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警察簡單做了筆錄,不出程見渝的預料,寫字樓監控裏男人戴著口罩鴨舌帽,包的嚴嚴實實,穿著一件裝修公司的工裝,什麽有用的信息都沒有。
花錢收買一個裝修公司職工的價錢並不高,這種給對方潑油漆的流氓行為造不成實質傷害,純粹為了惡心程見渝。
像貝信鴻這樣老奸巨猾的人,這隻是第一步,陳開和安安問用不用在門口裝個攝像頭,程見渝讓他們兩靜觀其變。
梁邱導演雖然不能拍《請溫柔的殺死我》,卻依然信守承諾,送給程見渝一張宴會小型慈善晚宴請柬,打算將程見渝引薦給圈裏相熟導演,程見渝真誠感謝他的賞識,悅然赴約。
程見渝沒有正裝,特意挑了一套成衣,因為某位吹毛求疵的先生,他對西裝多少了解一些,從麵料是要英式麵料,還是意式麵料,到襯衣扣子顏色質地,清楚如何搭配選擇。
正好可以配上江衍送的袖扣。
換上西裝,他邊扣襯衣扣子,邊掏出口袋響動的手機,一個陌生號碼,他摁了免提,扔在試衣間凳子上。
客服的聲音洋洋盈耳,“您好,我們是裏查德米爾,您在半年前定購的智能防水運動手表現在國內有現貨了,請問您最近有空來挑選現貨嗎?”
“不用。”
“啊……這樣,定金我們是不退的……”
“嗯,好,現在不需要它了。”
程見渝拿起手機,摁下掛斷,單手對著穿衣鏡理理翹起發梢,自嘲低笑,半年前他的一位長輩病逝,回家處理喪事,恰巧江衍從國外回來,麵對空無一人的家,憋了半個月的性欲無處發泄,能不生氣嗎?
這塊手表是當時程見渝受不住日夜折騰,買來哄他開心的,原本以為很快會有現貨,沒想到一晃半年過去了。
現在他不用哄江衍了,也不需要這塊手表了。
手機微信提示音響了一聲,程見渝點開掃過,三天內江衍第二次給他主動發微信,要在以前,這是一個奇跡。
[JY]:你在哪?
程見渝當做沒看見,拿得起,放得下,這段關係本就是各取所需,暗無邊日的日子裏,他需要虛假美妙的泡沫來麻痹自己,止住深入骨血的愧疚和痛苦,而江衍需要人上床,求仁得仁,皆大歡喜。
他們兩如今應自負盈虧,好聚好散。
慈善晚宴的酒店選在滬市中心位置,天台空氣清新,遠眺能看見清澈蜿蜒的北河,兩岸霓虹綻放,深色的天際線觸手可得。
今晚這裏星光閃耀,影視時尚界的名人佳麗共聚一堂,各式各樣的香水脂粉味在空氣中縱橫馳騁。
梁邱的助理魏隆等候多時,見到了程見渝一怔,心道人靠衣裝馬靠鞍這話一點不假,“梁導在等你了,我帶你過去。”
作為編劇,程見渝長得不像大眾印象裏的模樣,簡約的白襯衣,精致修身西裝襯托身材挺拔,言談舉止之間斯斯文文,如明月清風,他的眉眼算不上驚豔,卻很有韻味,與在場一線大導來往交談,不卑不亢,自如灑脫,有種處變不變的勁。
在場的人還以為他是那個準備出道的藝人,人們眼光會在他身上多多少少暫停,有人曾暗自笑話梁邱老糊塗在微博上吹一個五年沒有作品的編劇,現在看到程見渝本人,不得不佩服梁邱的眼光敏銳。
氣質這玩意是說不清道不明的,程見渝身上有種鎮定冷靜的感覺,這樣的人,辦什麽事都靠譜。
這次舉辦晚宴是為了慈善拍賣,主持人邀請梁邱登上宴會廳圓形舞台做致辭,程見渝得到了短暫空閑休息時間。
他靠在露台入口的柱子上,漫不經心打量各式各樣的人,很久沒有和演藝圈的人有過交集了,這五年生活一塌糊塗,在這個誰紅誰最大的圈子裏,他的名字甚至都不配提起。
還好,他認栽,但沒認命。
以他的個人能力,重新找回位置隻是時日問題。
露台上坐了幾個圈裏的演員模特在聊天,笑聲陣陣,時不時流進程見渝耳朵裏。
“你們看見了吧,梁邱導演帶的人,江衍和他在一起。”
“就那個大冬天深夜排隊買球鞋那個?我以為江衍早把他玩膩分手了。”
“要我也不分手,他長的多好看,江衍給周覺青生日送歌,還和周覺青拍廣告,他管都不敢管,這多爽啊!”
