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水獺的夏日派對(3)

蟒蛇先生和水獺二哥一前一後地走了過來,也見到倒地不起的人類外賣小哥。兩人臉上都有些不太好看。

他諾指著地上的人類說道:“這隻人類太虛弱了。我們不要打擾他休息了吧。”說罷,竟然想抬腿就走。

蟒蛇先生震驚地看著他,說話都開始結巴起來,“難、難道,難道我們就放任不管了嗎?”

他諾這才想起來他們此行的目的,“哦,對了,你當然可以把屬於你的外賣拿走,反正都已經付過錢了。你可以給他留個紙條。你能找到自己的外賣嗎?”

蟒蛇先生的神情絕望。

這個並不是重點吧!

“可、可是,就這麽讓他躺著……”

他諾又思索片刻,點了點頭,“你的考慮很周到,人類的身體確實扛不住森林裏的夜晚。這樣吧,”他決定道,“我們給他蓋一床小被子。”

……

蟒蛇先生目瞪口呆。他僵硬地扭轉脖子,看向水獺二哥,試圖尋求幫助,沒想到看起來還算靠譜的水獺二哥臉上同樣掛著“啊,有點麻煩啊,上哪裏去找床小被子呢”的困惑表情。蟒蛇先生深深被森林居民們這種粗獷不羈的風格折服了。不過作為一條在人類城市裏生活多年也擁有不錯教育基礎的蟒蛇,他不能放任這種事情發生。

“我們還是做點什麽吧。”他提議道,“如果放著人類在這裏躺一晚上,明天他醒過來就會懷疑今晚發生的一切,到時候可能連我們的存在都會被暴露。”其實他更想說的是,以人類離奇而豐富的想象力,這位外賣小哥醒來後說不定恐怕會陷入深深的恐懼之中,從此以後再也不能愉快地生活了。

“是這樣的嗎?那好吧。”小海獺很痛快地接受建議,“不過我們應該怎麽做?”

蟒蛇先生思索片刻,說道,“最重要的是他醒了之後的問題。我們要麽把他弄醒好好解釋一下,要麽先把他帶回去,請強者幫忙消除記憶?”

他諾三人連番嚐試著,都沒能將人類外賣小哥喚醒,隻好接受第二項提議,將人類背回去,交給森林裏的強者處理。其實理論上來說,若是出現潛在的暴露危機,正常的流程應該是將人類交給成精協會的危機公關組處理。隻不過他們三個都沒有提出異議。他們現在遠在城市之外,等第二天將人送過去,所不定這位人類小哥早就瘋了。反正成精協會的一般做法也是請強者消除涉事人員的相關記憶,修為高的強者都能做到。

力氣最大的水獺二哥主動承擔起背人的任務。他直接將外賣小哥甩上肩頭,讓他頭朝下掛在自己身上,然後邁開大步往回走。隨著水獺二哥豪邁的動作,外賣小哥的腦袋前後左右地晃動著,時不時磕碰到堅硬的樹幹,發出咚咚的聲響。

蟒蛇先生跟在後頭,膽戰心驚地看著外賣小哥,心想,這麽走一趟,說不定都不用消除記憶,第二天早上小哥醒來已經是個腦震**失憶患者了。

好在一路有驚無險。

三人帶著人類外賣員回到派對現場時,派對正進行到當晚的最**部分。已經找到意中人的雄性們可以上台表演,通常都會唱一首歌,最後在所有精怪麵前大聲表白,向對方傳遞愛意。如果兩方都有意願,那麽勝利的雄性就可以牽著意中精的手離開派對,共赴愛河。

他諾留意到派對裏的精數少了一些,估計有幾對有情精已經成了。而剩下的單身青年們也三三兩兩地互送秋波,場上彌漫著無言的甜膩氣息。

真是一個春意盎然的仲夏夜啊。

虎真和金雕大哥都不在會場,不知是臨時走開還是已經結束當天的任務。找不到人幫忙的水獺二哥隻好將人類外賣員掛在樹枝上,等待著。這一招是他從獵豹那裏學來的儲存食物的方法。外賣小哥下垂的四肢在夜風中微微顫抖,宛若一條巨大的鹹魚。

一首高亢嘹亮的青藏高原過後,又一位漂亮的水獺姑娘被領走了。這時,他諾留意到一尊龐大的身軀衝向了樹樁做成的臨時舞台,將它踩得咚咚響。

是席森森!

