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及時出現的送卡服務員將楊焱從窒息的尷尬場麵裏救出。

他快速掛掉電話,接過卡朝副導演揮揮,皮笑肉不笑一下。

“忘帶房卡了。”

“噢噢噢噢。”副導演宛若一隻昂揚的公雞一般打鳴。

他在內心譴責一下自己剛才的動搖的猜測,扯上笑說。

“原來是這樣啊,是昨晚太晚了聯係不上服務員了,隻能無奈去林導那裏借宿了吧,啊哈哈哈我們劇組還真是關係和睦……”

楊焱抿下嘴唇。

他本就不太擅長和外人交流,而副導演圓場的樣子又很努力。

於是他“嗯”一聲,算認可了這個說法。

副導演如釋重負,回身繼續訓斥神態各異的工作人員。

“都愣在在這幹什麽麽,該幹啥幹啥去啊。”

“可是劉導,不是你說有話要說,把我們聚在走廊裏的嗎?”

一個馬尾的工作人員小聲說。

副導演咳嗽一下,這才想起昨天晚上林思霽給他發消息說讓約束下劇組人的口風,自己便在群裏提了這麽一句。

他不禁在心裏誹謗,心道林思霽這人,一邊說著不要有流言蜚語,一邊幹出讓男主留宿自己房間這種爭議事。

真的很難讓人省心。

“行了行了。”副導感覺再說下去就是把編劇請來都圓不回這破事,他敷衍的揮揮手,“要說的都說了,記住了別亂說話,九點鍾集合了,大家要吃早餐要整理都快點去,散了吧。”

他回身,對著杵在那聽了全程的楊焱擠出一個笑。

“小楊啊,你也趕緊去收拾一下吧,八點四十要化妝了。”

“嗯。”楊焱順台階下去,“那我就先回房了,一會兒見。”

“回見。”

回到房間,楊焱一下子把那該死的浴袍脫了,扔在地上。

他麵無表情的踩著浴袍路過,從櫃子裏拎出今日戲份的上衣套上。

翻褲子的時候,吳哉又打過來。

手機在一邊震動,楊焱想起剛才走廊上那驚天動地的一嗓子,頓時萌生把手機也扔地上踢兩腳的衝動。

電話響了好一會兒,快要自動掛斷的時候,楊焱慢吞吞接起。

“什麽事。”他問。

“祖宗欸!!!”吳哉的鬼哭狼嚎從聽筒裏冒出來。

楊焱默默把手機拿遠一些。

吳哉是這兩年新換的經紀人,有熱血、沒經驗、還有些咋咋呼呼的冒失。

不過比起之前那個滿臉油還總逼他去參加一些酒局的老牌經紀人好多了。

“你怎麽能不帶房卡呢?怎麽能夜宿人導演的房間呢?怎麽能還把人床占了呢?……算了算了,事情已經發生了,你千萬記住不要讓劇組的人聽聞啊,這傳出去都不不知道會被怎麽說呢?”

“事實上。”楊焱平靜敘述,“剛才你打電話的時候,劇組的人就在邊上,鑒於你的音量,他們應該都聽到了。”

吳哉:……

“……都有誰?”他抱著僥幸小心翼翼地問。

“副導演、燈光師傅、服化總監、副導助理……”楊焱冷漠的一一細數,“幾乎全在吧。”

電話那側靜默,吳哉可能已經厥過去了。

楊焱慢條斯理的把戲服褲子攤開,抖兩下換上,這才繼續開口。

“所以你打來到底什麽事。”

“我就想讓你轉個澄清……”吳哉幾近呻吟,“昨晚出了這麽大事你一聲不吭,你的好些粉絲都以為你出事了……”

“知道了。”楊焱說,“你今天回來嗎?”

“回……”

“好,掛了,拜拜。”

“拜、拜……”

吳哉的聲音飄飄忽忽的,像立馬就要斷氣了,楊焱卻毫不在意的把電話掛了。

他這個經紀人唯一的優點就是心大,楊焱完全不擔心他的心理承受能力。

楊焱換完戲服,套件長風衣遮一下,背著包,去樓下吃了早飯,然後就從坐車去劇組了。

門口還有零星記者,看到楊焱出來便舉著相機猛拍。

楊焱原本懶得做表情,但又想到吳哉說的粉絲的擔心,便扯起嘴角,衝鏡頭笑下。

大概是性格使然,在外人鏡頭麵前的楊焱基本都不苟言笑,路透拍到全是些帶著口罩大步向前的冷臉圖。

而今日的鏡頭下,楊焱難得的神色舒展,唇角弧度也勾得柔和,風吹起他蓬鬆的劉海,發絲下未上妝的皮膚透著柔和的白。

鏡頭定格,黑發單衣的少年眉眼精致,懵懂又溫和的朝鏡頭看來。他嘴角處在上揚的邊緣,飄起的大衣則賦予其灑脫的氣場。

楊焱衝記者們粗略點頭,竄進車裏,完全沒有意識到這組圖片即將飛速竄上熱搜,且變成粉絲們口口相傳的“神仙生圖。”