大家齊聲笑罵。
“江衍還帶他拍綜藝了吧?這麽好的一條狗,我也給他賞根骨頭吃。”
“這不搭上梁邱導演了,江衍給他引薦的吧,梁邱導演真可憐,這麽大年紀還要被資本脅迫。”
“你怎麽知道是脅迫的,說不定梁邱也好那口,不然能把他帶到這種地方來?”
眾人哈哈大笑,樂不可支,想聽了什麽好笑的笑話似的。
程見渝眯了眯眼梢,他自己無所謂,說的十有八九都是表麵事實,但梁邱導演何其無辜,被人這樣編排,他轉身走向電梯,風輕雲淡的下樓,曲起修長白皙的手指叩了叩酒店前台吧台,服務姑娘抬起亮晶晶的眼睛看著他,“先生,您需要什麽?”
“兩瓶拉菲古堡,要2000年的,送到32層露台A桌。”他輕描淡寫的說。
“您確定要兩瓶嗎?”
“嗯,醒好酒再送上去。”
做完這些,他正要拿出車鑰匙回家,身後傳來聲輕微的笑聲,回過頭,宋應非單手抄在褲子口袋,靠在牆上,一隻手給他比了個讚的手勢,笑吟吟的說:“嫂子,沒看出來,你居然也有這麽壞的一麵。”
剛才他坐在B桌,越聽越氣,正打算開口製止,看見了程見渝身影,好奇心促使他跟了下來,沒想到看到這麽有趣的一幕。
宴會名流薈萃,眾星雲集,這麽多雙眼睛盯著,礙於麵子那幫人不會不結賬,五萬塊錢買一個胡說八道的代價,值了。
程見渝點點頭,算作打招呼,沒有交談的打算,江衍的朋友一概沒什麽印象。
此時“叮”的一聲,電梯到了,他轉身走進去,轎廂裝修珠光輝麗,明亮光芒灑在臉上,薄茸茸的睫毛染成淺黃,神情端莊淡雅,看的宋應非心中一**,猛的衝上前,伸手扒住快要合上的電梯門,擠了進去。
“我也去車庫取車。”宋應非自動忽略程見渝皺眉的輕微表情。
程見渝一言不發,靜靜看著電梯下行數字,宋應非臉皮頗為結實,熟視無睹程見渝的冷淡,“嫂子,你和江衍真的分手了嗎?不考慮複合了?”
“嗯,是。”程見渝簡短回答他,出了電梯,從口袋摸出車鑰匙,大步向前走去。
宋應非如釋重負,心道‘江衍,不怪兄弟不是人,隻怪嫂子太迷人’,他放緩步履跟了上去,毛遂自薦,“嫂子,你覺得我這個人怎麽樣?”
程見渝邊走,邊脫了西裝外套搭在手臂上,頭也不回的說:“我們不熟,不了解你,你要想談心,該去找江衍。”
“程見渝,我能叫你見渝嗎?”宋應非非常執著。
陌生的稱呼讓程見渝腳步停頓,餘光裏停的一輛黑色阿斯頓馬丁有些眼熟,他回頭瞥了宋應非一眼,能和江衍做朋友,長相和家室都很優秀,沉靜目光在宋應非身上停駐幾秒,“稱呼而已,都可以。”
宋應非走近一步,拉近兩人距離,呼吸有些急促,“見渝,我覺得你特別迷人……”
話音剛落,果不其然,阿斯頓馬丁車駕駛座門推開,江衍靠在駕駛椅,一條大長腿落地,一手拿著打火機點煙,側過頭吸燃,冰冷的視線掠過宋應非,停在程見渝身上,一字一頓,“走了,回家。”
宋應非沒想到他在這裏,頭皮發麻,臉上神色難看,解釋道:“你別誤會,是我單方麵的意思,我想把我的心意告訴他。”
程見渝紋絲不動,從臂彎裏的西裝摸出車鑰匙,毫不猶豫轉身向前走。
江衍怔愣,死死盯著他絕情的背影,穿西裝那麽漂亮,可他從來沒見過。稱兄道弟那麽多年的人,背地裏覬覦他的人,還敢說心意,要不是程見渝還在這裏,他要讓宋應非好好見識見識什麽是心意。
他更氣的是程見渝連他看都懶得看一眼,卻和宋應非說說笑笑,宋應非他媽的算個什麽東西?
