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早晨七點半,林思霽準時起床。
他把震動的手機鬧鈴關掉,起身揉了揉酸疼的腰。
套間的沙發雖然不窄,但容納一個成年男性還是太勉強。
林思霽走進洗手間,順路瞥一眼緊閉的臥室房門。
罪魁禍首還在裏麵呼呼大睡,絲毫沒有鳩占鵲巢的愧疚。
昨晚把丟三落四的迷糊精請進房間後,考慮到可能會有不死心的記者在大堂晃**,不論是下去拿房卡還是讓人送一張上來都存在引狼入室的風險……
看著楊焱躊躇猶豫的神情,林思霽一錘定音。
“你今晚在這睡吧。”
那一刻,無論是楊焱猛抬頭時的無措表情,還是他丹鳳眼中強壓的茫然,都讓林思霽莫名感覺自己成了那種逼迫小演員走岔路,不從就不給的戲份的惡霸導演……
可事實根本沒有。
為了安置小演員,大導演甚至慷慨的讓出了臥室,理由是體恤他明天還要拍戲,得好好休息。
但楊焱則一直堅持說這是林思霽的房間,忘帶房卡是自己的錯誤,沒理由睡床。
他態度很堅決,林思霽和他推脫幾次,忽然理解了為什麽有許多與楊焱合作過的導演或者編劇,都說這小子很難搞。
“給你床睡都不願意啊?”最後,林思霽都要被楊焱氣笑了,無可奈何之下,他壓低聲線,用暗示的口吻說,“還是說,你是想和我一起睡,所以才這麽堅持。”
難搞,總有流氓製。
這話說完後,林思霽滿意地看到楊焱的臉迅速躥紅。
他逃一般躲入房間,門關上的聲響巨大,帶著牆壁都隱隱震動。
林思霽搖頭笑笑,他上前敲門,說走廊的洗手間有未用過的杯子和牙刷。
回應他的是房內悉索的被褥聲,林思霽幾乎能想出楊焱鴕鳥般把自己悶在被褥裏的場景。
逗小孩就是好玩。
惡趣味的導演吹著口哨,準備轉身離開,緊閉的房門卻又開了。
頭發翹起兩根呆毛的楊焱捧著被褥和枕頭出現。
“在櫃子裏找到的。”他悶聲悶氣的說。
“謝謝。”林思霽接過被褥。
“你真的不睡房間?”楊焱不放心地再次確認。
“和你一起?”林思霽板起臉,嚴肅的說,“不了,我是正經導演。”
門哐當一聲又摔上了,聲響比上次還大。
房間內,楊焱靠著門板麵無表情的搓臉,心道自己再為這為導不尊的家夥著想就是傻逼。
洗漱完,林思霽走到房間門口,敲兩下。
有一些資料在房間的包裏。
沒有應答。
林思霽毫不意外,他道一聲我進來了,扭下門把手。
房間內,窗簾緊閉,幾縷光線從縫隙裏透出來,勾勒出**的一團不明物體。
林思霽輕手輕腳移動到窗台邊上,從抱枕堆裏翻出黑色公文包。拿起包時,窗簾被帶起,陽光趁虛而入,將半張床照得明亮。
床鋪上那一團不明物體蠕動一下,發出介於嘟囔和哼唧之間的聲音。
林思霽麵不改色的把窗簾摁回原位。
在他與窗簾搏鬥的時候,清脆的手機鈴聲浮現。
林思霽看過去,鈴聲來自左側床頭的手機,伴隨著震動,在靜謐的房間裏聲響格外清晰。
可楊焱在聲響的騷擾下卻無動於衷,他隻不滿哼一聲,被子罩上頭,繼續睡眠。
手機停了又響,電話另一端的人十分執著,有著要把死人都拉出來聯係的決心。
可他偏偏遇上了楊焱,睡著比死去更加安逸的存在。
鈴聲第二次停止時,林思霽走到床頭。
【吳哉】
楊焱的經紀人。
這麽早打電話過來,大概有要緊事。
林思霽瞥一眼楊焱,他整個人還悶在被子裏,幾縷叛逆的發絲如喜鵲毛一般杵在被子外麵,囂張的發表主人並不打算醒來的懶覺宣言。
這時,吳哉第三次打了過來。
林思霽拿起手機,接通。
“祖宗!你可總算醒了!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我早上起來看到我給你發的那麽多條信息你居然一條都沒回,我瞬間魂都嚇沒了!我險些以為你沒看到澄清就想不開垂梁自盡了!好在你現在接電話了,我報警號碼都按一半了,再沒人接我就直接撥出去了……怎樣,去和人家林導道謝了沒有?人家幫了大忙,你再懶也得去說成謝謝,有誠意一點,別懶懶散散的,給人留下不禮貌的印象!聽見了嗎?!”