他諾皺起眉頭。看來席森森已經被推選為派對主持人了。派對主持人其實是一個可有可無的角色,如果在場羞澀的青年過多,也許就會需要這樣一位能言善道的成精者在節目間歇插科打諢活躍氣氛,並鼓勵那些沒有勇氣自己走上舞台的雄性們。

席森森本精倒確實是伶牙俐齒,可以勝任主持人的工作。隻見他站在舞台正中央,煞有介事地點評了一番剛才的歌唱表演,惹得大夥兒頻頻發笑。緊接著,他宣布要請下一位表演者。他的目光從容不迫地在精群裏掃**著,看似在認真挑選。有不少**高漲的雄性主動舉起手來,大聲喊著自己的名字,試圖引起席森森的注意。

他諾仍舊站在派對的最外緣,毫不起眼的一個小角落。然而他猛地對上席森森投來的眼神,渾身一顫,有種極為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

果然,片刻之後,席森森將眾精的目光指引到他諾所在的角落裏。

“我想一位合適的精選已經誕生了!”他擺動著上臂,大聲喊道,聲音裏難掩興奮。他的指尖準確無誤地指向他諾。

他諾拔腿就想跑,但已經來不及了。他被毫不知情的熱情群眾圍了起來。他們哄笑著,鼓勵他諾上台表演。

他諾扭動著垂死掙紮,並不想上台出醜。他心裏很明白,席森森肯定也是認出了他,一心想要看他笑話。和他諾同班過的精怪們都知道,揉臉怪不會唱歌,他的叫聲就像是春天裏餓極了的雛鳥,古怪、慘烈又毫無章法。

小海獺抗拒的表現在派對哄鬧的氣氛下看起來就像是在害羞推辭。

“你心儀的對象如果看到你的表白演出,會很高興的!”眾精們這樣安慰著他諾。

他諾幾乎是被精群推上舞台的。他踉蹌幾步來到舞台中央,忿忿地瞪著席森森。

“我要生氣了。”他諾小聲地說道,確保自己的聲音隻有對方可以聽見。

席森森咧著嘴,露出一口白燦燦的牙。“我是故意的!”他開心地喊道,絲毫不介意被其他精怪注意到。

這麽多年過去了,席森森居然還是以捉弄自己為樂。他諾完全無法理解這種扭曲的興趣。可是對方的體格看起來足足有他的兩倍寬,單打獨鬥毫無勝算。

沒有哪隻精怪可以拒絕夏日派對的舞台,這樣是不禮貌的。小海獺艱難地將席森森拱下舞台,最終還是來到表演區,麵如死灰狀。

在搖曳的燈影和冰冷的月白色光線的作用下,台下密密麻麻的麵孔略顯扭曲,看起來陰氣森森、不懷好意,逐漸擠做一堆,變成斑駁的色塊,混雜著喧囂的叫喊聲,令他諾頭皮發麻。他下意識地在精群裏尋找熟悉的麵孔,越是著急越是找不到,不由得冷汗涔涔。

熟悉的孤獨感席卷而來,小海獺害怕地閉上眼睛。

我已經長大了,沒有什麽可以再來傷害到我,一切都會好的。

他不住地在心裏給自己加油打氣。

他諾深吸一口氣,提起氣來說話:“其實我沒有,我不是……”

因為緊張,他的喉嚨發緊,開頭的幾個詞的發音過於顫抖根本聽不分明。不過台下還是漸漸安靜下來,那些凝聚的目光仿佛有實質性的重量,壓得他險些喘不過氣來。他諾再次深呼吸,平複波動的情緒。

台下的都是幹炸小河蝦。

小海獺自我暗示著,努力睜大眼睛回瞪來自四麵八方的視線。他本來是想澄清這一切隻是一場誤會,自己並沒有意中精,不想借此機會表白。然而就在他隨意瞥向會場的最遠處時,意外地看見一抹熟悉得令獺心安的身影。

羅饗!

原本說好有事不能來的小老板竟然出現在水獺的夏日派對上!

