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楊焱醒來的時候,暖氣循環係統嗡鳴清晰,房間內甜牛奶的味道經過一晚上的疏散,已經無從尋覓。

楊焱打著哈欠拉開窗簾,窗外雪景讓他有些恍惚。

楊焱摸起手機摁亮,2022年的日曆讓他清醒些許。

他看一眼窗外,地麵薄薄一層積雪,茶色磚塊從白裏露出,穿著製服的環衛工埋頭掃雪。

前兩天還下雨來著,今天就下雪了。

降溫真快,得加件衣服了。

楊焱打著哈欠,進洗手間洗漱。

收拾完,吳哉剛好來敲他的房門。

“楊哥,下去吃早飯嗎?”吳哉大咧咧進門,大包小包往地上一放,問。

“不下去。”楊焱從行李箱中翻出加絨大衣,打算待會把大衣套戲服外出門,頭也不抬的說,“人太多了。”

“誒,就知道你這麽說。”吳哉毫不意外。

他蹲下去,拉開雙肩包拉鏈,從裏麵摸出兩樣東西遞出去。

“給,吃這個墊下肚子,不然待會又胃疼。”

“不吃。”楊焱拒絕。

“楊小姐讓我監督你吃早餐,說你不吃就給她發消息。”

楊焱收拾衣服的動作一頓。

他抬頭,麵無表情看吳哉。

吳哉被那雙丹鳳冷冰冰的盯著,不僅不慫,反而還把手上東西往前伸兩下。

都說楊焱是公司裏最難帶的藝人,嘴巴長來做裝飾,悶葫蘆一般不愛說話,偏偏脾氣還比驢倔,屬於就算采取暴力也不合作的對象。

但吳哉一點都不虛,他見過這位難搞藝人在比其矮兩個頭的楊小姐前垂眸低頭,和馴養得當的德牧一般乖巧。

有著那位的手諭,吳哉自然是狐假虎威,背杆挺得筆直。

果然,楊焱很快就在對峙中妥協。

他不耐煩的接過東西,視線確認下,是盒裝牛奶和麵包。

“嘖。”

“別嘖了楊小少爺。”吳哉沒好氣的說,“這麵包可是我好不容易順回來的,你知道在自助餐廳偷拿麵包出來多丟人嗎,旁人看我和看乞丐一樣,嫌棄又憐憫……至於牛奶,那是導演昨晚給的,好歹一片心意,我都不舍得喝,愣是從牙縫裏省出來給你……”

“你說這個是劉導給的?”楊焱稍稍抬起盒裝牛奶,疑惑道。

“不是劉導,林導。”吳哉絮叨,“哎呦林導那麽年輕怎麽那麽會做人啊,還知道發牛奶犒勞劇組人員,真是才華和人品都沒得挑的天才導演啊……”

楊焱低頭看,盒裝牛奶表皮光滑,透著秋冬氣溫的涼意,邊上粘連的塑料微微破損,紅藍交接的細長吸管露一段出來。

楊焱盯一會兒,開口:“你們沒有粉紅貓爪杯嗎?”

吳哉愣了:“什麽貓?什麽粉?”

“……沒什麽。”