林思霽禮貌的聽完了吳哉機關槍似的一串咆哮,矜持開口。
“您好。”
電話那頭忽地安靜。
麵對這明顯低沉於自家藝人的聲線,吳哉沉默兩秒,問。
“……您是?”
“我是林思霽。”
比上次啞火更加持久的靜謐。
電話那頭的吳哉,似乎一時半會兒無法理解,為什麽撥給楊焱的電話,會由林思霽接起。
過了好半天,他才結結巴巴的開口。
“林……林導啊!您好您好,真的感謝您給我們的澄清資料,事實上……我原本打算親自來向您道謝的,但不巧昨日不在劇組,所以怠慢了,您別見怪……”
“無妨,楊焱昨晚已經和我道謝過了。”林思霽轉個側身,看向床鋪。
估計是嫌被子裏悶,楊焱半個腦袋鑽出了被子,他嘴巴微張,睫毛一顫顫的,睡得很香。
林思霽盯他兩秒,莫名補充。
“非常有誠意的道謝。”
吳哉:……
吳哉:?
“那什麽,林導。”吳哉把一些糟糕的想法趕出腦袋,進一步進行確認,“請問一下,楊焱,現在在您身邊嗎?”
“嗯。”林思霽漫不經心的哼一聲。
“那可以麻煩您讓他接一下電話嗎?”
“哦,那可能不太方便。”林思霽說,“他還在睡。”
吳哉:……
吳哉:?!
“不是……你們……林導……”吳哉心裏萬千羊駝奔跑,他感覺自己像是一隻被偷了白菜的豬,在空無一人的菜地裏癲狂地翩翩起舞。
什麽情況???
吳哉心中迷惑又震驚。
不是去道謝嗎??怎麽還睡上了!!
眼看吳哉的心理預期已經被擊打得搖搖欲墜,林思霽輕笑一聲,用殘存的幾分良心解釋。
“昨日楊焱來我這兒道謝,忘帶房卡了,我看時間晚,叫服務員上來不太方便,就讓先歇息在我這了。”
“噢噢噢。”吳哉理智回魂,他鬆一口氣,“那真是不好意思了,我們家藝人就是丟三落四的,睡眠質量還不好……睡沙發的話估計會整夜翻來覆去的,希望沒有吵到您休息。”
“沒有吵到我。”林思霽笑兩聲,“他睡的床。”
吳哉:……
“沒有吵到您就好。”吳哉的聲音已經開始搖擺了,顯然是對於自家藝人睡在別的男人**這個事實接受無能,“大早上的,我就不打擾您休息了,如果待會楊焱醒了,麻煩您,讓他給我回個電話。”
“行。”林思霽說,“再見。”
“再見。”
吳哉的聲音虛無的像飄在天上的泡沫,輕飄飄的,一戳就要破了。
林思霽掛掉電話,看一眼時間。
快差十分鍾八點了。
劇組九點半開工,化妝組八點四十出動。
也是時候該起了。
他把手機放回床邊時,機身忽然開始震動。
楊焱定的鬧鍾。
林思霽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剛才還團成一團,背對自己的楊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轉身,手高舉起,一巴掌拍向手機——上自己的手。
啪!
清脆的皮膚接觸聲,清晰的疼痛。
林思霽表情克製的扭曲一下,接著就看到楊焱胡**索著,試圖關閉鬧鍾。
他摁的是林思霽的手背,不是手機屏幕。
這鬧鍾,怕是一時半會兒關不掉了。
楊焱睡得迷迷糊糊,他夢見自己抓著一隻豬蹄。那豬蹄骨節分明,透著窮苦豬仔吃不起飯的精瘦,就在他猶豫著要不要上去咬一口嚐嚐味道時,豬蹄卻忽然震動著發出刺耳的尖叫。
楊焱嚇了一跳,湊上去,試圖找到關閉尖叫的按鈕。
他摸著摸著,忽然察覺有什麽不對。
為什麽這個尖叫,聽起來這麽像自己的鬧鍾鈴聲?
