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刺蝟旅館(3)

從小到大始終不缺零花錢的海獺對於金錢的概念其實很薄弱。他諾不好意思地用爪子扒拉了幾下小耳朵,露出羞澀的笑容。盡管他並不清楚應該如何體麵地應對顧客的省錢要求,但不管怎麽說,顧客有需求並將需求坦誠地告知,無疑是一種極大的信任。

神仙外賣最缺的是什麽?是客戶!客戶來源最穩妥的渠道是什麽?是老客戶推薦!如果一個客戶能夠信任他諾,並將這種信任傳遞給他周圍的親友,那神仙外賣的客戶群將成比增長。

他諾仿佛看見了一堆小刺蝟在向他招手,臉上的笑意更甚。他正想開口應承下來,並表達一番自己的雄心壯誌,耳朵就被小老板揪了一下。哎喲——他諾用爪抱頭,捂住小耳朵,不解地抬頭望向羅饗。

墨鏡太黑了,小老板的臉色更黑,他諾什麽也看不見。但這麽背一打斷,他也回過神來。都還不清楚刺撓撓先生的具體訴求是什麽,他不能貿然做出承諾,萬一要是幫不上忙那多尷尬呀。

於是他諾清了清嗓子,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加冷靜可信。“我們一起努力吧。”他說道,“總會有辦法的。”

雖然小海獺沒有做出確切的承諾,不過這樣誠懇的回答顯然讓刺撓撓先生很是滿意。時間緊任務重,他現在別無他法,隻期盼著能盡早找到靠譜的合作人。

刺撓撓先生點點頭,道:“謝謝你。我想,我有義務在下訂單之前先向你介紹我的刺蝟旅館,相信在完整了解我們的旅館理念之後,你對於我提出的要求會有更深刻的理解。”

好呀好呀,他諾連忙點頭。他最喜歡聽故事了。隻可惜最近還沒來得及回家,要不然可以一邊吃水獺媽媽準備的瑤柱糍粑或者軟炸大蝦一邊聽有趣的故事。嘖嘖嘖,那種滋味,真是人間享受呀。

在刺撓撓先生的引路下,他諾和羅饗終於見識到傳說中的刺蝟旅館。旅館開在公園深處,原本是一座廢棄的兒童遊樂園,外表看來毫不起眼。和這座公園裏的大多數設備一樣,遊樂園已經年久失修。蹺蹺板失去平衡,一端永遠地下沉。兔子頭形狀的滑滑梯口彩漆斑駁,眼睛也掉了一大塊,透出幾分詭異的恐怖氣息。鐵鏈鏽跡斑斑,掛著幾個孤零零的輪胎秋千,在微風的作用下百無聊賴地晃動著。

據刺撓撓先生介紹,這座公園早已被列入城市重建計劃,但因為這樣或那樣的原因,遲遲未能實現。毛春城是一個很懶的城市,和絕大多數的人類城市不同,它並不熱衷於在“日新月異”這場沒有盡頭的賽事上拔得頭籌。毛春城的人類居民早已習慣如此,他們享受著緩慢慵懶的生活節奏,習慣住在一片古舊建築物之中,日複一日地過著先輩們相似的生活。

毛春城的動物居民們也是如此。

刺蝟旅館便是早年聰明的動物精怪前輩們想出的一個絕妙點子。它既能方便往來的精怪們歇腳休憩,又能和人類居民和平共處互不幹擾。刺蝟旅館的主體部分在遊樂園的地表之下,還有一部分甬道和後庭則分布在遊樂園之外的草坪和小樹林裏。另外在遠離人類的高高的樹冠之間,還建著旅館的高空部,專門用來招待那些長著翅膀的客人們。屬於刺蝟旅館的地下脈絡四通八達,循環往複,幾乎連通著公園的每一個出入口。要知道動物界和兔子一樣喜歡狡兔三窟的動物們不在少數,多一些出口總是意味著多一份安全感。

當然,像阿灰這樣的草兔們是兔子中的異類。他們不會挖洞,所以也沒有三窟。他們享受奔跑,喜歡大草原,擁有自由不羈的靈魂。

由於刺蝟旅館是為小型動物們準備的,它的地下部分實在是太小了,無論是他諾還是小老板都夠嗆能爬進去。小海獺很遺憾地放棄了參觀計劃,隻在刺撓撓先生的指點下,站在旅館的出口之一裝模作樣地欣賞了一番那個後現代主義的雜草大門。

嗯——他確實是沒發現這樣隱秘的看似極為隨意的洞口有什麽好看的。不過這句話顯然不適合當著尊貴客戶的麵說出口。他諾悄悄地拉了拉小老板的袖子,衝著他擠眉弄眼,試圖用腦電波和羅饗交流感想。其結果可想而知,羅饗和他從來都沒有過靈魂默契。

