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入瀚海(6)
青陽府外, 無邊荒野中,通往大大小小村寨的一條必經之路上,一座黑漆漆的山峰橫亙於此。
四周煙雲繚繞,迷霧重重, 大群妖魔聚攏在一起形成的妖氣宛如烏雲高懸於山巔,一眼看去便陰森邪異非常。
這便是附近赫赫有名的玄洞山。
事實上, 若是揭去這層詭異迷霧籠罩的薄紗,這座山也並沒有多麽高大陡峭,看上去更是絲毫不奇險怪誕,就在一年前, 它甚至連名字也沒有。
當時, 一位大妖魔突然降臨,非但為這無名山頭取了個名兒,且開辟洞府,廣招附近荒野中的小妖小魔, 短短一年過去, 此地光景便大為不同。
——這座原本並不起眼的山峰,如今已然變成了不少過路人的噩夢。
這位玄洞山主人自稱霓裳夫人, 唯一的嗜好便是年輕俊美的男子,但凡有那相貌稍微出挑些的人路過此地, 便是有去無回的下場。
恰逢青陽府主閉關突破更高境界,府城中剩下幾名大宗師又要盯著其他行事作風更凶殘的大妖魔, 以至於盤踞在玄洞山的霓裳夫人竟是一時無人能製。
清晨時分, 天幕尚未完全變得明亮, 玄洞山深處驀然爆發出一股轉瞬即逝的強大妖氣。
哪怕這氣息不過如曇花一現,卻還是震得整座山峰都在顫動,一些實力過於弱小的妖魔更是直接被衝散了形體,慘叫一聲過後,魂飛魄散。
“霓裳夫人發怒了!誰?是誰惹惱了霓裳夫人?!”
山中一眾小妖魔在這股突然爆發的威壓中瑟瑟發抖,一個個匍匐在地,驚恐萬狀:“夫人饒命!夫人饒命啊!”
就在這些小妖魔撲通撲通跪地磕頭時,一雙深黑色的靴子突然出現在了他們視線裏。隨之響起的則是少年溫文爾雅、彬彬有禮的問路聲:
“打擾了,請問玄洞山主人的洞府在哪裏?”
眾多妖魔顫顫巍巍抬起頭,幾乎是齊刷刷向著山中某個方向看去。
於是,一路追著某隻大妖魔跨越空間來到此地,卻被山中莫名的陣法所分開的晏危樓,看見這麽多熱心妖魔熱情指路,臉上緩緩露出一個笑來。
“人!是人!好濃的人味!”
看著站在麵前的人類少年,眾妖魔從恐懼中回過神,終於意識到剛才誤會了什麽,在這妖魔的老巢之中,居然有一個人類主動跑了進來,還不怕死地找他們搭話問路?!
意識到這一點,他們都忍不住流下了口水,團團將少年包圍在中間,就像是在看著一款美味又可口的小甜點。
天光已經大亮,玄洞山中卻還是陰森幽暗一片。天上、地下、石壁中,山林裏,一隻隻奇形怪狀的妖魔冒了出來,拖拽著漫天幽影向晏危樓撲去,一時好似天上地下一同陷入了昏暗。
包圍圈中的少年停住腳步,突然歎了一聲:“……可惜!”
他抬起眼來。
最後一個音節落下,空氣中仿佛有什麽凝重而詭異的東西沉甸甸壓下來,一眾妖魔都不可避免地望進了那雙深黑的眸子裏,看見了一閃而過的鋒銳的光。
驀然一現的刀光!