而又為什麽,自己要在一隻豬蹄上,試圖找到關閉尖叫的按鈕?
楊焱越想越不對,越想越清醒,他最後一個激靈,睜開了眼。
視線是模糊的,隱約能看見自己手中攥著什麽,不是豬蹄,而是和自己一樣的、人類的手。
順著手臂看上去……
他對上林思霽皮笑肉不笑的臉。
楊焱:……
楊焱沉默兩秒,觸電般收回自己抓著林思霽手腕的那兩隻爪子。他試圖撐著床著爬起來,卻又因為重心不穩摔回**,然後被子纏住……
楊焱猛地掙紮兩下,被子卻不給麵子的越纏越緊。
林思霽低頭看完了這倒黴崽子作繭自縛的全過程,禮貌道一聲:
“早。”
楊焱動作一僵。
他放棄似的把頭一蓋,悶聲悶氣地回應。
“……早。”
林思霽大發善心的彎腰,抓住被子邊,像解救一隻被困在漁網裏的海豹一般把楊焱抖出來。
楊焱灰頭土臉的爬起來,感覺自己拿個球,就可以去水族館表演了。
“你經紀人讓你待會給他打個電話。”林思霽說,“洗手間的毛巾是幹淨的,你可以用。”
“嗯。”楊焱摸起手機,小聲道聲謝謝,接著就往門口蹭。
林思霽看著他三兩步竄出臥室,拉門關門的動作一氣嗬成。
警戒意識挺強。
林思霽笑笑,他走出臥室,從走廊回身看。
但是觀察能力太差,沒發現玻璃不是磨砂的。
他站在洗手間的玻璃牆前,在楊焱準備撩衣服時敲兩下門。
“我先下去吃早餐了,你收拾好自己回房,我會叫服務員把卡送上來的。”
說完,他也不理洗手間裏兵荒馬亂的聲響,收拾下東西出了房間。
楊焱在洗手間裏,捧著冷水往臉上拍。
太丟人了。怎麽能一遇到林思霽就這麽丟人呢。
他懊惱的撲著水,一個力度過大,一捧水潑到身上,衣服濕了大半。
看著半透明的前襟,楊焱緩緩抬頭。
今天這是,風水不順嗎?
架子上放著疊好的浴袍,楊焱湊合換上,快速刷了牙,攥著手機握上門把手。
楊焱從半透明的玻璃往外窺視。房內空無一人,林思霽出去了。
他鬆一口氣,走出洗手間,一邊往大門走,一邊撥打吳哉的電話。
他太專注於屏幕,沒看到遠遠一隊人,正朝著他的方向走來。
“我跟你們講,在圈子內工作的人,最忌諱的就是嘴碎,看見什麽消息就忍不住八卦,謠言人傳人,最後逼死人!你看昨天,不過出了個網上造謠的,你們就開始瞎說話,什麽離譜的傳聞都有,居然還有說楊焱是靠走後門入組的!”
副導演領著頭,回身訓話的動作並未降低他的步速!
“你說人家演員冤不冤,兢兢業業演戲,結果就這樣被你們造謠!我今天話放這了,我們劇組的演員都是走正規程序入組的,沒有那種為了資源出賣自己的水貨,沒有!”
“副……副導。”他身後一個工作人員小心翼翼的開口,“您再繼續往前,就要撞到人了。”
副導演猛地刹車,一回頭,和拉門出來的人撞了個對臉。
他定睛一看。
楊焱!
楊焱怎麽會在這?
副導演懵逼的抬頭看一眼房間號。
這不是林思霽的房間嗎?
副導演混亂的再度低頭,看過去……
頂著一頭鳥窩般的亂發,楊焱一張俊臉黑雲籠罩,他臂彎中掛著的T恤濕漉漉的滴著水,身上的浴袍則半開著,胸膛若隱若現,……
他掌中的手機屏幕亮著,似乎在給誰撥號。
屏幕畫麵一轉,電話通了,楊焱手指一滑,大概想按拒絕。
卻按到了免提。
“楊焱!!!”吳哉的咆哮貫穿整個走廊。
“你他媽為什麽會睡到林思霽**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