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入瀚海(1)

曠野無邊, 那起伏的小山丘也不過比平地稍高一些。白衣人神色平靜站在小山丘上,烏發雪衣, 容色疏淡, 仿佛廟中神像。

晏危樓在下方抬頭看他。

兩人四目相對。那人分明是一派麵無表情、冷冷俯視的姿態,晏危樓卻偏偏看出了幾分乖巧。

又聽他低頭一陣咳嗽, 似乎身體頗有些不虞,晏危樓目光閃了閃。

前世豐富的經驗告訴他, 在這種境況不明的時候, 哪怕一個陌生人都是一份難得可以利用的資源。交流情報、並肩冒險,甚至必要時候用來作為誘餌和工具人……都是可行的。

念頭轉動間,他幾步躍上小山丘,臉上露出一抹關切的微笑:“這位朋友, 你還好嗎?可是受了傷?”

說著,晏危樓便伸出手去,作勢要攙扶對方一把。

他本意隻是客套一下, 沒想到下一刻, 伴隨著虛弱的低咳聲, 一隻略顯冰涼的手掌攥住了他伸出去的手,一股力道順勢傾斜過來。

幾縷發絲夾雜著一股極淡極淡的冷香,自晏危樓鼻尖飄過,一角雪白衣袖在他眼前晃了一晃。

“……”晏危樓怔了怔。

這時,那隻冰涼的手掌卻是微微一用力, 在他手心中推了一把。

白衣人借助晏危樓的力道站穩身體, 隨即便鬆開手, 幾乎是避之不及一般向旁邊退開一步,那雪白的衣袖也在晏危樓視線中遠離。

他微微一頜首:“我還好,多謝。”

話雖如此說,他臉上神色卻有些虛弱,身體忍不住晃了晃,又輕輕地咳了兩聲,那張毫無人氣的臉蒼白近乎透明。

他隻是默默站在一邊,唇線緊抿,仿佛十分抗拒被人接近,看上去倒有些不近人情。

晏危樓眉梢微挑,一臉了然。

在他印象中,這種從上白到下,全身上下一塵不染、光看外表就逼格十足的高手,多半都是西門吹雪那樣的究極潔癖症,而且自信過人,哪怕是重傷嘔血,那必然是要靠自己硬撐的,隻要腿還沒斷……就要自己走!

——這又是何必呢?

好歹也是這個地方唯二的大活人,興許還有用到對方的時候,晏危樓再次上前,伸手一攬:“別動。”

懷中人的身體果然直接僵住了。

見狀,晏危樓自然而然將之攙起,笑得一臉燦爛:“好了,不必客氣。行走江湖,誰都有不便之時。你既然重傷在身,就不要輕舉妄動。”

宿星寒微微垂眸,長長的睫毛遮掩住了眼中無法控製的狂熱神光。

他幾乎用盡了全部心神控製住自己:“麻煩你了。”

“不必如此!”

晏危樓自動將之視作高手的自尊心在作祟,他理解地笑了笑,穩穩將人攙起。

“在下姓晏,名齊。”想了想,晏危樓截取了穿越前的本名中一個字,笑著介紹道,“此地詭異,不妨皆且同行?”

“我姓宿,你……叫我明光就好。”

兩人從小山丘上離開,臨走前,晏危樓眼角餘光看似不經意地掃了草叢中的屍體一眼,容貌看不清楚,隻看見對方身上形似戲服的衣袍。

四周零零散十多具屍體都是如此打扮。

宿星寒突然開口:“這些都是天宗的人。”

晏危樓一怔:“天宗?”

宿星寒道:“他們一路追殺我而來,後來我出手反擊……於是他們都死了。”

“哦。”晏危樓恍然。

……之前薛寒山去牢中探監,恍惚好像提過一嘴,大概就是這件事吧。

宿星寒又道:“……天宗之人喪心病狂,偷拿了我的東西,待我前去討要,他們非但不歸還,反而追殺於我。我這才不得不出手。”

“……”雖然不明白對方究竟想表達什麽,但點頭就對了。於是晏危樓附和道:“天宗之人行事一向猖狂,在北原附近一手遮天,明光所作所為,想來定然大快人心!”

宿星寒應了一聲,語氣輕快三分。

……根據某人曾教過的江湖守則三十條,第一次見麵,要表現出溫柔善良的一麵,方便讓人放下戒心。

——不能嚇到他:)。

晏危樓聽出這份語氣變化,看見對方唇角那微微的弧度,心中失笑。

……看來又是一個被人忽悠瘸了的江湖菜鳥,實力雖強,卻多半隻是初出茅廬的正道少俠,聽了些不知所雲的江湖守則,便興致勃勃出外闖**。說不定此前都沒見過血呢。

沒看他便是忍無可忍對天宗那些瘋子痛下殺手,都還需要自己這個陌生人再三認可點頭,才能心中釋懷嗎?

這可真是……有些天真得可愛啊。

晏危樓眼中的笑意稍稍真實了幾分,甚至難得拿出了之前從搖光殿據點中洗劫的療傷丹藥,大方地遞給對方一枚。

不知道是不是晏危樓的錯覺,他感覺對方接過丹藥時似乎並沒有那麽開心。

兩人一路向前走,晏危樓突然問道:“對了,明光既然提到天宗,莫非是來自北原?那你又是怎麽突然出現在這裏的?”

