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動風雲(9)

主動找上姬慕月, 是晏危樓經過深思熟慮之後做下的決定。

前世他脫離陰魁門重新踏入江湖已是三年之後, 大雍這場事變已然塵埃落定。

天下人這才知曉,一直以來, 看似不能修煉又喜怒無常的九公主姬慕月才是雍帝背後的智囊, 早就通過不為人知的方法不知不覺欺騙了雍帝,奪取了朝堂中大半權柄,甚至擁有著飛羽衛等特殊機構的指揮權。

等到齊王起兵,東黎入侵, 盛京城的諸多高手盡數被調往前線。姬慕月便趁機入宮, 想要讓雍帝不知不覺意外身亡, 哪知運氣實在太差,居然剛好遇上皇室供奉的一位天人出關。

天人者,超凡入聖, 近乎仙神。其種種神異手段, 絕非普通人可以悉知。

姬慕月的一切圖謀,在絕對實力之下,頃刻間土崩瓦解,自身反倒成為了不自量力的笑柄。

此前晏危樓還有些不理解,這位九公主雖是中宮嫡出, 但既不能修煉, 性別上也不占優勢,本可以通過籠絡皇帝一步一步蠶食權柄, 又為何要行險一擊殺父弑君?如今得知了對方的真實性別, 他倒是隱約猜到, 其中或許另有內情。

反正彼此不過互相利用的關係,晏危樓並沒有心思去深究對方的過往經曆抑或心路曆程。

他隻將部分可以透露的消息告訴了對方,還順便從姬慕月那裏打聽到了更多齊王起兵的內幕——姬慕月籌謀多年,恰好趁著齊王起兵出手,倘若說他絲毫不清楚其中內情,晏危樓絕不相信。

不出他所料,這一切與北鬥魔宮有關。

自八百年前碧落天消失,魔道勢力土崩瓦解,正道三大聖地鎮壓神州,這天下便呈現道長魔消之勢。

而北鬥魔宮自詡魔道正統,自現任宮主渡九幽崛起以來,便一心恢複魔道曾經的聲勢,為此無所不用其極。挑撥三國之間的戰亂也不過是其手段之一。

搖光殿選擇在姬慕月身上下注,而北鬥魔宮另一殿開陽殿則選擇齊王,確切地說,是選擇在東黎與齊王之間牽線搭橋,暗中串聯。

有北鬥魔宮這群唯恐天下不亂的家夥到處煽風點火,一切自是順理成章。

“嗬,想來就連齊王本人也沒想到,他自詡水潑不進的王府中早已混入了魔門中人,他自以為隱秘的情報,如今一場交易,便被遠在京城的九公主盡數抖露了出來——”

“這麽說來,若論與北鬥魔宮之間的聯係,還是姬慕月更緊密一些……”

自覺收獲超出意料,晏危樓心滿意足離開。而其他人也各有各的盤算。

姬慕月派出人手去驗證晏危樓話語中的真假,以便衡量下一步該如何做;遠在齊地的齊王,也在同一天突然發現,沈老這位心腹下屬的魂燈已然破滅。

越是多疑的人越喜歡多想,這個突然發生的意外著實讓他受驚不小,心頭隱隱生出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同心腹商議了一番也沒有得出個結論,齊王心煩意亂地回到書房,剛剛坐下不久,房門便被人輕輕叩響。

他不悅地皺起眉。

“王上……”

門外傳來一聲嬌滴滴的女聲,一位清靈秀美、恍如月宮仙子的少女推門而入。

“聽聞王上有了煩心事,妾身特意煮了清火的蓮子羹,來為王上分憂哩。”

看著這個新近不久才得的寵妾,齊王眉心舒展,臉上現出笑意。

·

晏危樓出了公主府不久,便找了個地方將麵具一摘,一身氣息柔和下來。

他唇角微揚,漆黑淡漠的雙眸裏**漾起瀲灩無邊的溫柔漣漪,又變成了那個光風霽月的逍遙樓主。

“無恨……”

進入事先在摘星樓定好的雅間,晏危樓輕輕喚了一聲。

話音未散,雅間中彌漫起一陣淡淡黑霧,一道身影自霧氣中閃現出來,仿佛已經等待了許久。

“屬下見過樓主。”

這人身形消瘦,穿著一身普普通通毫不出奇的黑色勁裝,左臂由猙獰的鐵鉤所取代,臉上則罩著一塊黑漆漆的鐵麵具,隻露出一雙冰冷的眼睛。

麵具之下,他的臉色陰冷而慘白。

將玄、不,現在應該叫無恨了——心中對某個人拙劣的取名水準腹誹了一番,他單膝跪在地上,神色恭敬地看向來人,心中情緒卻是複雜。

前天夜裏,選擇臣服於那個頂替他身份的神秘人後,他甚至還沒摸清楚對方究竟是什麽來曆,就被人直接喂了一隻盅,轉手送了出去。

隨後,他便按照對方所下的最後一個命令,傷勢未愈便連夜來到了摘星樓。

在他惴惴不安的注視中,眼前的白衣公子露出一抹習慣性的溫柔微笑:

“你既已來到這裏,想必該知曉的都知曉了?”