他諾隻好作罷,用爪子推了推堪堪滑落的墨鏡,繼續聽刺撓撓先生絮叨。

刺撓撓先生果真對於金錢有著極高的敏感度。在他的談話中,數字出現的頻率太高,幾乎每到一處新場景,他都會闡述一番建築時的財務報表,以至於他諾聽得雲裏霧裏,有氣無力地奮力跟上思維。

所幸,故事很快就來到他諾感興趣的部分了——刺蝟旅館,不負獺望的,擁有一個悲慘的創立背景。

刺蝟旅館的前身其實是孤兒旅館,顧名思義,就是用來收容被人類棄養或是因人類受傷的小刺蝟的場所。刺蝟原本就是城市的居民,或者更準確說來,人類的城市是建立在刺蝟這樣的野生動物世代的家園之上的。人類社區的擴張無可避免地侵占了土著動物們的生存空間。大部分的野生動物們被迫向更遠方更幽秘的陌生之地遷徙。但也有一部分動物們靠著靈巧的身軀和驚人的智慧,頑強地在人類的鋼筋鐵嶺之中存活下來。他們已經習慣了人類的陪伴,也學會如何在人類的漠視下搶奪一線生機,繁衍生息。

動物們的忍讓留給人類足夠的施展空間。然而人類從本質上也是動物的一種,他們和其他動物一樣,對於自然抱有天然的親近感。這種親近感或多或少被人類自我創建的社會環境所壓抑,但隻要有機會,就會毫不猶豫地湧出來。也許是因為人類作為生物中的強者享受著太多的特權,可以說是隨心所欲,但這種隨心所欲的代價是不安定,類似於一種拿了別人的東西而惶惶不可終日的憂思之情。重歸自然會讓人類再次認識到自身的渺小,甘願崇拜,擺脫與天奪命的沉重枷鎖。

自然始終是公平的。人類逃離自然,代價是重返無望。他們與自然的聯係日漸薄弱。去除已有的優勢,地球上再沒有比人類更加不適應完全自然的生物了。不過,人類總是聰明的。他們學會了馴養,起先是為了保存自己,逐漸退出殘酷的食物鏈,後來慢慢變成一種生存習慣。再後來,馴養動物成為人類維係與自然的羈絆的一種手段。

野狗和野貓被收養到普通人類家庭之內,逐漸演化成家犬和家貓。人類馴養貓犬和他們馴養牛羊馬豬不一樣,寵物貓犬的馴養宗旨在大多數情況下並非是功能性的,而是人類的情感依賴和寄托。慢慢磨去這些野生的小精靈的野性,慢慢將他們變成可控的一部分,以食物和庇護所為代價,強行收其做家寵。

可惡嗎?可惡。不過人類已經習慣了,更重要的是,動物們似乎也已經習慣了。這也是自然的一部分呀。誰也不能說人類通過頭腦而非爪子謀取的地位就不能算數,自然法則並不是這樣算賬的。

動物們的不安主要來自於人類的野心和貪婪。他們往往無法滿足於單一的征服和平庸的生活。一隻小動物?一隻普通的小動物?不,他們要的更多。貓和狗變得平淡無奇。人類開始飼養刺蝟,蛇,狐狸,猴子,水獺,鸚鵡,昆蟲……所有你能想到的或不能想到的野生動物,隻要他們覺得可愛,隻要他們願意,他們就有權力。

雖然這些人類並非是天生的作惡者,他們當中也有很多人願意盡心盡力地去照顧這些可憐的小家夥,但很不幸,人類脫離自然太久了,他們高居首位也太久了,已經忘了如何與自然和平共處。更多時候,非專業的人類沒能夠為野性猶在的小動物們準備足夠貼近自然棲息地的生存空間,無法從原始的角度出發滿足動物們的生理和心理需求,也無法提供科學的行為訓練提供被長期圈養的動物們的福利。他們用自己感性的目光去理解動物們的處事法則,得出自我滿足的結論。更何況,他們當中還有相當多的一部分是衝動而非理性的,他們的愛走的和來時一樣倉促無緣。

為了和人類培養親近感,不少群居動物的幼崽被過早地帶離母獸或親鳥,從此孤獨地度過一生,比如多種品種的鸚鵡。又為了滿足獵奇和占有欲,稀有動物被非法走私,盜獵和非法貿易成為其種群減少的重要威脅,比如水獺。也許再過幾十年幾百年或又是一個上千年,這些動物也終歸會妥協,會學會如何生活在人類的羽翼下。隻是在那之前,又不知道會有多少無辜的生靈種群,靜靜地消逝在沉默之中,再也不見。

