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春天的故事

他諾捧著殊途同爺爺的墨寶,踩著月光往回走,深一腳,淺一腳。夜已經深了,但是他的腦袋卻很忙碌。明天還有許許多多的事情需要處理。

雲歌會飛過來,再次與他諾核對慶典的歌單,確認最終版本;而張小葵則會將“神仙外賣”招牌的設計方案效果圖送給他諾做確認;順利的話,他諾還需要將慶典的請帖交由鬆鴉們派發出去。

而“神仙外賣”慶典最終定在一周之後的滿月之夜。

在臨睡前,他諾努力撐開眼皮,將第二天的計劃表做好。盡管他在心裏頭設想了千萬種方案,提醒著自己一定不能浪費時間,第二天一睜眼,他諾還是發現自己悲催地起晚了。昨天睡得晚,現在還遠不到他諾睡夠的時候。然而,他和雲歌約定的時間很快就要到了。他諾不得不強迫自己睜開眼。他在被窩裏團成一團,打了一個滾,拚命地揉著臉,想讓自己清醒起來。

這時,窗外傳來雲歌美妙的歌聲。

——有一隻海獺,愛睡懶覺,噢噢噢,睡懶覺,啾啾啾,睡懶覺,這是一隻懶海獺……

他諾豎起耳朵,認真地欣賞了一會兒,忽然覺得不好意思。原來雲歌早已到了,正用這樣的方式提醒著他要快快起床。

享受過優美的鬧鈴服務,他諾不得不從**爬起來。他用了幾分鍾時間,匆匆打理好自己的毛毛,然後推門而出。

雲歌正叼著一串嫩黃的迎春花,立在枝頭,歪著腦袋看他,小小的黑豆眼中具是戲謔。

他諾撓撓頭,羞愧地低聲道早。

雲歌吐出口中銜著的迎春花,用爪子輕輕抓住花枝,俏皮地調侃道:“我原以為你不在家呢,我都唱了大半天了呐。”

他諾不好意思地道歉。“你今天怎麽來得這樣早呀?”他問道。

“我聽見太陽的呼喚,踏著露珠,采到了最新鮮的一串迎春花。”雲歌抖了抖爪子間的那串迎春花,問道,“好看嗎?”

他諾點點頭,“好看。”

雲歌將慶典上的曲目為他諾簡單地彩排一遍,他諾覺得很滿意,又增加了幾條小建議。很快,他們達成一致。

“對於這次的慶典,我十分期待。我相信你一定會成功的。”雲歌這樣感歎著。他仍舊抓著那串鮮豔欲滴的迎春花,似乎並不急著走。

他諾害羞地道謝,又問道:“你今天怎麽這樣開心?”

雲歌抓著迎春花,在空中打了一個轉,愉快地撲扇著翅膀。“空說可以幫我一起準備歌曲,”他道,“慶典的時候,我可以邀請空一起過來嗎?”

“你們和好了嗎?”他諾驚喜道,“當然可以呀,我很歡迎你的朋友。”

這下輪到雲歌害羞起來。他不自在地在細細的樹枝上跳來跳去。“說和好其實也不太合適。”他這麽說道,“不過,總歸是比以前好了。”

他諾為他感到開心。他揉了揉臉,道:“這樣多好呀,會越來越好的。”他其實很好奇,單純善良的雲歌為什麽會和凶狠的屠夫鳥成為朋友。雲歌上次說,以後會將自己的故事告訴他。不得不說,這段時間的經曆,已經讓他諾養成好聽故事的習慣了。他隱隱有些期待。

像是看穿了他諾的心思,雲歌發出清亮的啾啾笑聲。“我很高興你一直在擔心著我,我的朋友。”他這樣說道,“我曾經答應過你,待我成功之日,我會將所有的故事都分享與你。”

他諾傻愣愣地點了點頭。

雲歌垂下頭,略帶幾分羞赧。“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現在算不算成功。”他說道,“但是我覺得現在是時候與你分享了。”

“啊!”他諾忽然叫了一聲,“請等一下!”他請求道,轉身急忙跑回自己的屋子裏。等他重新回來時,手上多了一罐爆炒花蛤。

他諾抱著花蛤,挑了一處長滿青苔又被太陽烤得暖烘烘的大石頭,艱難地爬上去坐了下來。“請開始吧。”他道,期待地望著雲歌。說罷,他打開玻璃罐,掏出一隻花蛤,將第一口讓給雲歌。被友好地拒絕後,他諾將花蛤肉塞進嘴裏,殼扔在腳下,津津有味地嚼了起來。他還沒有吃早飯呢。

雲歌沉默片刻,總覺得哪裏怪怪的。但是他揮了揮翅膀,決心要從頭到尾將他和伯勞鳥空的故事說出來。

“正如我之前所言,我是一個臉盲,分不清鳥的容貌,甚至很多時候,我分不清雄鳥和雌鳥,這讓我的處境相當尷尬。我的家人和朋友都曾斷言,我這一生,恐怕很難喜歡上別的鳥。但他們都錯了。”

那個不同尋常的一天,發生在一個尋常的下著春雨的清晨。雲歌的夥伴們都外出了。繁殖的季節已經到來,適齡的成年雄性雲雀將分散開來,在這片廣袤的草地之上,尋找屬於自己的緣分。一旦遇見心儀的對象,他們將使出渾身解數,毫無保留地展示歌喉,打敗對手,一親芳澤。

