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冬之子

他諾就著雲海和殘星吃完了他的小魚幹夜宵,然後揉著眼睛直犯困。泡泡噗地一聲炸開。小海獺從雲層落回凡間,他甚至還沒反應過來,便已穩穩地落在柔軟的床榻之中。下降總比上升來得容易,真是至理名言。

時過夜半,他諾幾乎是卸下小竹簍就睡著了。他睡得那樣深沉,夢裏既沒有乘風飛翔的冒險也沒有毛絨絨的柯基,隻剩一片溫柔的璀璨星光。

在他之上,羅饗枕著屋簷仰臥了一夜。夜空從未像此刻這般寧靜,也從未像此刻這般熱鬧。掛在房梁下的燈亮了一夜,從此之後,這萬家燈火終於有了一盞隻屬於他。

第二天他諾揉著眼睛醒了過來,自覺比昨天要好受很多。失明帶來的苦惱漸漸緩和,他諾打算將這段難得的經曆當做是生命中珍貴的冒險,沉浸其中,好好體驗。

家裏沒有小老板的氣息,他大概是又出門了。他諾歎息一聲,心道果然是能者多勞,像小老板這樣厲害的大人物大概隻能接受常年無休的工作強度吧。他感歎完,立刻摸進廚房自給自足。大概是因為心情不錯,他覺得今早的魚糊糊比往日要來得香甜。

又這樣無所事事地過了幾日。小海獺閑得每天都搓十幾遍澡,海鹽迅速消失,連一貫自娛自樂的羅胖胖都無聊起來,開始以戳海獺屁股為樂。他諾每晚入睡前都會發愁地揉揉尾巴,生怕哪天屁股就被戳禿了。

這期間,他諾並未見到羅饗,羅阿強也隻出現過一次,還是在半夜裏,他諾猶自好夢時,第二天早上留下一床掉落的毛毛。那天早晨醒來,小海獺不住地打噴嚏,吃午飯的時候還從茶杯裏吃出一嘴的小毛毛。他忽然意識到,夏天真的到了。

也許是阿強變禿了才不好意思現身吧,他諾自我安慰道。

吃進嘴裏的毛毛吐啊吐啊就吐習慣了。他諾仍舊每天晚上都給阿強留好小魚幹夜宵。這些小魚幹有時候會在次日消失,有時候原封不動留在原地。

終於到了周末,天還沒有黑,小海獺便聞見羅饗的味道,散發著好聞的陽光味道。小老板今天一定是曬了一整天的太陽!他諾激動地想著,趴在門口探頭探腦地候著。待羅饗的腳步聲出現在附近,小海獺著急忙慌地撲過去,用臉頰狂蹭著羅饗,蹦蹦跳跳地和他打招呼。

你好呀——

羅饗停下腳步,任由小海獺扒拉他的褲腿,等著他自己平靜下來。

他諾終於停下動作,抖抖鼻翼,嗅出陌生精怪的味道,奇道:“咦,今天有客人嗎?”

“你好,他諾。”客人友好地和小海獺打招呼。

這個聲音很是熟悉。他諾認真回憶著,忽然驚訝起來。“你好呀,鍋盔!”他有些驚喜。

鍋盔先生是他諾認識的第一位流浪貓朋友,他們已經很久未見了。

“歡迎你來我家裏做客。”小海獺開心地說道。

羅饗提醒道:“這是我家,你隻是暫住的。”

小海獺立即改口道:“歡迎你來我暫時的家裏做客。”