楊焱在車上登錄微博,他忽略密密麻麻的私信,直接轉發官方澄清聲明,並在第一條詢問有沒有事的評論下回複個愛心表情。

他在微博上也很少話,出了例行宣發外,很少表達個人情感。

所以如今這一個愛心自然受到粉絲的熱烈關注。

大部分粉絲認為,這是楊焱被昨日的謠言傷到了,卻還強打精神安慰粉絲不要為自己擔心的表現。

想到這,粉絲們心都要碎了。他們一邊在楊焱的微博底下嗚嗚評論“媽媽愛你”之類的安慰話語,一邊出去把昨天那個造謠的賬號又罵了個狗血淋頭。

楊焱自然不知道這一切,當微博上又一次因為一個紅心、幾張路透,無數條評論開始新一輪粉黑大戰時,他已經妝容完整的坐在了劇組休息區的座椅上,安靜等待今日拍攝了。

楊焱一般是最早到劇組的演員,剛開始的時候,由於網上一些“耍大牌”、“脾氣暴躁”之類的傳聞,劇組人員都會繞著他走。

但過去幾天,大家發現楊焱隻悶頭待在角落裏批注劇本,完全沒有傳聞中那種“跋扈”的行為舉止,他們也就放鬆了。

甚至有膽大的化妝師姐姐,跑去詢問為什麽不在酒店窩著看劇本,要來劇組小棚子吹風。

“酒店的床太舒服了,看著看著容易睡著,劇組容易集中精神一些。”

楊焱回答她問題的時候,還沒睡醒,眼神呆呆的,臉頰也帶著些水腫的軟肉,他打兩個哈欠,像一隻困倦的水獺。

這副形象,與平日“爺很酷,誤cue爺”的酷哥模樣,差出十萬八千裏。

化妝師姐姐直接被劇烈的反差萌擊中,當場路人轉粉絲,開始了每天化妝時強裝平靜,拿到手機便開始在網上“崽崽睫毛好長、皮膚好好、鼻梁可以滑滑梯”的狂吹彩虹屁的雙麵模式。

楊焱對於自己圈了個粉的事實毫無察覺,他沉浸在《雙麵人生》的劇本裏。

《雙麵人生》講得是一個少年凶殺案嫌疑犯隱姓埋名苟活於世的故事。

男主季齊,在年少卷入殺人案件後遠走他鄉,在平靜的小鎮裏與女主尚沭陽相識。尚沭陽很快被沉默的少年吸引,對他展開一係列的追求,而季齊則因身負命案,且天生敏感多疑,就算對這個活潑熱情的女孩抱有好感,也隻不斷疏遠……

楊焱看著劇本,試圖從有限的平麵資料裏將季齊的形象剖析出來。

季齊寡言,不喜歡社交,極其缺乏安全感,在人多的場合會不自在,一定要貼著牆壁站……

楊焱個人的性格與季齊有比較大的相差,雖然都是冷臉少言,但楊焱缺少季齊性格裏那一部分的極端固執。

季齊的固執表現於其對於細小的身外物都帶有極強的控製欲和依戀,少時獲得的第一塊手表,伴隨著他流浪了幾個城市,表鍾壞了又修,直到最後表針完全不動了,季齊就一把火將其燒為灰燼,盤算日後入土,便帶著這一捧灰下去。

類似戀物癖的情感。

楊焱戳著筆冒,在內心深處搜尋這麽一個形象。

對某一樣物品極度執著的人嗎……

忽地,他心裏一抽,抬眼望左前方的片場、。

監視器,攝像機,各類儀器圍住一個座椅,形成半封閉的空間。

林思霽坐在那鋼筋鐵骨中,左手玩著電子煙盒,右手拿著一疊資料。

他低著頭,鼻梁上細框眼鏡順重力稍稍下滑,虛虛掛在眼前。

“不是做了近視手術嗎,怎麽還帶著眼鏡?”楊焱曾疑惑的發問。

“戴太久,出感情了。”林思霽當時似乎這麽回答。

煙霧模糊的林思霽的側臉,那平光眼鏡也在霧氣裏若隱若現。

楊焱依稀記得,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和林思霽感情正濃。他本人一腔戀愛的酸臭細胞,腐朽得大腦都不大清醒。

“這麽有感情啊。”當時的楊焱腦子一抽,模仿著某些任性的小女孩,玩笑般的口吻,“更喜歡眼鏡還是喜歡我,隻能選一個的話選眼鏡還是選我?”

林思霽則很無奈的看著他,習慣又不習慣他這種忽如其來的奇怪想法。

但他最終還是順著楊焱的話語往下說。

“喜歡你。”他說,“眼鏡和你一定選你。”

那時他的表情溫柔寵溺,回憶的楊焱隻覺天打雷劈。

戀愛中男人的話聽聽算了,誰信誰傻逼。

楊焱眯眼,林思霽鼻梁上,舊時細黑框已經被金絲邊取代,嶄新的鏡框反射著燈光組調試的光線,明晃晃的嘲笑著數年前少年幼稚的心思。

所以大概執著也隻能說是暫時的執著,沒有什麽是能認定的,緩緩流逝的時間可以改變一切的諾言與固執。

就如戀物癖如季齊最終燒掉了珍視的手表,失去了那個唯一會對他微笑的少女。

又像信誓旦旦的表態早就變為笑話,二選一的送分題填了個空白,一分沒拿。

黑框眼鏡和楊焱,林思霽一個都沒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