他穿著清涼的白色體恤衫,背倚著樹幹懶懶散散地站著,手裏依舊扶著他的小白傘,落在精堆裏,像雲間明月。

小海獺詫異得幾近失語。他呢喃著,翻來覆去說著不成句的幾個詞,血色上湧,滿臉通紅。他開始後悔上台前沒能來得及變回原形。

怎麽會在這個時候!這樣狼狽的時候……

羅饗的視線穿透重重疊影,來到他臉上。那樣平和,像風穿林間,不帶一絲探究,也無半點看法。他諾回望過去,不知為何,漸漸平靜下來。

他就這麽看著、看著。羅饗莞爾而笑。他的笑容像是帶著魔力,倏地點亮天地。他諾猛然發現,台下不懷好意的色塊不複存在。派對的燈光其實是溫暖的,眾精都笑得很開心,看起來相當友好。他還看見蟒蛇先生一邊小心翼翼地扶著眼鏡,一邊在用力為他鼓著掌。在不遠處,他諾甚至看到水獺爸爸和水獺媽媽在衝著他微笑,無聲地鼓勵著他。

什麽呀,原來也沒有那麽可怕的。

他諾這樣想著。他忽然不想當逃兵了,倉促逃竄的姿態會很難看。隻是唱歌而已,沒什麽的。

離他最近的席森森收起原本戲謔的笑意,覺得有些不對。喂喂喂,揉臉怪該不會真地要唱歌吧!他原本打算在小海獺最窘迫的時候就適時出聲阻止,畢竟魔音貫耳並非什麽絕妙的體驗。沒想到他諾竟然能有勇氣真地當眾高歌。他的額角冒出一滴冷汗,頓覺自己的犀牛角都疼了起來。

他諾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握住右拳做話筒狀,張口,亮嗓——

汪!

……

一絲不明所以的氛圍在觀眾間流淌著。他們麵麵相覷,顯然有些困惑。

所以,海獺這種生物原來是和小狗一樣叫喚的嗎?這麽神奇的嗎?

較之台下的觀眾,他諾的反應更加震驚。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無法發出本來的聲音了。他鼓起勇氣再次嚐試,入耳的依舊是魔幻的狗叫聲。

汪汪汪!

究竟發生了什麽?

他諾禁不住大叫起來,在觀眾們聽起來,就是一連串熱烈的犬吠聲。

嗯——聽久了倒是不難聽,就是有點古怪。所以這是什麽新奇的節目嗎?學狗叫?別說,學的還是挺像的……

說不好是這樣的,人類不是有句話叫單身狗的憤怒嗎?今晚這樣溫馨的場合,確實很適合用單身狗來調侃呢……萬一沒能表白成功,也可以化解尷尬,不錯,挺聰明的……

感覺是小奶狗的叫聲,而且有點可愛哈哈哈……

有觀眾忍不住笑出聲來。

席森森震驚過後,激動地握緊拳頭。

他就知道!

這麽多年來,他一直很好奇,所謂的海獺是種什麽生物。小時候他總是糾纏著他諾要說法,可是對方從來都不肯和他多說話。現在,席森森終於能肯定了,他諾其實就是一隻狗狗!真相大白了。

羅饗帶頭鼓起掌來,派對裏洋溢著一派輕鬆友善的氛圍。在眾精的笑聲中,他諾匆匆結束他那尚未開始的表演,慌慌張張往台下跑,幾乎是滾著衝出精群。他本能地沒有去尋找正擠在精群中央的父母,而是快速朝著小老板的方向奔跑著。

那裏沒有別人,那裏是安全的。

他的速度很快。

像一條飛魚。

在空中化作一隻膽戰心驚的小海獺。

猛地紮進羅饗的懷裏,用爪子揪住他的體恤衫,然後將毛臉蛋深深地埋進他的胸膛。

“不是你的錯。”

他聽見小老板這樣說著。

“隻是你的聲音變異了。”

小海獺發著抖,小聲哭訴起來。

當然,在羅饗聽來,隻有一片奶聲奶氣的汪汪聲。這樣的場景從外人的角度看來會很滑稽。他其實有些想發笑,話說出口,卻不由自主地變成一句簡單的——

“別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