鍋盔先生連連應答。等羅饗離開去房裏換衣服時,鍋盔先生才完全放開,不再戰戰兢兢,親切地和他諾敘話。

他諾為客人捧上一杯飄滿了細毛毛的茶水。鍋盔先生一邊吹拂一邊歎息道,今年的氣溫升得比以往還早些呢,這毛得掉到什麽時候呀。

不過想想,若是連“那位大人”都難逃掉毛的噩夢,自己天天舔毛吐毛球的煩心事倒也不是不能忍受了。思及此,鍋盔先生欣然飲下一口毛毛茶。

小海獺沒有跟著附和歎息,隻是不動聲色地吐出嘴裏的毛毛。他倒是很想和老朋友分享自己結交的新朋友柯基,但又擔心小老板因此不開心,於是隻好選擇沉默不言。

鍋盔先生又關懷了一番小海獺的眼睛問題,得知不日就會恢複,並無大礙,便也放下心來。兩人一問一答地說起鍋盔先生從貓咪事務所離開後的所見所聞。

好奇的小海獺有無數個問題,連連發問。“所以你找到工作了嗎?”

“是的。”鍋盔先生的語氣裏不無驕傲,“上次對戰小嘴烏鴉,還來不及和你細說。我現在已經是毛春城建國後成精協會城市貓部旗下的流浪動物巡邏隊的小隊長了。”

咦咦咦,那是什麽?

毛春城建國後成精協會雖然理論上管理著所有成精的精怪,不論物種,但鑒於貓狗在人類世界的勢力範圍最大,因此協會特設貓部和犬部,以統管數量龐大的兩族。兩族又在寵物貓狗基礎上各自吸收了泛義的貓狗族群,如大貓科的獅虎和亞犬科的豺狼等。貓狗自古以來便互不對付,貓犬兩部也總是針鋒相對,而成精協會大權總是在兩派間輪換。

從總體數量而言,寵物狗要多於貓,但從受人類歡迎程度來看,貓咪們在近幾年都要壓狗一籌。受人類歡迎意味著有更多的貓咪能夠享受優渥的生活環境,獲得更大的成精機會,從而進一步擴大本族的成精勢力,奪取成精協會話語權。

然而,兩派相爭的製衡局麵在新選舉後慢慢被打破。成精協會的新任會長是一條狗,且是一條激進犬派。自新會長就職後,反貓複狗趨勢愈演愈烈。在野貓部的眾精們危機感驟起,開始紛紛謀求發展契機。流浪動物巡邏隊應運而生,名義上巡邏隊是為管理和協助流浪成精者,應對城市內暴力突發事件,為基層群眾服務。但實際上,城市內的流浪狗因社會危害性大等原因處於日常驅逐狀態,從數量上而言遠遠不如流浪貓們。成立流浪動物巡邏隊便是一個絕佳的拓展貓部城市勢力範圍的機會。

兩派紛爭由來已久,內情複雜,他諾並不能充分理解其中種種,不過這並不妨礙他為自己的朋友鍋盔感到高興。他仍然記得初見鍋盔先生時,他被貓咪事務所拒之門外,僅僅因為他是“冬之子”。

說起來,冬之子又是什麽呢?

他諾很是好奇,但又不好意思追問。要知道當時小老板也是三緘其口,不肯向他透露半分機密的,想來這是一個關乎貓咪種族存亡大事的秘密吧。

就在他諾想把話題轉到更為輕鬆的方向時,沒想到鍋盔先生自己提起“冬之子”來。

他解釋道:“其實冬之子並不神秘,這隻是在我貓族中口口相傳的一段流言,倒是沒什麽不可外傳的信密,說予你聽也沒什麽。”

所謂冬之子,即是一年中至寒之時出生的貓崽子。三九隆冬時節,尤其是小寒之後,按照原有的自然法則,母貓們是不會在此時節產仔的。道理很簡單,天寒地凍,缺暖少食,很難養活幼崽,母貓們產後恢複的難度也增加。為了養活幼崽和自己,母貓們需要在更為艱難的環境下狩獵,死亡率大漲。勉強成活的冬之子因先天不足身體孱弱,哪怕活到成年,也難以繼承繁衍大任。漸漸的,貓咪們也就放棄在冬日繁衍。由此傳出冬之子不祥,禍及本族的說法也不足為奇。