“因為這個。”

宿星寒伸出手去,一枚黑金為底的古樸令牌靜靜躺在他手心。

“果然是瀚海令。”

暫時顧不得深究對方是怎麽開啟了瀚海令,是否也認得那兩個方塊字,晏危樓歎了口氣,同樣掏出自己那一塊。

“如此說來,這裏多半便是那傳說中的瀚海秘境了。”

嚐試著再次讀出令牌上的兩個方塊字,手中的瀚海令卻絲毫沒有反應,好像之前突然將晏危樓傳送到這裏的場景不過是一場夢。多次嚐試仍無果後,晏危樓隻好將之重新收起。

他目光向著四周望去。

此時兩人已經走出了那片低矮的山丘,出現在眼前的是連綿無盡的森林。棵棵樹木高大挺拔,看上去幾乎直入雲端。

仔細觀察會發現,麵前這些樹木至少都有兩人合抱粗,樹木上還有一道道黑色的斑紋,冷硬的樹皮看上去宛如鐵石。與晏危樓印象中的任何一種植物都不相同;樹梢上停棲著不少斑鳩大小,卻頂著龜殼的怪鳥……

更不必說外界分明還是深夜,這天空上卻掛著一顆明晃晃的太陽……這瀚海秘境與神州浩土幾乎相當於兩個世界。

在兩人找到離開這裏的方法之前,首先要做的便是找到人煙處,弄清楚這個地方的情況。

兩人交流了幾句,便選定一個方向,步入樹林之中。剛走沒多遠,一隻怪鳥突然從樹上飛下,那長長的尖銳的喙狠狠朝著晏危樓身上啄下來。

咻!

晏危樓正要出手,一線寒光自他眼前劃過,原來是宿星寒搶先一步,指尖一縷真氣如刀如劍,眨眼間便將那襲擊而來的怪鳥釘在了樹幹上。

動作之利落狠絕,令晏危樓側目。

“咳咳咳咳……”

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就下意識出了手,見晏危樓目光望來,宿星寒又是一陣低咳,他有些懊惱地解釋道:

“……方才用了藥,又恢複了小半個時辰,我好多了。”

說話時,他微微偏過頭,臉色卻還有些蒼白,透出淡淡虛弱。

“是嗎?那太好了。”

晏危樓粲然一笑,順勢鬆開了手,催促道:“那我們就快些走吧,早點弄清楚這瀚海秘境究竟是什麽情況,也好早些找到離開此地的方法。”

宿星寒靜靜看了他一眼:“……哦。”

他突然抬步便走,動作比晏危樓還要快上幾分,揮手間斬開麵前的樹叢荊棘,幾步便走到了晏危樓前麵。

嘩!

兩人剛剛走出一片灌木叢,便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道凜然風聲,一線黑影從兩人眼前疾馳而過。所過之處直接掀起一陣狂風,冰冷鋒利的殺氣將半空中的落葉盡數絞碎。

宿星寒抬手揮出一道真氣屏障,將兩人擋在後麵。

盡管視線中不過一閃而過,但以晏危樓的眼力,還是第一時間認出了那黑影的真麵目。那是一柄寒光閃閃的漆黑箭矢,箭頭上泛著一抹幽幽紫意,快得像是驚鴻閃電一般。

緊接著又是第二箭,第三箭。

——出現在兩人麵前的赫然是一幕宛如上古傳說中的原始部落搏殺妖獸的場景。

隻見前方的空地上,一群神情精幹、做獵戶打扮的人,正在同一頭妖獸博鬥。

那妖獸形似野豬,全身布滿紅色鬃毛,根根尖如利刺,頭顱卻像是鳥類,有著一對赤紅的眼珠和尖尖的長喙。

“吼!”

它在人群中橫衝直撞,恍如龍卷風過境,四周樹木震動,地麵處處塌陷,仿佛一場小型地震爆發,一旦長喙一啄,便將人直接啄成兩段。

“退開,退開!”

人群中有人不斷指揮著周圍的同伴,有秩序的將包圍圈擴大,一支又一支利箭對準那妖獸赤紅的眼珠子射去。

那妖獸或許是受到了刺激,怒吼一聲,便像一枚炮彈一樣衝著箭矢射來的方向撞過去,直接撞破了那些人簡陋的防線,它身體上一根根利刺般的鬃毛,頓時激射出去。

“快跑!”

“小心!”

妖獸張開長喙,腥臭之氣撲麵而來,人群一陣慌亂,就在所有人驚慌失措之時,眼前的天地好似突然一黑。

無邊刀氣匯作長河,一線光輝恍如無垠月光升起於海麵。

待他們反應過來,那妖獸小山般的屍體已經轟然倒下。

隔著一具龐大的屍體,眾人看見對麵的灌木叢中走出了兩道人影。

身披黑袍的少年認真擦了擦刀身上不存在的血跡,隨即將之收回鞘中,姿態優雅從容;旁邊的白衣人周身氣息冷淡疏離,隻看了眾人一眼,便收回目光,眸子裏不含半點多餘情緒。

一名中年男子立刻排眾而出,來到兩人麵前,他神情激動地深深一禮:

“多謝二位閣下出手相助!要不然我們恐怕連命都沒了!少了這麽多青壯,我方氏或許便會因此覆滅在下一次妖潮中!”

其他人反應了過來,也連忙跟著向兩人行禮,一時場麵倒有些鄭重。

“???”

對方話中信息量過大,晏危樓懵了一下,偏過頭與宿星寒對視一眼。

“……妖潮?居然還有妖潮的存在,果然是上古秘境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