“是,從此以後,屬下便是樓主的人了。”無恨垂下眼睛,低聲道,“此後聽憑差遣,莫敢不從。”

“那就好。”

晏危樓點了點頭,又微微一怔,總覺得對方的話似乎有些引人誤會?

……然而仔細想想,好像又沒毛病。都怪那個奇奇怪怪的九公主,讓他的思想似乎遭受了某種精神汙染。

他語氣柔和,吩咐道:“從今以後,你便是逍遙樓副使之一,負責監督執事,核對賬目,隻聽命於我一人。”

“這……”無恨愕然抬起頭來。

……他的來曆想必眼前這位逍遙樓主一清二楚,即便體內種有蠱蟲也發下毒誓,也不該絲毫試探磨練也無,如此輕易便委以重任吧?

對方莫非就不擔心他心懷怨恨,暗中做下什麽手腳,甚至反手捅他一刀?

這時,他突然想到那個凶殘冷酷又傲慢自我的神秘人,左臂處尚未完全愈合的傷口立刻傳來陣陣痛意……無恨剛剛有些激動的情緒一下子冷卻下來。

他深深垂下了頭:“樓主厚愛,屬下愧不敢當。”

“不,你當得起。”“燕無倫”笑了笑,正色說道,“據我所知,原先你在陰魁門中便是如此,雖名為門主大弟子,卻是以經營庶務為主,修為並非最高。”

無恨隱藏在麵具下的臉抽了抽,心中驀然升起一股深深的憤怒與不甘。

——的確,他本身出身不高,也沒有絕世天資,之所以被陰長生看中,不過就是看他頭腦靈活,方便打理產業和方便跑腿而已。

那些所謂的師弟可從來沒有把他看在眼中,便是仗著修為給他一些教訓,他也隻能暗中吃下悶虧。

上方白衣公子溫和的聲音還在徐徐響起,宛如一縷穿庭而過的清風。

“……換湯不換藥,想來樓中些許瑣事對你而言,應是信手拈來。”

“況且,我隻是個普普通通的商人,逍遙樓也不過是個特殊些的商會而已。”晏危樓微微笑起來,勉勵道,“樓中之人都是一路扶持而來的兄弟姐妹,好相處得很,絕不會像是陰魁門那等宗派一般喊打喊殺。”

他身上似乎有一種特殊的氣質,讓人不知不覺放鬆下來。連無恨都暫時放下了心裏頭複雜的思緒,神情變得輕鬆。

“即便真有問題,以大家對逍遙樓的耿耿忠心,想來也會作出正確選擇……”說到這裏,白衣公子眼神裏露出幾許沉痛之色,臉上的微笑漸漸變淡。

他輕歎一聲:“唉,前些日子便有數名執事背叛逍遙樓後,承受不住良心的譴責,當場畏罪自殺,實在令人痛心。”

於是無恨的情緒也跟著不知不覺低落下來,一時他甚至遺忘了心中恨意,反而忍不住開口安慰:

“叛徒有此下場,也是應該。樓主寬容和善,實在不必為此傷懷。”

說完這話,他就是一懵。

……自己這是怎麽回事?莫不是被神秘人打傻了!雖然發下毒誓忍辱偷生活下來,但他心中可沒有真正屈服。怎麽莫名其妙就被這位逍遙樓主感染了?

心中剛剛升起一點警惕,隨著逍遙樓主繼續開口,他的情緒又不知不覺被對方帶走,最後甚至暈暈乎乎在對方麵前慷慨激昂地打了包票,一定好好完成自己的工作,幫助逍遙樓不斷壯大。

莫名其妙慷慨陳詞了一番,一直到離開摘星樓,看著那位逍遙樓主的背影在眼前消失,無恨這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他茫然地望著那遠去的白衣身影,心中莫名想起了榮鳳閣中那神秘人冒充他時甩下的一段話:

“前些日子在下與逍遙樓主一見如故,對其溫柔豁達之心、寬容大度之舉深感敬服,傾慕之心不可自拔……”

本以為那是對方信口胡編用來汙蔑他名譽的話,現在看來,難道是真的?

腦海中自動腦補那所謂“一見如故”、“傾慕之心不可自拔”等種種不可描述的過程,想到那個凶殘至極,隻為奪取他身份便要殺人滅口的神秘人,居然也被逍遙樓主的魅力所折服……

無恨忍不住帶著點欽佩地喃喃道:

“……不愧是逍遙樓主!”

表麵上離開,實際上正要解除馬甲的晏危樓,隱隱聽見身後傳來的聲音,察覺到對方發自內心的欽佩之意,腦門上冒出三個問號:???

……總感覺對方似乎誤會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