因為下雪的原因,道路有些堵塞,保姆車比平時遲了些。

吳哉說外麵冷,讓在大堂等,可楊焱卻堅持要在外麵呆著。

吳哉沒辦法,隻能陪他在清晨下過雪的廣場上站著。

寒風吹來,吳哉一連打了四五個噴嚏,他哆哆嗦嗦的看一眼楊焱,這人穿得比他少得多,但卻站得筆直,一點都沒受冷氣影響似的。

這人是冰塊做的吧。

吳哉默默吧手插進兜裏,心中誹謗。

表情也是冰塊,心髒也是冰塊,身體也是冰塊……所以才一點都不怕冷。

他哆嗦哆嗦著,忽然一個激靈。

為什麽手能插兜,為什麽手是空著的。

“楊哥,房卡給我一下,我手包忘你房間了。”吳哉猛地轉身,著急著忙的說。

楊焱從兜裏摸出卡,給他。

吳哉接過房卡,轉身就跑,速度快得讓楊焱聯想到偷點外賣被保安狂追的學生。

吳哉的背影消失在大堂拐角,楊焱轉回頭,四下望望。

確認沒有記者也沒有別的什麽人關注這邊,他謹慎向前幾步,走到花壇邊。

那裏有一片未被觸及的,光潔的積雪。

楊焱盯著那片白看幾秒,抬腳。

“哢嚓……”

細微的雪塊碎裂聲傳入耳中。

楊焱神色放鬆,嘴角掛起不起眼的弧度,他抬起腳,又是一下。

“早。”熟悉的聲音炸響在耳側,楊焱想懸崖勒馬,卻無能為力。

“哢嚓。”雪塊崩塌。

楊焱猝然抬頭,林思霽身著黑色羽絨,雙手插兜,不知何時走到他身邊。

一腳在石磚地板上,一腳埋沒在雪地裏,楊焱維持著尷尬的姿勢,幹巴巴回一句:“早。”

林思霽低頭,掃過楊焱陷在雪地中的左腳,又看邊上突兀的腳印痕跡。

他短促的笑下:“還是那麽喜歡雪啊?”

楊焱不吭氣,林思霽一個“還”讓他找不到回應問題的標準答案。

“那你可以玩個痛快了。”林思霽說,“要拍關於雪的戲,老劉決定今天拍掉,應該已經通知到你了。”

“哦。”楊焱繼續幹巴,“我就是為了那場戲練習。”

“是嗎?”林思霽又笑,也不拆穿,他掃視下楊焱,“不冷?”

下雪的日子,裹著棉襖都覺寒風刺骨,楊焱上身裹著羽絨,褲子卻隻薄薄一層纖維,風吹來就貼在腿上,明顯沒有加內襯。

“還行。”楊焱將外套裹緊些,“是戲服。”

“那也冷啊。”林思霽說,“戲服又不是魔法袍,還能穿一件頂三件嗎。”

“不是。”楊焱說,“季齊就是這麽穿的。”

“所以?”林思霽頓一下,忽地明了。

沉浸式表演方法,南藝最為擅長教學的內容。演員通過體驗角色身處的生活條件,與其達成通感,以更完善的演繹出該角色在某一時段的狀態。

楊焱從大學時就習慣這麽表演。

“那也沒必要刻意這麽穿。”林思霽說,“你是要演繹季齊,不是要成為季齊。如果說,季齊冷你就跟著冷,那季齊談戀愛你也要跟著談嗎?”

楊焱微微怔住。

“所以你演不好感情戲。”林思霽說,“沉浸式表演不是不好,而是局限太大。而且你好像有些混淆。沉浸式表演,指的是演員在演戲時將自己帶入角色,而非出了戲後把自身和角色劃等號……咳……咳咳”

他說著,迎麵又是一陣風,林思霽猝不及防被灌了一嘴冷風,猛烈咳嗽起來。

楊焱正低頭沉思,聽到咳嗽聲稍稍抬頭。

“沒事吧?”

“咳咳咳咳……”林思霽咳嗽不停,他伸手擺擺,示意自己沒問題。

怎麽看都不像是沒問題的樣子。

楊焱猶豫著,手抬起,想去拍他的後背。

在指尖距離羽絨服還有一厘米時……

“林導!早啊早啊!”

楊焱閃電般放下手,指尖揉搓兩下。

吳哉咋呼的拎著大包小包衝過來,橫插進楊焱和林思霽中間。

看到林思霽在咳嗽,他大驚失色,擔憂問:“林導,這是怎麽,感冒了嗎,沒事吧?”

