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歸去來(11)

“……?”蕭無義眼神動了動, 臉上的冷漠之色終於褪去,現出些許不解。

趙重之既然並不恨他,這般煞費苦心將他引過來又是為何?

如今的他也不是當年什麽都不懂的江湖菜鳥了,隻這幾日的觀察便知曉,趙重之手中握有一股不小的勢力。潛伏之深, 連他也沒有發覺。

雖說這還遠遠不能與北鬥魔宮相提並論, 但若是一直蟄伏下去, 暗中擴張,將來說不定也會發展成龐然大物。又何必為了蕭無義一人與北鬥魔宮對上, 從而提前暴露?這可不像是智者所為。

除非,趙重之認定, 蕭無義身上的價值值得他付出如此大的代價。

“阿正啊,這麽多年,你還是一如既往的天真呢。”似乎是看出了蕭無義的疑惑,趙重之輕輕歎了一聲。

他的目光緩慢描摹著眼前這張熟悉的臉, 微笑道:“一直以來, 你自以為很了解我,實則不然。你以為我不了解你, 同樣不然。”

“我之所以費心設下陷阱引你過來, 原因當然是和我爹一樣, 為了那個他追求畢生的突破天人的秘密——那可是天人!超凡入聖,壽八百載, 陸地神仙, 誰不想取而代之!”

得知真相時, 他便深深地理解了趙乾所想。對方所追求的一切,悠長的壽命、強大的實力、高高在上的地位……這一切不過是每個人心中都存在的渴望。隻不過那些庸碌之輩不曾遇到這樣的機緣,隻能一生平庸。而趙乾卻遇上了,且不惜一切抓住了它!

“……隻可惜,他的運氣不夠好,人也太蠢了些,最後放任機緣白白溜走——直到現在,又被我重新抓住!”

地牢中昏暗一片,混沌莫名的光線灑落在趙重之臉上,他那張原本顯得溫文爾雅的臉上,有種近乎扭曲的偏執。

蕭無義望著眼前這張陌生無比的臉,突然問道:“什麽時候開始的?”

他這話問的沒頭沒腦,但趙重之卻明白他的意思,是在問自己什麽時候開始算計他:“從你準備逃出趙家,與我道別那天起,我便意識到,你有秘密。”

“所以,在茶水裏下藥的人,本就是你?”

趙重之沒有否認。

幼年時,他對蕭正所有的好都是發自內心的。倘若沒有意外,他也很願意一直維持這份友情。

但蕭正卻從來沒有信任過他,隻是拿他當冤大頭而已。

更何況,後來他又從趙乾口中得知蕭正身上關係著天人之秘,與之相比,一份脆弱的友情又算得了什麽?

盡管對趙重之隻剩下發自內心的厭惡,但蕭無義仍不希望自己曾經的心意被踐踏,被誤解。他皺眉道:“當年我是真心視你為友。”

“閉嘴!沒有我,你在趙家根本生活不下去,所以你才牢牢抓住我這個趙家最受寵的幼子,一旦有了離開的機會,不也還是毫不猶豫?”趙重之溫和的神色中顯出幾分猙獰,身側的手重重一揮,“說什麽唯一的朋友,如果你當真視我為友,為何卻連區區一個秘密都從不曾與我分享!我可是從未隱瞞過你分毫。”

蕭無義眉宇中現出幾分譏誚,不願意再說下去。

無論再如何冠冕堂皇地修飾,終究不過是貪利忘義,自己心思卑劣,便將其他人也往陰暗處揣測。趙家人果真都是同樣的秉性!