孤兒旅館建立的契機就出現在一波城市刺蝟孤兒潮之下。當今城市,刺蝟已經成為人類的伴生動物,因其獨特美好的童話形象一直廣受人類好評。他們的身材往往小巧,在受到驚嚇時會蜷縮成一個緊密的小刺球,幾乎構不成任何威脅,對於生存的要求也較低,在生態較好的城市中很容易能尋覓到它們的蹤跡。

然而和人類距離過密也給刺蝟們帶來不小的麻煩。受童話故事的蠱惑,有時候人類會在刺蝟的背刺上插上小果子,美曰其名讓它們帶回家吃,殊不知刺蝟的主食並非水果,而刺蝟的生理構造使它們無法擺脫背上的負擔。果子在刺蝟的背刺上逐漸腐爛,導致皮膚感染和寄生蟲滋生。又有人類將刺蝟帶回家,當成小寵物。刺蝟們被捧在手心,高高拋起或是帶至野外,他們因身體騰空而產生極端驚恐,僵硬的肢體反應卻被視作萌態,在社交網絡上形成病毒式傳播。因此,盡管刺蝟們往往都不喜歡和人類交流,膽子也極小,仍舊成為城市寵物界的新寵兒。

遺憾的是,浪潮之所謂稱之為浪潮是因為熱度總有退潮的一天。肆意圈養非法來源的刺蝟帶來的是一大波棄養和因捕捉造成的傷患泛濫。孤兒旅館應運而生,由刺蝟精怪們籌資創建,專門收養在人類世界中有困難遭遇危機的小刺蝟們。這些孤兒們會得到妥善救治,隨後將被安全放歸適宜的棲息地。隨著孤兒旅館的擴張,創建宗旨也逐漸發生改變。

人類的欲念是一種可怕的好奇心。當這種欲念被賦予權力之後,往往預示著一場災禍。那些已經在城市裏安居的聰明的動物們也並非是絕對安全的。如若他們踩過界,一不小心暴露自己,極有可能會招來滅頂之災。而另一些已經隱居的動物會迫於覓食的壓力從匿伏的棲身之地走了出來,掉落人類的萬花筒,在驚慌之下迷失方向,也很容易傷害自己。

這其中,大難不死的小動物們往往身患重傷,無法動身返回,被迫停在城市之中養傷——當然,他們也算是幸運的,因為比他們更大一些的動物們在誤闖入人類世界後很可能會直接喪生。在這種情況下,一家親民的便宜救助中轉站可以解決不少麻煩。

需要幫助者的數量逐年增長,旅館的運營者開始不再局限於刺蝟幼崽的援助,而將救助範圍拓展到城市及城市邊緣生活的所有小動物——隻要它們願意遵守旅館守則,即在旅居時不能打架鬥毆、尋釁滋事、抑或捕食殺生。

這條規則對於成精後的動物們形同虛設,畢竟他們已經進化出能達到人類同等水平的道德本性,極大程度上已脫離動物本能。而對於尚未成精的小動物們還是有些難度的,畢竟讓一條蛇和一隻小老鼠相安無事地室友,實在是太挑戰它們的野性了。

盡管困難重重,改名後的刺蝟旅館形成規模,它救助的精怪動物們的隊伍逐漸發展壯大。漸漸地,一些健康的小動物們在旅途中也會選擇刺蝟旅館作為臨時下塌處,旅館最終成為毛春精怪往來並經之地。雖然旅客增加可以為旅館開源,但精怪們畢竟資費有限,光靠微薄的過夜費收入,很難維持旅館的正常運作。更何況旅館每年在動物救助上耗資巨大,不節流的話,刺蝟旅館最終隻能成為有一個都市傳說。

刺撓撓先生是刺蝟旅館的第四代傳人。他從祖父手中接過這個重擔,從上任的第一天開始,就立誓要改善旅館拮據的現狀。為此,他已經奮鬥了整整十年了。他將刺蝟旅館從原址喬遷到現在的遊樂園處,擴建場地,設置更多的障目手段使房客們遠離人類生活。最重要的是,他開創了自助餐的先河,解決了房客們吃飯難的重要難題!