江衍長腿邁下車,隨手撂掉燃燒的煙頭,大步流星追了上去,程見渝伸手正要拉開車門,耳旁一陣疾風,他下意識回頭,被頂在了車門上,江衍高大結實的身軀壓住他,那雙本就凶相偏生的眼睛死死居高臨下看著他,從牙縫裏吐出三個字,“程見渝。”
程見渝掀起眼皮,淡定看他,“你放開我,我要回家了。”
江衍視線描繪著他的臉,壓抑爆裂的情緒,深吸一口氣,喉結距離滾動著,“回我家,我會記得你海鮮過敏,會記得你生日,不和周覺青有任何接觸,你別生氣了。”
程見渝皺皺眉,江衍身上酒味鑽進鼻子裏,認真的說:“我沒有和你生過氣,還有我們分手了,你同意過,不要出爾反爾。”
江衍的熱血快速上湧,脖頸的血管因充血輕微跳躍,貴為天之驕子,當著宋應非的麵,被程見渝這樣拒絕,氣的他肺快要炸開了,他掐住程見渝兩頰,強迫他抬起頭,用力堵住他的嘴,讓那些不願聽見的話全都消失。
程見渝在這個衝動凶悍的吻裏難以呼吸,手臂推搡著江衍的肩膀,江衍兩手握住他的手腕,撈起來舉高壓在車頂上,更加變本加利的掠奪疆土。
“江衍,你冷靜一點!”宋應非眼睜睜看著他兩**如火,實在是看不下去程見渝被欺負,衝上去握住江衍的手臂製止。
這個動作恰如火上澆油,推波助瀾,他轉過身甩開宋應非的拉扯,大步走過去,兩手扣住他的肩膀猛烈摜在旁邊一輛車門上,碰撞出劇烈的響動,在空曠的停車場來回遊**。
宋應非後腦勺磕到車門縫,頓時兩眼發黑,江衍狠厲陰沉的臉逼近他,一瞬不瞬盯著他的眼睛,寒聲道:“你給我滾,別再讓我看見你。”
程見渝獲得呼吸權利,邊調整呼吸邊掰過倒車鏡,果然,嘴角破了皮,他隨手抹了抹血痕,淡聲道:“你別打他,我們分手和他沒關係。”
江衍氣的夠嗆,偏過他,冷冷盯著他,“你還敢替他說話?”
程見渝坦然自若,一平如水,“分手是因為我不喜歡你,和任何人都沒有關係。”
他說的是我不喜歡你,而不是我不喜歡你了。
“嗬。”江衍怒極反笑,目光沉沉,上下打量一遍程見渝,該做的他的都做了,該承諾的也承諾了,沒想到程見渝這樣咄咄逼人。
分手就分手,他還怕這個?
倒要看誰先後悔。
他鬆開宋應非,從口袋裏掏出煙和打火機,側過頭慢悠悠點上,嘴角笑容邪氣惡劣,“巧了,我也不喜歡你,隻是睡慣你了,你執意要分手,那就分,你到時候可別後悔。”
程見渝一臉“這太好了”。
這幾天的江衍的反應讓他倍感壓力,現在江衍親口承認不喜歡他,令他如釋重負,鬆了一口氣,這是喜事。
“唔……”宋應非捂著後腦勺,臉色慘白,發出虛弱的呻‘吟。
程見渝瞥他眼,拉開車門後座,輕聲說:“上車,我送你去醫院看看。”
宋應非動作敏捷,二話不說,立刻鑽上車,嗅著車裏淡淡的檸檬香氛,心裏別提多美了。
江衍抄在口袋裏的手用力捏緊,手背青筋暴起,和宋應非太熟了,一眼看穿對方在演戲,偏偏程見渝吃裝可憐這套。
車子漸漸消失在視線,他慢慢眯上眼睛,下顎因過度咬合酸痛,深色衛衣胸口劇烈起伏著,難以呼吸,他到底是怎麽了?
附近最近的一家醫院,也是滬市最好的醫院之一,程見渝晚上掛了急診,把可憐兮兮的宋應非送到醫生手裏,短暫的檢查一番,沒有出血,不算什麽大病,醫生讓他靜躺,休息休息就好了。
宋應非躺在潔白的**,呼吸時短時長,雙眼定定看著天花板,程見渝看了他一會,皺皺眉,站起來,輕聲說:“我幫你買點粥,你先休息,我回家了。”
“好,見渝,麻煩你了。”宋應非聲音微弱。
程見渝不想揭穿他,轉身出了門,晚上餐廳剩下的飯菜不多,他點了一份白粥和小籠包。
急診科在二樓,他沒有坐電梯,選擇了方便快捷樓梯,醫院人煙稀少,靜悄悄的,為了節省能源,頂上的燈隔一段距離開一盞,黑暗中一行穿白大褂的醫生迎麵走了過來,為首的男人鶴立雞群,白大褂下穿著整潔有致的格子西裝,衣冠楚楚,他單手拿著病曆夾子,邊走邊和身邊的醫生說些什麽。
程見渝聽不清他的聲音,隱約覺得這個男人很有涵養,因為他說話時看著旁邊人的眼睛,一種細微到極致的禮貌。
直到燈光照亮了男人的臉,熟悉的眼睛一如既往的光彩奪目。
溫柔且沉默的恒星。
他的呼吸一滯,腦海裏煙花炸開,就像一個人腳步虛浮,在幹涸炎熱的沙漠裏徒步苦行,絕望之際,一滴滴脈脈的春雨滴在他的臉上,重新將他喚醒。
枯木逢春。
久旱逢甘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