當年蕭一擲一日入天人,舍身取義。趙乾既無悲痛,也沒有半分與有榮焉,反而認為兩人朋友多年,許多險地與秘境都是一同經曆,定然是蕭一擲悄悄得到了奇遇卻隱瞞下來。太過自私!而今看來,趙重之倒有些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架勢。

蕭無義不願再多費唇舌,隻冷冷道:“不論你想知道些什麽,都不必白費心思了。從來沒有什麽蓋世神功。”

“這我當然明白。我爹總以為那是什麽遠古傳承或是絕世神功。然而我了解你,阿正。”

趙重之上下打量著麵前的青年,目光在他線條流暢的身體上劃過,露出深深癡迷。這一瞬間的蕭無義有種被剝光了的錯覺,不由厭惡地皺起眉。

“真正的秘密,從來不在於神功秘法,隻在於這具身體中流淌的血脈啊。”

“——蕭家祖上,出過天人。”

眾所周知,修為越高的修行者,越難誕生後代,而一旦有後代,多半會遺傳其不凡的血脈,資質非凡。天人血脈更是稀少無比。但這種血脈傳遞也會代代遞減。

蕭一擲孤兒出身,資質也不高。多半便是在危機關頭血脈燃燒,激發了不知多少代以前的天人之血。這也是趙重之這些年來一路調查確認的真相。

在蕭無義驀然大變的臉色中,趙重之微笑著問道:“當年阿正你之所以能搭上渡九幽的勢,成為北鬥魔宮少主,借此順利報仇,想必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吧?你將自己血脈中的秘密告訴了他!”

他不容拒絕地抓住蕭無義綿軟無力的一隻手,在對方掙紮中輕輕彎腰將頭湊過去,隨即一口咬在蕭無義食指上。

趙重之神情沉醉地吮了吮。

“嗯……”

重新抬起頭來,趙重之舔了舔唇角的鮮血,像是品嚐了什麽美味一般閉著眼睛回味了幾息,這才睜開眼睛,盯著蕭無義一字一句說道。

“天人血脈,果然不凡!”

蕭無義頓時一身寒毛倒豎,像是皮膚上被蛇爬過。

饒是他身為北鬥魔宮少主,這些年來做過不知多少窮凶極惡之事,也被趙重之嚇得不輕。

這份恐懼並非源於膽怯,而是源於正常人對瘋子思維的難以揣度,完全不知道對方下一秒會做出什麽。

趙重之卻是笑得愈發溫柔了,他伸手在蕭無義肩頭拍了拍:“阿正放心,幼年時你我曾相約結為兄弟,親如一家。如今也算是實現了——很快你我就血脈相融,不分彼此了。”

卻在此時,地牢外突然傳來通報聲,似乎屬下之人有什麽要事稟告。

趙重之頓了頓:“阿正,我去去就來。”

像是和朋友打招呼一般說了一句,在蕭無義無動於衷的注視中,他轉身而去,很快消失在昏暗燈火籠罩的地道中。

望著空****的地牢,蕭無義不可查鬆了一口氣。

趙重之猜的沒錯,他們蕭家祖上的確出過天人,這個秘密還是他很小的時候父親告訴他的。後來他也是憑借血脈爆發的力量從趙家地牢中逃出。

之所以被渡九幽看中,同樣是因為對方對他的血脈感興趣——隻不過當年的渡九幽對自身突破天人極有自信,並沒想過將蕭無義當做大補藥,隻想研究他血脈中殘存的天人之道,後來果然一舉突破天人。並未傷及蕭無義性命。

因血脈爆發而經脈半廢的蕭無義還因此獲得了對方傳授的魔道功法,得以擁有如今的修為。

但換作趙重之……

想到對方剛才的種種言行,蕭無義心中便大感不妙。他暗自想道:“不行,必須盡快脫身。或者……在北鬥之人到來前,先拖延一段時間。”

“哐當!”

玄鐵澆鑄的牢門突然傳來一聲巨響,趙重之不知何時又回來了。

他斯文俊秀的臉上掛著一抹溫文爾雅的微笑,雙眸緊緊盯在蕭無義身上。全身上下都散發出異常危險而扭曲的氣場。

“阿正……”趙重之微笑著抬起手來,露出手心中幾乎皺成一團的信封,“這是什麽?”