而所謂的旅館自助餐,其實就是原屬於流浪貓們的免費貓糧。毛春城相較於其他人類聚集地還算不錯,這裏的人類對動物友好,生態環境維護有力,這也是建國後成精協會在此地建立分會的緣由。良好的外在環境吸引了一大批野生或流浪動物來到毛春城。

毛春人尤其愛貓,關於貓的形象和故事被鐫刻在毛春城的大街小巷。幾乎每一片住宅地都設立有流浪貓救助點,通常會有TNR(捕捉-絕育-放歸)誌願者定期巡視,為受傷或生病的流浪貓提供醫療幫助,補充免費貓糧存量。因為管理妥善,幾乎每隻流浪貓都能得到很好的處理。而貓糧充足除了提供給流浪貓之外,還成為不少肉食小動物的深夜食堂。

刺撓撓先生落戶毛春公園後,第一時間占領了遊樂園。巡視完新領土後,他當機立斷,做出一個戰略性的重要決策:拿下毛春公園貓糧供應點。流浪貓並不好惹,它們往往戰鬥力極高,個性要強,又是小動物們的天敵。不過,幸運獸神最終落在了刺撓撓先生身上,彼時公園內的流浪貓群體裏並無成精的大能,刺撓撓先生集結了一群成精後的小動物精怪們,成功拿下據點,順利建立起刺蝟旅館自助餐廳。

此後數年,旅館的食客們和流浪貓群體一直相安無事,共同分享著來自人類的善意。這種美好的情景一直持續到去年的年尾。在一年之中最寒冷的季節,公園裏的臨時居民們斷糧了。

“一開始的時候大夥兒都沒在意,這種事情常有發生,通常是因為人類抽不出時間來安排,又或是天氣惡劣出行困難。總之,大家都很淡定,認為這不過是一時短缺,也沒有人借機生事。”刺撓撓先生歎了一口氣,他目光深遠,似乎又回憶起那些不太美好的往事,“我們等啊等,等了一天又一天。”

一個月過去了,兩個月過去了。大雪將整座公園掩埋,白皚皚的路麵上一個腳印也無。積雪壓垮枯枝,砸壞了原本的自助餐廳。他們像是忽然被世界遺棄一般,無人問詢。

耐不住性子的流浪貓們漸漸離開。一開始隻是一兩隻,最終他們成群結隊,消失在公園邊緣。留下來的都是些老弱病殘。

同樣斷了糧的還有刺蝟旅館中的房客們。不能供應餐飲的旅館在救助的效率方麵將大打折扣。旅館的經營一時陷入困局。刺撓撓先生不是沒考慮過再次遷居,但始終定不下來。一來搬遷需要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這對於已然捉襟見肘的旅館經營狀況而言無疑是雪上加霜;二來選址也是件麻煩事,近的地方沒有好的空地,遠的話得到百葉林去了。其實大多數的房客們其實還是城市小動物,他們已經熟悉城市生活,知曉如何與人類共同存在,貿然遷回到野外也不利於他們的生存。

春天帶走了積雪,大地重回生機,公園裏的住客們終於能夠出門覓食,這給刺蝟旅館帶來一絲喘息的機會。然而斷糧的危機仍在,讓身體有礙的房客們自力更生顯然不利於他們的修養,刺撓撓先生還是決定尋找新的餐飲供應源。這時候,他的表弟阿灰為他出了一個主意,為什麽不試試外賣呢?

不得不說,這是一個絕妙的主意。自助貓糧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外賣,隻不過外賣員是毫不知情的人類。如果能找到便宜穩定的外賣源,不失為上佳的替代方案,最起碼,能夠給刺蝟旅館足夠的時間來思索下一階段的發展規劃。

他諾先是津津有味地聽完整個故事,然後陷入沉思。送外賣這個很好辦,隻要客戶點單,願意付錢,不管是什麽食物,隻要還在毛春城內,他都可以包辦。可要是在這之前加一個大前提,便宜好物,那就有得商量了。

他諾糾結地皺緊眉頭,問道:“請問您的心理價位是多少呢?”

刺撓撓扯下背上的一根小刺,在地麵上比比劃劃,劃拉了半天,最終得出一個數,展示給他諾。

他諾的眉頭更深了。他雖然不執著於賺錢,但是虧本的買賣還是不想幹的,最主要是他現在已經不是光杆司令了,後頭還有一溜兒打碟小弟等著發工資呢。有什麽辦法能夠既幫助到刺蝟旅館,又能讓神仙外賣正常運作呢?

他諾將求助的目光再一次投向小老板。

說起來也是奇怪,羅饗正經幫忙他諾的次數並不多。而多數情況下,他諾的求助隻會換來一個毫無意義的眼神。但在小海獺心裏,小老板始終是一個很靠譜的存在,話少能打脾氣暴,偏偏又是花容月貌。

遇事不決,為什麽不問問神奇小老板呢?

神奇小老板沒有回應他諾的眼神,他轉向刺撓撓先生,問了一個不相關的問題:“在貓糧斷了之後,是不是這裏的精怪也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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獺:為什麽不問問神奇海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