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大伯烏黑的眼珠盯著宮肆的臉, 半晌, 宮肆看到他輕輕點了點頭。

“知道。”大伯用低沉的聲音道。

果然是知道的, 宮肆愣住了。

雖然他覺得自己的父母大概率知道這件事。可是這樣的事情完全不和他說,把他一個人丟回來……

是的, 雖然最後陸續來了秋夏和冬春,最近還來了阿吉,可是最初的日子裏, 他確實是一個人被丟回來的。

宮肆有點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自己的心情,一邊想著果然如此,另一方麵卻又有些茫然。

“這件事, 他們可以自己和你說。”大伯說著,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圓形的機器, 就拇指大小, 等到大伯輸入密碼將其打開, 宮肆才認出這是一台播放器。

宮父宮母的立體投影瞬間出現在房間內,他們的投影栩栩如生, 仿佛房間裏憑空多了兩個人一樣。

溪流認真打量著他們, 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宮肆的父母,雖然是以投影的方式。

宮父是個個頭很高的男人, 和一本正經的宮肆看起來完全不同, 他看起來有點吊兒郎當的氣質, 樣貌很帥,大概就是傳統意義上的美男子,客觀說來, 比宮大伯和宮肆都帥,家裏最像他的孩子應該是秋夏吧,他總算知道秋夏的樣貌是遺傳自誰了。

此時,他的表情卻有點不安,肩膀也有點耷拉,最後還是旁邊的女性戳了他後背一下,這才讓他把脊背挺直。

戳他的女子想必就是宮肆的母親,樣貌普通,然而一雙眼睛卻生得極漂亮,宮肆的眼睛很像她!

宮母個頭高挑,穿了一身連體工裝褲,長長的辮子綁成一個高高的馬尾辮,利落的垂在身後,她看著相當精幹。

“阿肆啊,那個……不知道這個時候我們有多長時間不見麵了,不過……你好啊!”看著對麵的兒子,宮父露出一抹討好的笑容。

不得不說這個笑容有點傻,他的美男子氣質徹底被破壞了,看起來有點二。

旁邊的宮母不以為然,她朝宮肆笑了:“阿肆,辛苦了。”

雖然這是不知道多久以前的錄影,不過他們顯然是模擬宮肆就在他們麵前錄製的。大伯投放的角落很精準,這樣一來,他們就像看著**的宮肆在說話一樣。

緊接著,宮肆看到自己的老爸又抓了抓頭,繼續說話了:“你看到這個投影的時候……想必應該知道自己被剪開的事情了,也應該離開我們生活了很長時間了。”

“你喜歡普通人的生活,我和你媽媽也希望你過你喜歡的生活,普通人也好,使用者也好,還是器……我們希望你過自己想要的生活。”說這句話的時候,宮父臉上的笑容漸漸變小,他的表情一正經下來,宮肆瞬間感覺自己被坦誠的注視了。

從來沒有見過爸爸這麽正經的樣子,宮肆一時間有些不習慣。

“不過既然你看到這個投影了,那麽就說明你普通人的生活結束了,你還是回到了使用者和器的世界。”

宮父深深的看向宮肆:“這個你原本就屬於的世界。”

“你媽媽懷上你的時候,我們真的非常高興。”雙手交叉,宮父看向自己的斜下方,仿佛回憶起那時候的事情,他臉上再次帶上了溫和的笑容,他的笑容又有點傻氣了,一副傻爸爸的樣子。

“雖然我們倆那時候經常討論你會是小匕首或者小菜刀,可是我們其實對你的未來沒有任何要求。”

“隻要你健健康康出生就好,如果能夠聰明健壯那就更好了,男孩子也好,女孩子也罷,使用者,器或者普通人……統統沒關係。”

“不過從第三個月開始,我們開始注意到你的與眾不同之處。”臉上的笑容淡了點,宮父沒有抬起頭來:“原本應該在媽媽肚子裏成形的你,忽然從B超機器裏看不到了。”

“我那個時候還沒反應過來,還以為是機器故障了的緣故,而那個醫生則更更離譜,他甚至以為你媽媽沒有懷孕,又或者是已經流產了……”回憶著當時的一幕,宮父的眼神更迷離了。

“你媽媽卻隻是一言不發拉著我回去了,也幸好她聰明,及時拉著我回去,否則搞不好你一早就被暴露了。”

“之前從來沒有人遇到過這種情況,不過我們最後查閱了很多資料,最後確定……你搞不好是個了不得的小家夥。”

“傳說中出生前就化形,以無形的方式誕生在母體中的超級器……查到這條的時候,你不知道我們有多驚訝。”

“不過據說超級器不是那麽容易誕生的,百分之九十八的可能會在母體消失掉,百分之一點九的可能會在離開母體的時候消散掉,這剩下的……才是你能平安出生的幾率。”

