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香桃來到謝西風麵前,小聲道:“這是先帝時的貴妃,為人很厲害的,這裏人多怕她,便連我們也時常被她打罵,誰也不睬她的。”看來雖然是冷宮無貴賤,但是那個曾經貴妃的頭銜還是太過閃耀,以至於讓太監宮女們都仍是從心底敬畏她。

不過這一套對謝西風卻怎麽可能有用?當下隻見她點點頭,看著那美豔婦人冷笑道:“是麽?繡個花先帝也怕你紮了手,既如此?先帝為什麽又把你給送來了這裏?難道這邊是先帝對你的愛護有加?”一句話,堵的那貴妃沒了聲音,準備好的罵詞一個也用不上了。隻是她卻如何肯罷休,跳著腳叫道:“我不管,反正我不種地,從來沒有過這個先例的……”

“太祖太宗時便是先例,難道你不知這無煙宮如此廣袤,就是為了讓那個時候的宮妃們被打入這裏後自給自足嗎?”謝西風半步不讓,將那婦人駁的啞口無言,好半晌才又梗著脖子道:“那……那是多少年前的老黃曆了?這……這冷宮裏許多年都沒有再有過這種事情,既然都被禁止了,你憑什麽又拿出來說事兒?”

謝西風冷冷道:“太祖時期定製的大順律法,有很多都沿用至今。至於這裏種不種地,也不是哪位皇帝禁止的,而是憐憫你們,準許不種地而已。什麽叫準許什麽叫禁止,你弄不明白這其中的差別嗎?就是種地也行,不種也可。而今日,你們看看自己都活成了什麽樣兒?與其這樣沒有一點生氣的活著,與豬狗何異?所以今兒我來了,便是要重啟太祖時的製度,從明年開春,有能力的人,必須下去種地。”

那美豔婦人的氣勢到此完全被壓製了下去,除了使勁兒拿眼瞪著西風,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又聽她冷冷道:“三天後便是立冬,天氣將越發嚴寒,今年宮中不好過,是別指望還有人想著往咱們這裏添炭了,你們是想被凍死,還是想在暖和和的屋子裏繡花下棋嘮著家常?自己選擇。”

一句話勾起了宮人們的驚恐,這些年的確是一年比一年送來的炭火少,到去年,隻送了一車煤塊,都讓厲害的宮人們搶走了,於是一個冬天就凍死了二十多名宮人,想起那麵色發青嘴唇發紫被一邊罵著一邊抬出去的屍體,所有人臉上都寫滿了驚懼,紛紛道:“要……要住暖和和的屋子,不要挨凍……不要……”

謝西風點點頭,欣慰道:“這就好,你們知道挨凍的滋味不好受就好。既如此,從明兒開始,便去後院拔草撿拾枯枝,我今天上午已經讓小墩子出去央人做了一百幅厚厚的大棉手套,到時候給你們發下去,手就不至於磨破了。總之你們記著,隻要大家對活著還有個念想盼頭,還想好好兒活,那就努力的做事,慢慢的忘掉前塵傷痛,才算是真正的脫離了苦海。”

宮人們大多數都沒有意見,有些想反對的看見連春貴妃都吃了癟,因此一時間也不敢出頭反對。謝西風便讓她們散了,又和自己這十二個手下商量買布匹做冬衣的事,又去後院看了看,發現枯枝遍地,在最北麵甚至還有一個小樹林子。小墩子便笑道:“若真是撿的柴禾多了,我再求我幹爹,去找找冰炭司的人,看能不能出點錢,幫咱們也燒些炭,裝在手爐腳爐或者吃火鍋是極好的。”

謝西風點頭,看看天近晌午,便讓茉莉帶大家去做飯。她這裏將從近期到遠期的計劃一條條列出來,然後又思索著該添置的東西,花費幾何……全都列在本子上。

正寫著,忽聽遠處傳來一陣陣吵嚷聲,於是擱了筆,便循聲而去。隻見檸檬和芭蕉櫻桃三個在一個房間前焦急的大聲勸說著什麽,卻被洶湧的人潮掩蓋了,宮人們躲在房間外麵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間或傳來幾聲尖叫:“這是不讓我們活啊……”之類的話。

謝西風柳眉輕皺,但旋即便舒展開來,嘴角彎起一絲冷笑,心想和老娘我玩一哭二鬧三上吊,我呸,你還嫩了點兒。因昂起頭端起典正的款兒,氣運丹田,厲聲道:“都不要鬧了。”

一句話,便震散了那些議論,宮人們見是鋒芒畢露的典正大人,忙都低了頭不說話。隻餘屋內那些哭叫聲音:“哎喲,先帝爺啊,你可憐可憐我們,帶我們走吧,這日子是沒法兒過了……”

