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歸去來(17)

“啊——唔唔……”

“別、別過來。你、你究竟想做什麽……啊!!!”

森白色火焰熊熊燃燒, 淒厲的慘叫聲、咒罵聲、求饒聲與種種胡言亂語接連不斷在宮室中響起,隻可惜被良好隔音的厚重牆壁擋在了裏麵。

“我想做什麽?”少年自言自語的聲音隨之傳來,“嗯……我想要整個煉血宗。”

以晏危樓洞見二重凝真境的真實修為, 在寒雲寺便可輕易脫身。

隻不過當時他還不想舍棄“徐淵”這個身份, 順便也有些好奇幕後之人的意圖,這才如此配合, 毫無抵抗之力地被幾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色綁了來。

然而, 來到這裏不久,晏危樓便改變了想法。

這地宮寬敞又陰涼, 環境優美, 壁畫精致, 空氣清新, 還自帶一群任勞任怨的下屬、一個現成的已經被搭建好了全部框架偏又隱於暗中無人知曉的組織。

……這一切簡直是為他量身打造的。

原本隻想看場戲便離開的晏危樓不想走了。他不光要看戲,還要將戲班子也搶過來。

——換句話說,煉血宗,他要了!

那麽, 首當其衝要處理的就是某個掛著煉血宗宗主頭銜的家夥,對於已經將煉血宗視作囊中之物的晏危樓來說, 這個人未免太礙眼了。

盡管趙重之同樣是通幽二重凝真境的修為, 但晏危樓並不在意,即便對方修為再高一個小境界, 他自認也能憑借遠超對方的戰鬥經驗與技巧將其擊殺。

但晏危樓也不會盲目輕敵。

這裏畢竟是煉血宗的主場, 在眾目睽睽下直接對趙重之動手不吝於與整個宗門為敵, 誰也不知地宮中有多少機關陷阱, 說不定便會讓他中招;還要考慮在戰局不利的情況下,趙重之會不會找到機會逃走;最重要的是,對於一宗之主出手,首先就要殺掉衝出來為對方戰鬥的下屬,而這些人不久之後可都是晏危樓的苦力,多殺一個都是浪費資源!

經過思考,晏危樓決定將人單獨引到他選定的地方,一個不易逃跑、又沒有機關陷地,更不會受到其他人幹擾的環境裏。

煉血池就是晏危樓選定的目標。

空****的宮室中,黑衣黑發黑眸、一身氣息冰冷淡漠到極致的少年,低頭看著如死狗般躺在自己腳邊的瞿方,此時對方的身體還在像瀕死的魚一樣抖動著。

少年神情無動於衷,輕輕甩了甩指尖上的一縷森白火焰。

“嗤!”

火焰擦著瞿方的手臂而過,直接焚燒掉他大片的血肉,將淌出的血液瞬間燒幹,隨即落在他身邊的地板上,將那厚重的石板燒出一個深不見底的大洞。

瞿方瞪大眼睛,癱軟的身體沒有絲毫動彈,似乎對自己身上的傷勢毫無感覺,沒有一絲一毫痛苦之色。

隻因他早已經曆過比這強烈千百倍的痛苦——就在一刻鍾以前——以至於如今的這點小傷無法在他麻木的感官中多停頓一秒。

這突然出現的神秘少年所擁有的白色火焰似乎能夠在虛實間轉換,化作實體能夠焚毀血肉,化作虛幻能夠焚燒靈魂。

而就在方才,他已然經受了焚魂煉魄的一刻鍾。瞿方相信,這世間再也不會有比那更痛苦更絕望的事情了。

不願再去回憶自己方才涕泗橫流、一時咒罵、一時乞求的醜態,瞿方萬分不解地抬起頭,注視著少年冰冷俊美的麵容,在記憶中搜尋了半晌也不曾發現絲毫兩人可能相識的蛛絲馬跡。

瞿方無論如何也不明白,分明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彼此之間有何深仇大恨,以至於這人二話不說便對自己施加如此慘無人道的酷刑?