說到這裏,宮父的表情忽然變得有點憂傷,看他如此,宮母將手輕輕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兩人對視一眼,宮父這才繼續道:“你卻一直很健壯,媽媽的肚子一天一天都在變大,我們雖然看不到你,卻知道你一天天都在長大。”

“然而即使這樣,我們還是很彷徨。”

“超級器的誕生實在太驚人了,我們隻是普通人家,我擔心我們沒法保護你,讓你一出生就被人奪走。”

“從你媽媽懷上你我就和你大伯聯絡了,到後來發現不對頭更是第一時間聯絡了他,實際上,你可能是超級器這件事就是他找到的資料上確認的,那時候他在很遠的地方,沒有辦法趕過來。”

說到這兒,宮父和宮母對視了一眼,這才繼續說:“因為不確定你是不是能平安降生,後來更是很擔心你注定出生就被人搶走,眼瞅著你大伯還到不了,我們也沒有其他方法,我和你媽媽就想著,在你出生以前帶你去趟遊樂園。”

習慣性的抓抓頭,宮父不好意思的笑了,他笑著,笑著,抬起頭來,認真地看向宮肆:

“你說我們不靠譜也好,說我們傻也好,我們當時隻是想,不管之後如何,這樣一來,我們總算也像其他父母一樣,帶著你去過其他小朋友一定會被父母帶著過去的地方了。”

“至少帶你去趟遊樂園,爸爸媽媽想至少帶你去趟遊樂園,雖然你還在媽媽的肚子裏……”宮父看著宮肆,嘴角帶著笑,眼裏卻隱隱有水花。

和宮父對視著,宮肆怔住了。

然後他就看到宮父又笑了,舉起一根手指頭,他開始細述那天到底怎麽帶著他逛遊樂園了:“那天天氣挺好的,遊樂園也很熱鬧,雖然太刺激的項目沒法玩,可是我們還是帶著你去玩了摩天輪,木馬……對了,你媽很厲害,還堅持帶你去玩了海盜船。”

“她說你肯定是男孩子,她有感覺,男孩子應該都喜歡刺激性項目,所以她拚了老命帶你上去了。”

宮肆:……不,沒必要,我對海盜船並沒有什麽興趣。

哪怕頭頂被忽然臉紅的宮母捶了一下,宮父仍然不怕死的繼續說了:“不過大概是海盜船太刺激了,你媽她忽然要生產了。”

還沒感動一分鍾,宮肆瞬間又被宮父宮母弄得一頭黑線了。

“……當時我們剛好在一個角落,你媽坐海盜船吐了嘛,她注意形象,不願意當著人吐,我們特意找了個避人的地方。”

“大概是在背著摩天輪的地方,我記得那邊可以遠遠看到摩天輪來著。”宮父和宮母回憶了一下。

“還能看到旋轉木馬,不過也是遠遠的,被一片樹叢擋住了。”宮母補充道。

宮肆:……

“然後你就要出來了嘛,你媽疼得夠嗆,我在旁邊幹著急,如果可以的話,我當時真的想替你媽生孩子,那天真是……真是……”光是回憶當時發生的事宮父就臉色開始蒼白了,可想而知他當時是真的著急。

“我們是叫人也不是,不叫人也不是,眼瞅著你媽快要沒力氣了,就在這個時候,我們麵前忽然出現了一個小醜。”

說到這兒,宮父的表情變得很奇怪,仿佛回到了那天,正在焦急中一籌莫展的自己忽然看到前方出現了一名小醜的時候……

“晚上好。”那名小醜走過來,用有點華麗的語氣對他道。

他的語氣很輕快,仿佛他隻是路過的小醜,而他們則是遊樂園裏閑庭信步的兩名遊客。

一邊紅一邊藍的分角帽子,帽子的尖端還分別垂著兩枚毛茸茸的球,他用白色塗抹出一張潔白無瑕的麵孔,又在上麵細細勾勒出一張永遠微笑的麵孔。他的上半身穿著複古風的白色襯衣,領子仿佛仿佛折折疊疊的風琴褶,袖子寬大,然而胸膛和腰肢卻被一件合身的馬甲圈得勁瘦有力。

他腳步輕快的向他們的方向走過來,速度不快也不慢,落在他們麵前的鞋頭尖尖,一隻藍色,一隻紅色。

然後他垂下手來,他們先是看到了他右手上的紅線,然後順著紅線向上看,這才看到了他拿在手上的銀色剪刀。

“雖然很奇怪,不過他是個好人,阿肆,你是他幫忙接生的。”說這句話的宮父仍然麵色古怪著:“雖然至今回憶起當時發生的事仍然好像做夢一般,不過當時確實是那名小醜幫了我們大忙沒錯。”

