嚴厲,卻早忘了自家夫婦兩個平日裏早都臣服於二女兒的威嚴之下了。

和謝老爺謝夫人的急怒攻心不同,一旁呆坐著的謝家大姑娘謝東風卻是滿心的驚喜,事實上,若非是爹娘就在麵前,麵色鐵青直喘粗氣,這位向來穩重端莊的大姑娘大概就要轉圈圈歡呼撒花了。即便如此,也實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悅之情,隻好正襟危坐低眉斂目,眼觀鼻鼻觀口口關心,似乎萬事都與自己無關,這一副十分符合大家閨秀的風範終於讓謝家夫婦老懷甚慰了一把,暗道還是大閨女知禮儀啊,即便是關係到自己終身之事,也能安靜端坐,且不問不說不透露關心之情,這真是雞窩裏飛出了一隻金鳳凰。卻不知他們的金鳳凰並非不關心,隻是太過開心之下,根本不管那倒黴的商公子死活罷了。

謝大姑娘興奮之下,已經開始在心裏為自己和洛明濤的未來勾畫藍圖了。卻見謝老爺終於可以站起來,在屋中踱著步子碎碎念道:“不像話,真真是不像話,妞妞現在越來越大膽了,她一個女孩子家,每日裏拋頭露麵的,本就不妥之極,隻是平日裏我見她謹慎,方由著她去,卻不料如今惹下這滔天禍事,我……這……我看如今不禁管她不行了……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我要請家法,請家法……”

讓謝老爺這麽一說,謝東風滿心的欣喜就不由化作了驚恐,暗道妹妹雖然能幹,不知她怎麽做的就把那要命的婚事給退了。但……但如今爹爹發怒,要罰她,還說要請家法,這可如何是好?正焦急間,忽聽娘親小心問道:“我說老爺,咱們家什麽時候有過家法了?我們家原本就是個土地主,宗氏祠堂都沒有的。你更不用說,雖然生在名門大族,卻是不到五歲就賣到我們家幹活了,知道家法倆字兒怎麽寫?你現在說要請家法,卻去哪裏請?”說到底當娘的還是心疼閨女,十多年沒動過閨女一手指頭,現如今卻要打要殺的,哪裏下得去這個狠心。

謝老爺卻正在氣頭上,聞言一愣後,便惡狠狠叫道:“一定要請,以前沒有家法不是嗎?今兒我就定出來,不然這個閨女真是要造反了,尋常人家一個小子也沒有像她這樣無法無天的……”

正叫著,忽聽門外環佩聲響,接著人還沒到,笑語聲先傳了過來,自家二女兒那熟悉的聲音響起道:“爹爹是在說誰無法無天啊?咱們府裏如今還有這樣人嗎?說出來,女兒替你教訓他。”

話音落處,謝西風嫋嫋而至,轉過那架描金折枝梅的八扇屏風,麵上帶著笑意在屋裏親人身上掃了一眼,才又淡淡問道:“爹爹剛才說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