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入局中(3)

神山一夢, 讓晏危樓恍然明白了什麽。

盛京城時, 沈老所言猶在耳畔——

“十年前,王上前往神廟祭元, 返家途中, 曾遇天狗食日。”

“那時天地俱黑,不見日月。”

“足足持續半刻鍾後, 天光終亮。地麵上憑空多出了一個人。”

“——那就是世子殿下你。”

晏危樓本以為這應該便是自己莫名穿越而來的真相。

但夢中所見,卻讓他恍然, 或許自己早就不是第一次來到這片神州浩土了。

此時的他, 也想起了之前被自己忽略的那些細節。

當初在齊王府中醒來, 他之所以會誤以為自己是魂穿到了一個與自己容貌一模一樣的小孩身體中, 而沒有懷疑是真身穿越。一方麵是因為縮小的年齡與他本身對不上;另一方麵則是因為自己這具身體留著一頭古人的長發,且對古人的衣衫服飾都有種本能的熟練。

現在想來,若是他早在無數年前便來到這方世界,在這裏生活,習慣了留長發、著長袍……之後又不知因何緣故跨越時間來到十年之前,便合情合理了。

「以一己之力**平妖魔, 振興人族,乃至於光耀千古, 名傳千秋……」

晏危樓把玩著手中那枚花瓣, 站在緋紅的桃花林中, 輕輕笑了笑。

「人族‘聖師’?這樣的名頭也未免太響亮了……」

即便驟然得知如此驚人的真相, 發現自己居然還有那樣一番輝煌過往, 晏危樓的神色也沒有太多變化:

“終究, 昨日之我已非我……”

與其惦記著早已逝去的過往,倒不如思索當下之事。既然已經明白了宿星寒與自己之間的淵源,晏危樓內心中高高豎起的防備倒是不知不覺淡了。

隻他看到的那些記憶而言,當年的天地之靈對“元”的感情或許很不一般,但隻是一種雛鳥情節般的眷戀,無關情愛。

但經曆如此漫長時間的等待,或許當初那份眷戀已經化作執念,讓他對如今的晏危樓誕生了非同尋常的情感。

——或許對宿星寒來說,無論過去多少年,晏危樓始終都是當年那個笑起來陽光燦爛,一片赤子之心的少年吧?

但晏危樓心知肚明,他不是的。

如今的他,冷酷、自私、睚眥必報,還霸道自我,與曾經那個人沒有一絲一毫相似。除了容貌未變,時光早已將他塑造成另外一番模樣。

原先對於宿星寒的感情,晏危樓潛意識中總抱著幾分警惕懷疑。弄明白宿星寒對自己這份沒來由的親近信賴究竟來自哪裏後,晏危樓放鬆警惕的同時,心中卻驟然湧出一股無法言說的憋悶感。

不知不覺間,晏危樓手指收緊,那片嬌嫩的桃花花瓣頓時被擠出淡淡花汁,微微的涼意在他掌中蔓延開,倒是讓晏危樓回過神來。

但他心頭那種微微發悶的感覺卻沒有絲毫緩解,反而越來越不舒服。

“我不是他……”

雪山之巔冰冷刺骨,連四周環繞的雲霧都像堆雪一般冰冷。寒風刮過雲海,拂開那層層亂雪,吹起片片桃花花瓣,與那漫天風雪一同飛舞,極是美麗。

晏危樓找了一棵桃花樹,靠著樹坐下來,極目遠眺間,隻能望見茫茫雪山雲海,有種說不出的孤寒之意。

漫長時間以來,宿星寒就是獨自守在此處,與寒風暴雪、雲海桃花相伴麽?

念及當初在大幽寶庫中看到的那幅畫像,晏危樓又猜到事情並非如此簡單。

但不管他心中有多少想法,至少也要先等宿星寒醒過來。

由於晏危樓本尊與幾個化身之間意識相連,哪怕他如今身處如此偏僻之地,卻絲毫不妨礙他接收外界的消息。

鳳還城中那一場大戰作罷,晏危樓算是徹底出盡了風頭,天下矚目。

即便是太上道門和滄海劍宗這等高高在上的正道聖地,都開始對他這個原本的小人物加以關注。更別提其他人了。

實在是因為天人地位太過尊貴,如今得知一尊天人居然被一位少年大宗師所斬落,即便借助的是外力,也是一樁駭人聽聞的故事。這可比當初晏危樓奪取瀚海令之後引發的轟動要大得多。

畢竟瀚海令終究隻是傳說,還有許多人根本不認為這是什麽秘境鑰匙。但一尊天人被人斬落卻是實打實發生在眾人眼前之事,怎能不讓天下震怖?