“嗤!”

又是一縷火焰在少年指尖燃起。

那飄搖的森白色火焰極其微小,仿佛隨時都會熄滅。但瞿方隻看了一眼,便情不自禁瞳孔緊縮,身體微微顫抖著。

“大、大人,有話好說……”

“哦?”少年淡淡俯視著他,終於開口,“……你想死得痛快點嗎?”

按照正常邏輯,要想讓其他人屈服合作,總要先禮後兵,被拒絕後再用強,但總歸要給人一點甜頭。

晏危樓卻反其道而行之,照麵就是一頓酷刑,隨後又是一頓冷酷無情的威脅,甚至連對方的性命都不能擔保,隻保證讓人死個痛快。簡單粗暴到了極點。

偏偏瞿方卻屈服了。

若是沒有體驗過天淵劫火的威力,晏危樓這話問出口,瞿方定然嗤之以鼻。修行者的意誌之堅定絕非普通人可比。反正都是死,他怎麽可能就為了死得痛快點就屈服於敵人,讓敵人得意?

但如今,經曆了焚魂煉魄痛苦的瞿方幾乎是毫不猶豫便答應下來,眼巴巴地望著晏危:“大、大人有何吩咐,小人必萬死不辭!”

隻要不再經受之前那種比死還要痛苦一萬倍的滋味,他願意做任何事,哪怕是像狗一樣搖尾乞憐。

“那麽,想辦法把趙重之騙過來,越快越好。無論用什麽辦法。”

……把趙重之騙過來?

瞿方呆了呆,隨即便強忍住身體與靈魂中燒灼的痛苦,拚命壓榨著自己的大腦思考起來。

“有、有了!大人,我有辦法了!”

人在生死危機中總能百分之二百地壓榨出自身的潛力,更何況是麵對比死亡還要恐怖的懲罰。瞿方不過思考了十幾個呼吸就有了主意。

“可以利用血丹。”

他討好地看向晏危樓,信誓旦旦地說道:“趙重之天賦一般,能夠在二十出頭便突破到凝真境,其實是動用了魔道中揠苗助長的秘法,再想進階千難萬難。因此他格外看重血丹。”

“一旦發現血丹煉製出了問題,他一定會親自來查看。”

而如何偽裝煉藥失敗,對瞿方而言輕而易舉。短短一刻鍾不到,煉血池中突然傳出一聲像極了煉丹失敗的轟響。

……

事實證明,瞿方的確很了解趙重之。就在他製造出煉丹失敗的假象後不久,趙重之第一時間便察覺到不對勁,隨即迅速趕了過來。

血丹關係到趙重之將來的晉升希望,即便他平日裏再謹慎,此時心情大起大落之下,也有些亂了方寸。

“瞿方!你這廢物——”

第一時間趕到煉血池所在,剛剛推開宮室大門,趙重之剛要斥罵,神情便是一怔。

“……阿正?你還活著?”

出現在他眼前的,除了一臉麻木的瞿方,赫然還有一個被綁在牆角的蕭無義,他雙手雙腳都綁著玄鐵鎖鏈,神色冷然,還在不斷掙紮。

“怎麽,看見我活著,你很失望?”

蕭無義冷著臉諷刺了一句。

趙重義卻半點不生氣,反而欣喜若狂地看著他,那目光就像是望著一樣失而複得的珍寶。

“太好了,還有救。”喃喃念了一聲,趙重之露出一抹笑來。

別誤會,他並不是突然良心發作,慶幸蕭無義沒死。趙重之所說的“有救”指的當然是他千盼萬盼的血丹。

由於蕭無義此時雙手雙腳被縛,趙重之也沒懷疑什麽,隻以為時機未至,蕭無義還沒有被丟進煉血池。隻要蕭無義這個珍稀的唯一藥材還沒用掉,即便煉製失敗一次也無妨,大不了再去收集其他已經消耗的藥材。

之前心神一直係於血丹之上,入殿之後,他的注意力又徹底被蕭無義吸引過去。直到此時,趙重之才算放鬆下來。

他長呼了一口氣。

唰!