當然,自從貓族收管人類,以同居者的身份加入人類家庭後,生存條件得到極大改善。即便是那些仍舊生活在野外的流浪貓們,在嚴酷的冬日也更容易得到食物和庇護。因資源匱乏而放棄冬日產仔的法則慢慢不再適用。近幾年也確實有越來越多的冬之子誕生。

然而,在貓族之中,關於冬之子不祥的傳言仍舊存在且難以撼動。因為不管貓咪們在冬日的生存環境如何改善,冬之子中鮮有能成精者是不爭的事實。就算出現那麽三兩個,也很難活到成年之時,更別提修成人形。由此,那些在重重不可能中順利成年成精的冬之子為何成功就成為一件值得玩味的事情,焉知他們不是借助了某些神秘的邪惡力量?邪靈成精,對於任何種族而言都是大災。成精的貓族們由此對冬之子避而遠之。

“可是,這樣無緣無故就受到排擠和偏見,冬之子豈不是會難過?”他諾擰著眉頭,難過道。

紅久河流域隻有他這一隻海獺。水獺媽媽從小就告訴他,物以稀為貴,大家都沒見過的精怪都是珍寶,物種之間應當和平共處,可以有友好的好奇,但是不能行歧視之事。小海獺在水獺一家的嗬護下,盡可能自信自在地長大。他對於鍋盔先生不得不背井離鄉成為浪貓一員,受盡歧視不得工作的境遇而感到難過。

早已豁達的鍋盔先生反而安慰起小海獺來。“都過去了,”他笑著說道,“現在的毛春城對於冬之子是真正地開始友好起來,對虧了那位貓大人。”

貓大人親諭,冬之子乃天命之子,天降大任於斯,貓族乃至天地所有靈族,理應摒棄異念,順應大道號召,齊心協力,共謀未來。

此諭一出,萬族莫不俯首稱諾。由此,毛春城第一例由冬之子擔任的官職便誕生了。據鍋盔先生所知,有愈來愈多的冬之子正從四海八方趕往毛春城,助力那位貓大人。

提起“那位貓大人”時,鍋盔先生不由自主地兩爪朝天作揖,一臉虔誠的模樣。他諾好奇極了,他在毛春生活了十多年,還從未聽說貓族出過這樣一位了不得的貓大人呢。他正想問個詳細,他們的談話被羅饗的到來打斷了。

羅饗換了一身不起眼的家常便服,反而顯得更加俊秀出塵。他諾聽見他進門的動靜,立刻拋開八卦之心,一路小跑著撲向羅饗。他的耳力變得極佳,哪怕是數米之外,也能精準地瞄上羅饗的位置。

“今天不出門了嗎?”他諾一伸爪,便知曉羅饗已經換上家居服,立刻開心起來。

貓大人再神奇,還是眼前的小老板和腦中的柯基阿強更吸引小海獺。

“嗯。”羅饗應了一聲,輕輕將小海獺從腿邊推開,淡定地掃開褲腿上沾染上的一片鹽粒。他諾這個家夥最近海鹽澡泡多了,身上的毛毛幹了之後能抖落出一堆鹽。

他諾猶自不知,如影隨形地黏著羅饗。

羅饗坐在主位上,從容地從他諾的茶杯裏喝了一口茶水,優雅地抿出舌尖上的毛毛,然後對著小海獺悠悠說道:“這幾天鍋盔會住在家裏,你可以和他玩,但不能影響他工作。”

小海獺先是高興地蹦跳起來,又忽然愣住了。

咦咦咦?

小老板也想養著鍋盔嗎?

為什麽?

難道他也更喜歡貓咪嗎?

說起來貓咪這麽可愛,大概沒有人會拒絕吧……而且,養著鍋盔似乎比他更省魚呢。

越想越有道理,小海獺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危機,能和老朋友作伴的欣喜瞬間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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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不易,獺獺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