心知如今的自己已經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不知道多少人在暗中搜尋他的下落,晏危樓頓時決定,倒不如暫時在神山中呆一段時間,等風聲冷卻再說。

既然有了打算,他便也不著急了,就在桃林中結廬而居,每日安心修煉,偶爾研究一下神山中的天地神陣,同時也能靜下心來重新整理一身所學,感悟天地大道。

山巔之上,風雪終日彌漫,寒霧嫋嫋,雖孤寒清幽,卻也是個一心修行的好地方。晏危樓修煉之餘,時不時放出神識,去觀察那座隱蔽的天地神陣,倒也漸漸看出了不少名堂來。

這陣法依山脈走勢而布,與天地靈脈相契合,最高效率地利用了神山的天地靈脈,將陣法發揮出了兩倍以上的功效,又沒有對周圍的環境破壞分毫,倒是頗有幾分道門無為、一任自然之意。

平日裏這神陣鎖住了滿山的靈機,也將整座神山困住。唯有滿月之際,天地靈脈會發生一種微妙變化,原本沒有絲毫破綻的神陣便會顯露出一二生門,但也需要特定的破陣之法,才能出得陣去。

將這其中的隱秘摸了個七七八八,晏危樓突然明白過來。

且不說他能不能在短時間內找到破陣而出的法門,即便真有這個辦法,至少也得等到下個滿月才能離開。莫非這是宿星寒事先就預料好的?

這樣的小心機倒是讓晏危樓哭笑不得。

不知為何,他心中原本隱隱的鬱悶倒是散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無奈。

心念一片通達之下,晏危樓隻覺得靈台一陣清明,他那玄之又玄的心湖之中**漾出一圈圈漣漪,竟是又清澈了三分。

心湖中央,那抹虛幻朦朧的道種散發出淡淡道意,看上去清晰凝實了許多。

四周風雪越發大了,白雪與緋色的桃花花瓣一同簌簌而落,將樹下少年的衣衫盡數點染。

少年漆黑的發絲與同色的外袍都被霜雪染白,那張俊美到近乎咄咄逼人的臉側劃過幾片緋色花瓣。

虛幻朦朧的道蘊在他周身隱隱漫開,讓四周浮動的花瓣與飛雪都定格在了半空中,他漆黑的發絲無風自動。

下一刻,少年睜開眼睛,漆黑雙瞳中如有冷電。他信手一揮,一片片雪花在半空中凝形,化作一柄晶瑩剔透的冰劍。

少年抬手握住冰劍,身形隨之躍至半空,驟然一揮。

漫天飛雪與桃花俱被他的劍風所引動,長劍化去的同時,厚厚的雲海驟然被劍光劈作兩半,點點冰雨自天而降。

雨水灑落十裏桃源,那緋紅的桃花似乎又嬌豔三分,隱隱有淡淡的新綠從枝頭冒出,整座神山的天地靈脈都被他引動,濃鬱的靈氣噴薄而出。

晏危樓不由露出一個微笑。

倘若說入道境大宗師是不斷感悟天地大道,乃至利用大道規則。那麽能夠引動天地異象的天人聖者則是已經有了暫時逆轉天地大道,修改大道規則的能力。

晏危樓借著剛才修行之時心頭的一點靈光,身與意合,竟然暫時修改了神山之巔的大道規則,匯天地靈氣成雨,讓這十裏桃源突然煥發生機。

若是讓當今世上那些天人聖者看到,必然會駭然變色。因為這已不是入道境所能辦到之事,幾乎已經觸及天人領域。

便是晏危樓本人,讓他再來一次,缺少方才那點冥冥中的頓悟、那玄之又玄的時機,也無法再辦到。

除非他能盡快突破到天人。

有鑒於此,晏危樓對宿星寒便更加佩服。要知道天人也隻能短暫性地引發天地異象,像是宿星寒這般,在分明是冰雪絕域的神山之巔,居然能開辟出十裏桃源,且長長久久存在下來,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奇跡!

如同冰雪居然被點燃,火焰居然化作雨水,水中遊魚居然長出翅膀飛上了天……這是完全違反自然之理與天地之道的。真不知他是如何辦到的!

但這樣的疑問在宿星寒蘇醒過來之前,恐怕都是無法得知答案的了。

晏危樓修為精進,心態也愈發淡定,對此並不著急,反而分心關注外界之事。

時間已經一晃過去大半個月。

“徐淵”早已告別東黎的一眾好友,悄悄護著幼童版的懸天峰聖主上路,一路來到了大雍之北,七百裏秦川之中。

而天下三大正道聖地之一懸天峰的山門,就坐落於秦川之上,高懸於天幕之中。

下方,一大一小兩道人影同時抬頭仰望那深入雲海的山門。

少年唇邊掛著燦若朝陽的微笑,漆黑的眸底卻隻有一片深沉如海的平靜。

這一次,他又以不同的麵貌、不同的身份,來到了曾經悲劇的初始之處,也不知曾經的生死仇敵是否依舊等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