就在這一刹那,他瞳孔一縮,頭皮發炸,前所未有的危機感在心髒中炸開,身體還不曾反應過來,一點流光已然從天而降。

無聲無息,不含半分殺意與煞氣。

電光火石間,趙重之隻來得及抬起頭,一點鋒利的劍尖倒映在他瞳孔中。

沒有輝煌燦爛的劍光,更沒有呼嘯如雷的劍吟,這一劍像是一縷自然而然飄來的微風,一抹隨風而落的雪花,像是暗夜隨風潛入的雨點,不曾驚動任何人,唯有涼意落在皮膚上的瞬間,才讓你切實發現它的存在。

這是一記沉默的刺客之劍。

原本還在喜滋滋地等待血丹出爐,突然得知煉血池出事,憋著一口氣趕過來,又發現還有挽回的餘地。

不過短短一炷香功夫,趙重之的心情可謂大起大落好幾次。而就在這最鬆懈的時候,晏危樓出手了。

他本身並沒有什麽一定要光明正大與人決鬥的情結,也不在乎下毒、用蠱,還是背後偷襲,因此他選擇了最簡單最省事的方式。

結果也不出晏危樓的意料。

冰冷鋒利的劍尖準確無誤刺入心口,鮮血汩汩而出,趙重之身形一歪倒在地上,驚愕的雙瞳中這才倒映出那暗中出手的刺客身影。

那是一個黑衣黑發、神色平靜的少年。他一隻手握在劍柄上,另一端的劍尖插在趙重之心口,直接將之釘在了地上。

一股極其鋒銳的真氣順著劍尖在趙重之心髒中亂躥,不斷破壞著他的血管經脈,讓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

“你是誰?”他重重喘了一口氣,“是誰派你來的?是為了阿正而來嗎?”

晏危樓沒有回答,猛然拔出長劍。

這就是一柄普通材質的鐵劍,在乾坤戒中不知儲備了多少柄,由於他剛才灌注真氣過多,剛剛拔出來,撤去真氣,劍身便片片碎裂,落了一地。

“不,我想要的隻有煉血宗而已。”隨手丟下劍柄,晏危樓平靜地回答了一句。

趙重之黯淡的雙眼中猛然爆出一陣強烈的光:“你要煉血宗!我可以給你,我可以把整個煉血宗都給你!”

“別殺我!我願意主動臣服……我還可以幫你……幫你……”他艱難地喘著氣,“對了,血丹!你知道血丹是什麽嗎?我願意……”

“放棄掙紮吧,這些我都沒興趣。”

晏危樓搖了搖頭,無動於衷。

心髒被真氣破壞,趙重之目光開始渙散,嘴上更是開始胡言亂語:“不,你有興趣的,我還知道很多秘辛,我很有用……別殺我,救救我!”

他在地上費力地掙紮著,像是被壓在巨石下的蟲子。語氣也漸漸轉為怨恨。

“為什麽……我不甘心……”

他還要吞血丹,入天人,要率領煉血宗,蠶食東黎武林,將來與北鬥爭鋒……他要縱橫天下……

“……你是誰?你是誰?!”

“我好像沒有為人答疑解惑,讓人死而瞑目的義務。”晏危樓沒有回答,反而皺了皺眉。

“——況且,這樣的姿態,太難看了。”

他本以為這位前世隱忍多年,一朝席卷大半東黎武林,最終被懸天峰所殺的煉血宗主,好歹也算一位人物。便是死到臨頭,也該有尊嚴地坦然赴死。

隻可惜,他似乎看錯了。

“既入江湖,便該有被殺的覺悟。如此搖尾乞憐,不過徒增笑柄。”

手指輕彈,一縷火焰彈射而出。

宮室中頓時恢複寂靜。

隨即,晏危樓一掌轟出,將那石質的大門徹底轟開,頓時石塊飛濺,響聲不絕。

瑟瑟發抖縮在一邊的瞿方不解地望著他,不明白他又在發什麽瘋,卻也不敢多問。

倒是蕭無義,或許在他看來,隻要比趙重之死的晚,自己就已經賺了。因此他似乎絲毫不擔心自己的安危。

看著趙重之的屍體,他快意地笑了兩聲,又好奇地看向晏危樓,非常自來熟地問道:“……你這是做什麽?”