林思霽捂著嘴又咳兩聲:“沒事,嗆到了而已。”

“沒事就好。”吳哉說,“最近降溫降得厲害啊,林導要注意保暖,這種天氣最容易著涼了。”

他絮絮叨叨的,叮囑的話語比起經紀人,更像是老媽子會說出來的東西。

楊焱欲言又止,覺得這些話語和林思霽說,實在是不合適。

但是他既知勸不住吳哉,也明自己語言實在匱乏,他最終隻默默歎氣,往邊上嫌棄挪兩步,和媽子經紀人拉開了界限。

林思霽倒是不在意,他笑得禮貌:“會的,也麻煩你照看楊焱,我看他今天好像穿得不多。”

“哎呦。”說到這,吳哉徹底打開話匣子,“林導你是不知道,我家藝人就是這個性格,自己感覺不到冷暖就算了,還不理會其他人的勸阻……哎呦,我都發愁死了……”

楊焱痛苦的閉眼。

他心道自己難道是有什麽獨特的吸引憨批體質嗎。

大學的良淘,現在的吳哉,怎麽一個兩個都能憨成這樣呢。

迎麵是刺骨的寒風,耳側是魔咒般的念叨,餘光時不時掃到林思霽似笑非笑的神情。

楊焱渾身不自在,冷著臉,強忍著拔腿走人的衝動。

出現在拐角的保姆車救世主一般將楊焱從尷尬的境地裏拖出來。

“啊林導,車來了,我們先走了,劇組見。”

“好的,劇組見。”

楊焱逃一般離開現場,迫不及待拉門上車,摔門動作幹脆,把在後麵準備上車的吳哉嚇得一震。

“這祖宗,又怎麽了……”吳哉嘟囔一句。他費力拉開門,爬上車。

車上,吳哉依舊持續絮叨,大概內容是埋怨楊焱麵對林思霽表情太冷淡,像耍大牌,這樣對未來的發展不好。

“太殷勤不會顯得很卑劣嗎,看起來想爬床走捷徑那樣?”楊焱冷漠道。

“怎麽能這麽說呢!”吳哉激動得把座椅扶手拍得震天響,“隻要你和林導清清白白,外麵再怎麽傳都是謠言……”

清清白白。

謔。

楊焱麵無表情的帶上耳機,把吳哉聒噪的聲音隔離在外。他眼睛一閉,進入自己的自閉領域。

楊焱在車上小憩一會兒,以至於到劇組十五分後,他都沒成功驅散起床氣,隻冷著臉,抱著劇本誰都不搭理。

吳哉試圖和他溝通,卻被其冷漠勸退,最終悻悻跑到別處去。

楊焱則盯著劇本,這一頁他盯了好久。

吳哉人已走,聲波尚存。

他喋喋不休的語句環繞在耳側,楊焱什麽都看不進去,所有台詞都記不進腦子。

回去一定要想辦法把這小子調走。

楊焱煩躁的想。

“阿嚏!”吳哉抱著一個被電線纏繞的方狀物體,罵罵咧咧的回來,“誰在罵我?”

楊焱看向他懷中。

“這是?”

“便攜式暖氣。”吳哉快速從邊上摸出一個接線板,解開電線,插上插頭,“本來是林導的,但他吹不習慣,就讓我拿來給你了。”

暖氣綠燈一亮,開始工作。

吳哉拿個塑料椅子駕住暖氣,溫暖的氣流吹拂楊焱的褲管,冰冷的腳踝隱約有酥麻的解凍感。

楊焱愣了半秒,轉頭看向林思霽所在的地方。

林思霽站在拍攝器械圍成的堡壘裏,漠然點燃電子煙。

注意到楊焱的眼神,他往這側瞥一眸,神色放鬆少許。

他夾著煙的手抬起,敷衍揮兩下。

細弱的煙絲繞著修長的手指轉兩圈,白霧反襯指節凍紅。

煙絲嫋嫋上升,消失在冷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