剪刀清脆的剪斷臍帶,白皙修長的手從女人下身托出一個哇哇大哭的嬰孩。

“是個很健壯的男孩子呢~”他們聽到那個小醜這樣對他們道。

“不過為了讓他能夠順利出生,我剪了他一刀。”小醜緊接著道,臉上仍然是大大的笑容,好吧,那是他的妝容。

他的妝容華麗濃烈,宮家夫婦根本看不清他的五官。

被他說的話嚇了一跳,宮家夫婦趕緊檢查懷裏的兒子,然而仔細看了一遍,兒子沒缺胳膊沒缺腿,皮膚雖然皺皺巴巴然而細細嫩嫩,更是傷口都沒一條,對方說剪了兒子一刀,他剪了什麽?

“……我們那個時候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那名小醜已經開始離開了。”

“臨走前他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說到這裏,宮父再次露出回憶的神色。

“他說……”

“他隻負責將他們剪開,至於緣分的紅線會不會將他們再次連接在一起,那就要看你們之間的緣分到底有多深。”

宮父皺了皺眉:“原話不是這麽說的,原話好像是一首詩,我背不上來,隻能依稀記了個意思。”

“他又說了一句,大概是那個時候就要把你遠遠送離我們身邊之類的話。”

“然後他就離開了。”

“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那個人一樣,他就這麽消失了,事後我們詢問遊樂園,遊樂園那邊也說他們根本沒有這種樣貌特征的員工。”

“然後你就變成普通孩子了,哪怕我們稍後帶你去專門機構測試,結果仍然顯示你是普通人,非常普通。”

“我們就安心了。”和妻子對視一眼,宮父輕輕歎了口氣,然後再次對上宮肆的眼睛:“直到那一天的到來……”

“那一天?”幾乎忘了眼前的父母並不是真正的父母,而隻是投影,宮肆追問道。

“七年後的那一天。”就像聽到了宮肆的問題似的,宮父繼續道:“我們一直沒有找到你,直到大晚上,你自己回來了,手上還捧著一個裝著金魚的袋子。”

大眼睛,個子瘦削的小男孩小心翼翼的捧著什麽東西回來了,父母怎麽大呼小叫也不吭聲,直到詢問他手裏拿著的東西到底是什麽,小男孩這才抬起頭,將手心的東西寶貝似的托高,小男孩同時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就是遊樂園、夜市撈金魚攤子裝金魚的那種袋子,然後袋子上綁著一根紅線。”宮父道。

“說來也奇怪,我們當時就想到那名小醜了,他那天晚上說的詩歌裏,剛好有提到紅線……”

“後來我們追問你,你說在撈金魚的攤子上,所有小朋友一起撈金魚,然而其他人都沒有撈中,隻有你撈到了一條魚,攤主是一名小醜,他把金魚裝在袋子裏送給你……”宮父說著,肩膀又耷拉了下來:“那時候,我們就知道時候到了。”

“你被剪掉的部分回來了,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它好像變成金魚回來了。”

攥了攥拳頭,宮父低聲道:“雖然你可能不知道,不過趁你不在的時候,我和你媽媽其實把那條魚扔了好幾次,其中兩次還扔到了特別遠的地方,然而每當我們回來,那條魚總是又在原來的地方了。”

“我們想,果然是時候到了。”

“然後我們就把你送走了。”

“想著我的老家冷水鎮是個好地方,雖然又偏僻能力者又少,可是風景不錯,人也好,還有老宅,最重要的是你大伯也在那裏,我們就把你送回了老家。”

“送你離開的那天,你媽媽哭了好久……”宮父道。

“瞎說!明明是你哭了好久,足足哭了五天!”宮母反駁了。

兩個人又吵吵了兩句,最後雙雙看向宮肆:“擔心你寂寞,我們就把秋夏也送回去了。”

“雖然知道你自己也是個孩子,不過我們覺得兄弟兩個至少彼此有個陪伴,比較熱鬧。”

“我小時候就是被你大伯帶大的,有兄弟真的好很多。”

“然後後來又有了冬春他們……那個……”

“雖然這樣說可能有點……有點自私?不靠譜?不過我們就是想著,我們不能過去陪你的情況下,多幾個兄弟姐妹陪你也很好。”

“這樣一來被拋棄的人就不是你了,而是我們。”

“反正你們人多。”直直看著宮肆,宮父最後露出一抹傻乎乎的笑容。

作者有話要說:宮大伯:把弟弟養成這樣,我真的覺得對不起宮肆。

溪流:阿肆這麽靠譜,忽然覺得秋夏、冬春和阿吉的將來有點堪憂……

宮肆:……就不能讓我好好感動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