謝西風走到宮女們麵前,沉聲問道:“是怎麽回事?”說完卻見芭蕉撇撇嘴,氣憤道:“西風姐,她們說至死也不種地撿柴,說那是下賤人才做的事情。她們縱使現在虎落了平陽,也絕不被……被……”說到這裏,便低下頭去,隻拿眼角餘光偷覷著西風的麵色。

謝西風卻滿不在意,冷笑一聲道:“被犬欺是麽?”見三個宮女都點了點頭,她便又冷笑了一聲,悠悠道:“好啊,有骨氣,真是有骨氣。”說完抬起纖纖玉手,輕輕的拍了幾下巴掌,然後提起裙角進了屋,隻見幾個女人正坐在冰冷的泥地上擦眼抹淚呼天搶地的,見她來了,哭聲一頓,接著更鬧的歡起來。

謝西風厭惡的看著她們,忽然伸出纖長手指向她們指了指,對門外的宮人們道:“你們都過來看看,看看昔日高貴的妃嬪們,如今都變成了什麽樣兒?和那年華老去無以為繼的□有什麽兩樣?和那市井間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卻每日裏叫罵老天近鄰的潑婦有什麽兩樣?”

哭聲頓止,地上幾個婦人一齊跳了起來,眼睛中的凶光似乎是能吃了謝西風一般。可西風根本不給她們撒潑的機會,聲音驟然拔高,厲聲厲色道:“你們剛剛說,種地撿柴是下賤人才做的,可你們看看自己,連個下賤人你們都比不上。下賤人還有個老婆孩子熱炕頭,你們有什麽?除了對往日那種高高在上生活的回憶,你們還有什麽?時光無情,你們如今,連那回憶也淡了吧?你們這幾個連回憶都保不住的人,有什麽資格去嘲笑別人?”

“少說嘴,我不管,我們就是不幹那些下賤人的活計,你有本事,就把我們殺了啊?”昔日的春貴妃尖聲叫著,惡狠狠盯著謝西風,手裏拿著一根白綾,那白綾的顏色卻是有些泛黃了。

“我不殺你們,我就算不怕罪責,也怕髒了我的手呢。”謝西風淡淡的看了看自己的手,仿佛十分愛惜。然後她抬起頭,桃花眼中滿是令人身上發冷的笑意,語氣卻溫柔之極:“既然你們是不想好好地配合輔助我了,那好。芭蕉你想著和小墩子說一聲,日後這幾位的飯菜仍去禦膳房要,人家給餿的臭的都拿回來,她們愛吃不吃。別想著和我作對,還能吃我的銀子買的飯。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還有。明兒用我的錢把布匹買回來,也不必給她們做冬衣,讓她們等著宮裏送來吧,不送來的話,她們愛穿什麽過冬就穿什麽。不肯撿柴禾,我們大家撿來的柴也就不必分給她們,讓她們等著宮裏送的煤炭就好。”

西風說完,便冷笑一聲,竟是再不看那幾人一眼,轉身就要離去。

身後又傳來一聲變了調兒的嚎哭,接著人群又有些沸騰,好像是那春貴妃把白綾拋在了梁上要自盡。檸檬心善,便想上前阻止,忽聽走出幾步的謝西風厲聲道:“讓她死,誰都不許救,不許攔著。像她這樣的人,活著還真不如死了。讓她去死,你們願意看著就看著,不願意看著就回屋。等她死透了,找人出去說一聲,抬出去就完了。”說完豁然轉身,看著那屋中目瞪口呆的其他幾個女人,桃花眼在每人身上都掃了一眼,冷笑道:“你們幾個也一樣,想上吊割腕吞金喝毒的,盡管施為,我要是伸手攔一下兒,我就不是謝西風。”說完轉身昂首離去,連一點兒猶豫都沒有,似乎根本不把這幾個宮人看在眼中。

櫻桃領會了自家典正大人的意思,也便冷笑道:“你們幾個也忒不懂事兒了,還以為自己個兒是往年的嬪妃娘娘,稍微碰了下指頭都有人噓寒問暖緊張探看啊?也不看看自己個兒現在什麽身份?先帝爺都去了好幾年了,你們如今死了,悄悄抬出去埋了就是,還指望著告訴了皇上太後,能追究和封號呢?如今還和典正大人玩這手,以為她是嚇大的?趁早兒聽我的話,性子烈,受不了這個,白綾這兒不是有嗎?上了吊就完了。若是不想死,就隻有兩條道兒,要麽繼續吃餿飯住冰屋穿破爛單衣,那樣誰也管不著你們,死活也與我們無幹。要麽就老老實實跟著典正大人幹活,過好好兒的日子。”

說完了,就也轉身對芭蕉和檸檬道:“咱們也回去吧,那邊兒飯大概做好了,也該給大家分飯了。”話音剛落,那些宮人們一聽要吃飯了,個個臉上湧現興奮之色,今天早上的是又香又醇的米粥配兩塊腐乳,都多少年沒吃到這滋味兒了,不知道中午還能有什麽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