蕭無義瞳孔驟然一縮。

來萬家村的路上,他曾在路上與一位少年萍水相逢。得知對方身世後,竟難得起了同情心——有著同樣遭遇的人雖不多見,也不少見,但隻有“徐淵”,給了他一種遇見同類的感覺。他敏銳意識到一種與自己相似的黑暗氣息。

莫名的,他不想讓“徐淵”重蹈自己的覆轍。對這個世界付出善意,卻被踐踏成灰。

加入魔道多年來,蕭無義頭一回發了善心,利用自己麾下勢力,讓屬下前往安平郡調查徐氏滅門真相,一旦稍有進度便通知他。而他再寫信轉告徐淵。

算算時間,這大概便是安平郡的下屬所寄來的徐氏滅門案最新調查進度。然而卻落入了趙重之手中。

蕭無義心底湧現出不好的預感。

果然,趙重之微笑著將那信念了一遍,又微笑著問道:“徐淵是誰?是阿正現在的朋友嗎?”

蕭無義寒聲警告道:“這與你無關。”

趙重之臉上笑意更深,他像是明白了什麽,恍然點頭,自顧自說道:

“既然如此,如今這樣的大事,又怎能不請這位好朋友來一同見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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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郡郡城。謝府。

通過千裏傳音遠程指揮了一番逍遙樓擴張之事,晏危樓收回心神,又檢查了一番自己身上的傷勢。

住在謝府半個月,謝乘雲一直不在府中。作為謝渝的貴客,晏危樓享受的幾乎是最高等級的待遇。除了二公子謝淇在與謝渝鬥法之際,總是忍不住遷怒晏危樓,在他麵前蹦來跳去,惹人厭煩。直到被他暗搓搓收拾了幾次之後,對方才稍微安分了些。

晏危樓絲毫不吝惜錢財,通過乘雲鏢局的人脈購買了大量藥材,時至今日,一身內傷已經差不多恢複,還順便將修為又提升了一個小台階,突破至洞見二重「凝真」境。

靜下心內視之時,可見丹田氣海之中,那原本虛無縹緲的真氣漩渦,漸漸凝氣化液,一小部分轉為液態,成為了半氣態半液態的狀態。

當真氣漩渦徹底轉為液態時,便是他洞見二重圓滿,破入三重的時候。

傷勢恢複,修為也有了提升,晏危樓心情大暢,忍不住就有了蠢蠢欲動想要搞事的念頭。

呆在謝家的這段時間,盡管他能夠遠程操控逍遙樓,也未免太過無趣了些。

念及此處,晏危樓突然想到了那位萍水相逢的“蕭正”,對方的真實身份他大概猜了出來。

這段時間他還接連收到了兩封信,都是徐氏滅門案的調查進度。

盡管在晏危樓看來,這都是白費功夫。

恐怕任誰也想不出,“徐淵”這個所謂的徐氏遺孤才是真正的凶手。而所有的線索都代表著,行凶者必然對徐氏內部十分熟悉。偏偏今生今世的晏危樓與徐氏毫無交集。這麽一來,又有誰能查出真相?

“不過,北鬥魔宮這個最大的魔道組織,繼承人居然如此天真……”想著前世關於蕭無義的某些消息,晏危樓不免失笑,“難怪他會栽在煉血宗趙重之手中,那可是當年他一時心軟放走的趙氏餘孽——嗯,不對!”

按照前世的時間線,晏危樓還在陰魁門做藥人這三年間,實在發生了太多事,蕭無義之死也是他後來道聽途說,細節卻不甚清楚。

若非北鬥魔宮名聲太響,蕭無義的死法又太慘,他還真不見得會記得此事。

“——我沒記錯的話,這段時間就是他的死期吧?”

不確定地呢喃一句,晏危樓倒沒什麽救人的想法。雖說蕭無義人還不錯,但世上不錯的人太多了。對方單方麵對“徐淵”的幫助,晏危樓也並不領情。

更何況,晏危樓對細節一無所知。即便他想要救人,又該去何處呢?

“倒是那個趙重之,若不是後來被懸天峰幹掉了,我還真想會他一會。”

在心中毫無誠意地為某個一麵之緣的人默哀了一秒,晏危樓便將此事拋之腦後。

他正要去聯係暗閣中人,將上一次沒放完的餌放完,院子裏卻突然闖進來一個人。

“徐淵!”橫衝直撞闖進院中的謝淇得意洋洋地喝了一聲,“你的好日子到頭了。我可總算發現了你的真麵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