晏危樓掃了他一眼,輕描淡寫般回答:“日行一善。”

製造機會幫助別人趁亂逃走,拯救弱小無辜的正道少俠。可不就是日行一善嗎?嗯,沒毛病。

盡管那位弱小又無辜的正道少俠就是他自己的化身。

·

同一時間,地宮中。

轟!轟轟!!

隨著煉血池所在的宮室中響起連綿不絕的響聲,其他人也都意識到了不對勁。

不多時,牆壁坍塌,瓦礫紛飛,一波又一波大動靜驚動了所有人,四麵八方都有人聞聲而去。

“是敵襲!有人潛入進來了!”

“在那邊!在煉血池!”

“宗主也在那裏!”

一連串腳步聲響起,不知多少人向著那個方向趕了過去,夾雜著一股肅殺無比的血腥氣息。

地宮震動的同時,癱坐在地牢裏滿臉擔憂的謝淇同樣聽到了聲音,抬起頭來,便看見地道中無數人匆忙而去的背影。

“搞什麽名堂!這些家夥內訌了嗎?”

他先是有些困惑,低罵了一聲,緊接著便露出喜色:“不對,難道是我爹他們終於找過來了?我不用死了?!”

“並非如此。”地牢外,有人輕聲答道,“不過你的確不用死了。”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謝淇驚喜地抬起頭,便看見一襲青衣的少年出現在幾步開外,衣衫齊整,恍若無事,正微笑著看向他。

謝淇壓低聲音驚呼了一聲:“徐淵你沒死啊?咳,我還以為你已經被做成藥丸子了呢。”

“僥幸而已。”

作為時間投影化身的晏危樓微笑著搖搖頭,還不著痕跡吹捧了本尊一把。

“恰好有一位神秘人闖了進來,要尋趙重之麻煩。那人實力非同一般,牽製了大部分人手,我便趁機逃了出來。”

不等謝淇再說什麽,他又道:“趁現在他們自顧不暇,我來救你出去。”

……這可是見證他合情合理由弱變強的工具人,萬萬不可有失。編寫好的劇本,沒有謝淇這個重要人證親自見證並替他宣揚,單憑他自己確實費時費力得多,還不容易讓人相信。

如此想著,晏危樓的語氣前所未有地真摯:“咱們一定能順利離開這裏。”

謝淇頓時感動得無以複加。

——在這種時候,明明有機會早點跑,卻不願拋下他獨自離開,可見“徐淵”是何等地正直善良!

而他,居然還曾經斤斤計較,隻因與謝渝的一點矛盾,便遷怒於對方,幾次三番針對。就在不久前,他還因為被“徐淵”連累而在心中埋怨……

與他相比,不計前嫌的“徐淵”真是一個寬容大度的好人啊!

這一刻的謝淇萬分羞愧,懺悔道:“徐兄,之前是我對不住你。”

晏危樓:“???”

……這人又腦補了什麽?

沒時間想太多,少年徐徐伸出手,謝淇這才注意到他手上多了一柄從未見過的長劍,蒼涼古樸,鋒銳無雙。

劍光一閃,伴隨著幽幽輕吟,由千鍛鋼鐵打造的牢籠直接被整整齊齊斬成幾段,切口平整光滑,如切豆腐一一般。

“好了,快走吧!”

不遠處的地宮中央,爆發出更加劇烈的波動,似乎發生了一場恐怖的大戰。將更多的人吸引了過去。

趁著周圍沒人,兩道人影迅速離開地牢,向著不遠處的地道而去。

“對了,這柄劍……”

“哦,此事說來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