晏危樓左眼之中劃過一抹燦金的色澤,瞬間加速自身時間,頓時周遭的一切都仿佛變成了一幅驚人的、不可思議的畫卷,凝固定格在半空中。
在漫天妖氣凝聚而成的團團烏雲下,由無數死者的怨氣匯聚而成的迷霧之中,麵對那天上地下無處不有的漫天幽影,少年不緊不慢緩步而過,速度看似極慢,偏偏卻閃過了所有的攻擊。而他漆黑的衣袍與發絲卻自始至終纖塵不染。
而少年手中那柄鋒利的彎刀卻像是一彎弦月,刀光**漾間,仿佛一泓月光幽幽灑落。沿途所遇到的眾多妖魔便像是主動往他刀口上撞一樣,數之不盡的鮮血飛濺開來。
待晏危樓終於停下腳步,身後已經留下了一地的屍體。
從高空俯瞰會發現,這些斷肢殘骸直接鋪成了一條筆直筆直的直線,鮮血淋漓,中間沒有任何蜿蜒曲折之處,簡單粗暴到了極點。
玄洞山深處,一間與幻象中別無二致的華麗宮殿出現在晏危樓腳下。他居高臨下俯瞰著下方。此時這裏已經被重重守衛了起來,一隻隻人形妖魔組成的隊伍密不透風地來回巡邏著。
“霓裳夫人這是怎麽了?怎麽突然下了這種全麵防禦的命令?難道是其他大妖魔要入侵了?”
“如果我沒感應錯,剛才她通過陣法匆匆傳送回來時,受傷極重。所以才來不及交代任何東西,反而要我們保護。”
“此事當真?不如我們……”
一群各有心思的妖魔互相交流著眼神,其中一隻話還沒說完,便驚訝地瞪大了眼睛。而旁邊的同伴們還一無所覺。
在他視線中,一抹黑影於瞬息間從天而降,裹挾著凜凜風聲,猶如蒼鷹撲兔一般,向著他們撲過來,動作快到隻在他視線中留下一抹殘影。他隻看見一雙漆黑漠然、毫無波動的眼睛。
……
稍稍花費一些時間解決掉了守在宮外的衛士,等晏危樓踏入殿中,推開大門的下一刻——轟!
劇烈的火光充斥著眼前的一切空間,一片洶湧火海驟然從中湧出,猶如滾燙的岩漿。火焰中充斥著極端的毀滅之意,宛如無盡洪流傾瀉而出。
猶如突然雪崩的雪山,這一下襲擊實在是太急,太突然,且毫無征兆,一般人稍不留神,恐怕便會被火海所吞沒。
晏危樓卻是不慌不忙,還有時間伸出一根手指。“嗤”地一聲,一縷白色火苗從他指尖冒起,森白色的火焰猶如黑暗中搖曳的燭光。
原本洶湧而來、似乎要將他淹沒的火焰立刻如有靈智一般分成兩半,一左一右,從晏危樓身邊湧出,在他周圍形成了一條真空地帶。
“怎麽可能!”隱藏在暗中的紅衣女子忍不住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呼。
麵前這一幕實在超出了她的常識範圍,仿佛本身不具備任何靈智的火焰,在這少年麵前突然間誕生了恐懼之心。
而晏危樓的身影也在這一刹那消失。
直到一襲陰影突然籠罩下來,冰冷的刀鋒抵在她心口,紅衣女子這才遲鈍地抬起頭,怔怔地望著近在咫尺的那張臉
“這枚令牌你認識,對嗎?”晏危樓掏出自己那枚瀚海令,在她麵前晃了晃,“告訴我你所知道的一切。”
紅衣女子沉默片刻,突然勾了勾唇。
“如果我說了,你會放過我嗎?”
“我會讓你死的利索點。”
“那我又何必說!”她似乎是自嘲地發泄了一句,突然開口,“怎麽?你那小情人的行蹤,你不想知道了嗎?”