雲歌並不打算這麽做。漫無目的的他無所事事地在林子邊緣閑逛。就在他失去興趣,即將打算飛回家時,一隻大鳥,悄無聲息地落在他身旁的酸棗樹上。雲歌嚇了一跳,轉身去看。隻見那隻大鳥黑頭白腹,有著光亮的棕紅色背羽和極其漂亮的黑色尾羽,一雙銳利的鷹隼般的眼睛。他嘴裏叼著一隻灰撲撲的物體,待雲歌仔細看去,才發現那是一隻田鼠。

那隻陌生的大鳥掃了一眼雲歌,暗褐色的眼睛深不見底,目光冰冷而鋒利,像一把北風裁成的鋼刀。

雲歌完全嚇傻了,羽冠炸起,四肢僵硬,無法動彈,完全忘記逃跑。

大鳥卻似乎並未將他放在心上,很快便收回視線,將嘴裏的田鼠用力插在酸棗樹布滿托刺的尖利枝頭上。一股濃稠猩紅的血液從田鼠厚實的皮毛之中滲透而下,順著酸棗樹枝往下淌去,在末梢處結成碩大的血水滴,落下,砸在地麵上,一滴,兩滴,綻開出豔麗的花朵。

這幅場景血腥而驚悚。怪異的是,雲歌並沒有覺得恐懼,相反的,他忽然對眼前這隻大鳥產生前所未有的興趣。這在別的鳥身上,是從未發生的。

“你,你好。”雲歌鼓起勇氣,開口打招呼。

大鳥並未理會他。他那強健有力的爪子緊緊抓在樹幹之上,脖子蜷曲,用喙熟練地理順羽毛。不一會兒,他停下動作,扇動著翅膀,飛速離開酸棗樹,再一次踏上獵殺之路。

他是什麽?他叫什麽名字?他長得真好看呀,雲歌從未見過這樣一隻鳥。他比雲歌生命中見過的任何一隻鳥都要鮮明生活,像是用刀鋒深深刻在雲歌的腦海之中。

啊——他諾點點頭,這種心情他似曾相識,很能理解。他加快了扒花蛤的速度,嗒嗒嗒,花蛤殼很快便在他諾的腳邊堆成一個小山包。

雲歌懵懵懂懂地回到家,越想越好奇。他按捺不住一探究竟的心情,第二天一大早,便守在酸棗樹旁。昨天那隻田鼠已被撕碎吞食,酸棗樹的樹枝上隻殘留著些許碎肉和血漬。雲歌膽戰心驚地觀摩著田鼠的殘骸。那隻大鳥卻並未出現。一連幾天,皆是如此。

雲歌覺得很是失落,心裏頭說不上來的空虛。但他並沒有別的事情可做,隻好日複一日地守著。

終於有一天,那隻大鳥再次出現。這一次,他並沒有抓田鼠,兩手空空而來,停落在酸棗樹上,似乎隻是來休憩一番。雲歌不敢靠近,躲在茂盛的草叢之間,從葉子的縫隙之中,偷偷去看。雲歌在小時候,很偶然見過一隻巨大的獵隼,駭鳥無比。而那隻大鳥擁有著獵隼一般的鷹鉤嘴和利勾,就像是一隻迷你的鷹隼,挺拔而英猛。

雲歌既害怕又興奮。一股前所未有的燥熱氣息湧起胸膛,令他頭腦昏昏,神誌不清。他鼓足勇氣,做出一個前所未有的驚人舉動。

雲歌拍著翅膀從藏身之處飛了出去,來到大鳥麵前。大鳥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卻並無動作。這樣近的距離,雲歌能夠清晰地看見那雙鋒利的鷹眼和有力的爪子。那雙爪子一定可以將他直接撕碎。雲歌的心怦怦直跳,幾乎要暈厥過去。但他最終還是咬牙挺了過來,快速扇動翅膀,懸停在空中。

像無數隻雲雀曾經做過的那樣,像他的夥伴們那樣,雲歌受到本能和自然力量的鼓舞,在心儀對象之前,他舞動著身姿,唱出一曲雲中歌。

那是一首求愛曲,溫柔婉轉,傾述衷腸,宛若天籟。

每一隻雄性雲雀,練習一生,摩拳擦掌,隻為這一刻的演出,隻為眼前的這一名觀眾。

在恍惚之間,雲歌也完成了這樣神聖的一刻。他原以為,自己永遠不會有這樣的機會。

然而,他遇見了。

他諾已經將滿滿一罐花蛤吃光了。他鼓著腮幫子,嚼著最後一口花蛤肉,含糊不清地問道:“所以,那隻大鳥就是你的朋友空嗎?”

雲歌的夢被驚醒,不安地嘩啦扇動著翅膀。他很快便回過神來,優雅地鳴叫了一聲,露出羞澀的神情。“是的,”他說道,“他後來成為我的朋友。”

他諾沉吟著,將香甜的花蛤肉吞下肚去。“所以你們倆都是雄鳥對嗎?”他拍著肚皮,發出噗噗的聲響。

雲歌低下頭,輕輕點了點頭。

“哦哦,”他諾道,“那樣也挺好。”他揉了揉臉,露出一個憨直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