“……他的性命可就在我一念之間。”
女子輕笑起來,那張美麗的臉上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魅力。
晏危樓:“……哦。”
他目光一瞬不瞬凝視著對方,再次點了點令牌,重複道:“說出你所知道的一切。”
“算了,還是我自己來。”他突然又改了口,手中寒月冰冷的刀鋒向前一送。
鮮血汩汩湧出的同時,晏危樓另一隻手突然憑空一攝,將女子即將逃脫的妖魂攝入手中。
晏危樓突然閉上眼睛。
“想不到陰魁門那些人抽魂煉魄的手段,今日倒是用上了……”
良久過後,他睜開雙眼,目光中已是一片了然:“找到了。”
利用陰魁門的法門,晏危樓從女子的妖魂中提取出了不少關鍵的信息,除了瀚海令相關,還有宿星寒的下落。
這隻自號為霓裳夫人的大妖魔,若是將實力換算成人類的說法,大約相當於一位入道大宗師。隻不過妖魔不需要像人類那樣領悟道意,而是本身擁有著獨屬於自己的天賦,譬如剛才的火焰。
晏危樓如今不過初入洞見,居然能夠擊殺媲美入道的霓裳夫人,這聽上去委實不可思議,卻也合情合理。
一者,是因為妖魔無法擁有道意,對他不存在入道大宗師的道意壓製;二者,則是晏危樓剛好克製對方的緣故。
霓裳夫人本身戰鬥力並不出眾,天賦基本都點在精神幻境方麵,而這對晏危樓毫無影響。稍微有些攻擊性的便是她覺醒的火焰,偏偏這更加被晏危樓克製。因此,她在麵對晏危樓時或許隻能發揮出三成戰鬥力,這才如此輕易被解決。
但若是換做其他人,卻沒有那麽容易從她布置的幻境中掙脫了。
若是心中的執念與漏洞太大,還有可能陷入更深層次的幻境中,也被稱作“蜃境”。那是一個虛實結合的地方,由每個人潛意識中最深刻的一段記憶所組成,如若不能走出,將會一直困在其中,直至心神衰竭。
宿星寒便是如此。
他似乎已經意外陷入了“蜃境”中。
“麻煩了。希望他沒有陷得太深……”
畢竟同行一場,也算相談甚歡,晏危樓認真想了一想,沒有轉身就走,而是按照霓裳夫人妖魂中的記憶,從她的寶庫中搜刮出了一支特殊的引魂香。
——據說引魂香可以讓人進入另一個人的蜃境之中,隻要對方潛意識不排斥。
呼……
點燃引魂香,嫋嫋白煙**漾開來,四周的畫麵似乎開始變得模糊。
晏危樓此時似乎再次變成一抹幽靈,附身在這個蜃境的主人身上,通過他的雙眼,看見了一片白茫茫的天地。
以及在他視線中越來越遠的一道背影。
“不,不要走……”
晏危樓聽見一道稍顯稚嫩的、說話還有些斷斷續續的聲音,從蜃境的主人嘴中吐出,但這具身體卻隻能一動不動立在原地,默默望著那道影子漸漸消失。
“……”晏危樓有些好奇,“難道他一直被困在這個蜃境中?”
想了一想通過引魂香喚醒人的步驟,他嚐試著輕輕喚了一聲:“醒醒,明光……”
正當晏危樓準備繼續下一步的時候,眼前的畫麵突然間破碎,宮殿中彌漫的嫋嫋白煙轟然消散。
晏危樓:“???”
……說好的想要將人從蜃境中喚醒相當困難呢?他還沒真正開始呢。
煙霧眨眼間消散,一道熟悉的身影不知不覺出現,烏發雪衣,恍如冰雕玉砌。
晏危樓還沒來得及打招呼,伴隨著極淺極淺的冷香,一具軀體突然靠入了他懷中。那人伸手緊緊抱住了他,身體還在微微發顫。
晏危樓微微一怔,沒想到一向內斂冷淡的人也會突然情緒爆發,看來被困在蜃境中的滋味真的很不好受啊。
於是他反手給了懷中人一個擁抱,安慰性地拍了拍他單薄的脊背。
懷中的人身體一僵,繃得更緊了。
良久,宿星寒戀戀不舍地鬆開手,退出對方的懷抱,似乎又變成了那個冷冷淡淡、恍如神像一般的存在。
他定定看了晏危樓一眼,似乎想說什麽,最後隻低低道:“麻煩你了。”
晏危樓自然是微笑著表示不介意。他一臉愉快地說道:“對了,我大概猜到該怎麽離開這處秘境了,要去試試嗎?”
宿星寒看著他點點頭:“嗯。”
“那就好。”晏危樓雙眸微亮,一副迫不及待想要搞事的樣子,“首先,我們需要偽裝一下身份,去接觸大妖魔……”
微微沉吟了一下,他輕輕一擊掌:“有了!”
“從現在起,我就是大妖魔新任玄洞山主。”晏危樓目光上上下下在宿星寒身上掃過,“至於明光你嘛……”
想了想對方基本為0的演技,他一錘定音:“你就本色出演,作為玄洞山主的男寵,隻要容貌出色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