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我要你還有什麽用?”

三天後。

小年夜的傍晚,季饒時隔數個月更新微博,一句多的話沒有,發布了一則長達兩個半小時的剪輯視頻。

不明所以的粉絲隨手點開,有性子急的倍數播完,從疑問、震驚到不敢相信,甚至以為這僅僅是一部經過藝術加工的電影。一小時後事情開始發酵,微博大V、微信公眾號、各大門戶網站瘋狂轉載,視頻下的評論數以幾何數字快速增長,所有有活人的論壇討論區全部開起了高樓。

主動出賣腺體拍下視頻的流量明星、麵相斯文其實猙獰的機構接洽人、被迫摘腺體絕望瘋狂試圖尋死的年輕Omega、見錢眼開將自己和兒子的腺體當做交易品的父親、自稱走投無路每晚做噩夢良心不安的護士,還有萬裏之外貧瘠的土地上,因為躲避迫害發生意外不得不摘除腺體的可憐小姑娘、為了生存廉價出賣腺體的許許多多的人,一幕幕的畫麵,衝擊顛覆著看客們的三觀。

在見不得光的陰暗角落,這些血淋淋的殘酷現實被季饒以這樣的方式,第一次直觀地揭露到公眾麵前。

視頻中大部分人臉上都打了馬賽克,但那種極致壓抑的絕望和瘋狂,任何一個看過的人輕易就能被感染。

一小時後,季饒又發出了一條文字微博。

“之前幾個月,我在非洲拍戲,和朋友一起去旅行,見識到當地人被迫出賣腺體的種種,又機緣巧合知道了源頭其實是國內的一間地下醫療機構,深感不安,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麽,我們費盡心思,終於拿到了關於這個機構的一些資料,朋友已經把資料交給警方,而我喬裝成賣家和他們聯係進入他們的機構,拍下了這些視頻。

我知道我做這些,無異於蚍蜉撼樹、以卵擊石,但我還是想做,我始終相信,這個世界是有公道和天理的,這樣的機構和組織不應該存在。”

隨之附上的圖片,全是關於那個腺體交易機構的資料,幕後相關人直指葉懷安和已故葉氏前任掌舵人,多位葉家人和葉氏股東榜上有名,文字資料沒有那麽直觀煽動,但羅列出的證據詳實、確鑿,由不得人不信。

這樣一條長微博,徹底點燃了大眾同仇敵愾的憤怒情緒。

葉懷寧剛吃過晚飯洗完澡,接到助理打來的電話。

他的不安預感持續了三天,始終猜不到季饒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直到現在。

耳邊是手機那頭助理不太清晰的說話聲,葉懷寧顫抖著手點開視頻,看幾分鍾暫停一次,當看到季饒躺上手術台,語氣平淡地說要保持清醒害怕醒不來,葉懷寧隻覺腦子裏像有什麽東西嗡一聲,徹底炸開。

他看不到季饒臉上的表情,隻能以季饒的視角看那些不時掠過眼前的冰冷器械、看醫生護士一邊做手術一邊挑貨物一般評價他腺體的好壞。曾經他也躺在那裏,經曆相同的噩夢,他原以為永遠不會有人和他感同身受。

季饒瘋了,這個人瘋了。

葉懷寧渾渾噩噩盯著電腦屏幕上那些掠過的畫麵,心髒不斷緊縮,喉嚨裏嚐到血腥的氣息。

他不需要季饒用這樣的方式補償他,根本不需要。

助理的聲音拉回了葉懷寧的神思:“聽說葉氏那邊已經亂了套,有網友連他們公司官網都攻擊了,葉懷安還在醫院裏,估計現在也焦頭爛額了,不過我們同樣受影響不小,盛星官博下麵的評論已經被攻占了,葉總,隻怕明天股市開盤,盛星和葉氏的股票一樣要崩盤。”

同樣是葉家人,群情激奮的大眾怎可能放過葉懷寧,葉懷寧勉強找回聲音:“網上現在風向怎麽樣?”

“矛頭大部分指向葉懷安,葉氏的公關那邊剛開始還試圖刪視頻壓輿論,但壓不住,有別人動手了,故意要把這事鬧大。”

手機裏不斷有新消息進來。

葉懷寧認識的警方朋友發來信息,他們昨夜連夜成立了專案組,從季饒那裏拿到了機構據點的定位地址,在微博視頻發出前,已經突擊進行了搜查。

具體情況不能告訴他,但應該是上頭有人提前通了氣,這事不隻一方勢力介入。

電話那頭的助理繼續說:“不過我剛看網上已經有人扒出,向警方提交資料的是葉總你,應該是季饒故意讓人透了口風,好撇清你和葉懷安葉氏的關係,我也叮囑了公關部時刻盯著,盡量減輕這事對盛星的影響。”

葉懷寧顫聲問:“動手的另一方勢力是誰?查得到嗎?”

“徐家。”

無論是為了季饒,還是為了趁機吞並葉氏,徐父都不可能不出手。所以那天季饒說會幫他,那個人選擇用這樣慘烈的方式以身試險,加上徐家的支持,才敢篤定說出能幫他。

葉懷寧掛斷電話,心髒處喘不上氣的酸脹感讓他分外難受,彎下腰埋頭進雙膝間,久久沒動。

夜色沉下,沒有開燈的別墅陷入一片昏暗中。

被黑暗籠罩時,葉懷寧終於恍然驚覺,坐直起身。

車開出別墅,被隔壁那棟剛回來的人攔住,徐因醒停車,過來跟葉懷寧打招呼。

“葉哥,好久不見。”

徐因醒拉開副駕駛座的門坐進來:“葉哥要出門嗎?我就跟你說幾句話,不會打擾你太久。”

葉懷寧勉強打起精神:“你說吧。”

徐因醒看他神情疲憊,略微不忍,猶豫道:“季饒他發的微博和視頻,葉哥你看過了吧?”

“嗯。”

徐因醒聲音低下:“其實我前兩天就知道了,他進了醫院,被摘了Alpha腺體,我爸氣得沒法,之前他怎麽都不肯認我爸,這次為了求我爸插手這個事情,他第一次在我爸麵前服了軟,葉哥,他做這些哪有他微博上說的那麽冠冕堂皇,其實都是為了你吧?”

葉懷寧用力握緊方向盤,強忍著情緒啞聲問:“他怎麽樣了?”

“不太好,腺體被摘不是小事,感染風險大,他現在還沒出院。”

徐因醒說著搖頭:“他真是個瘋子,連這種事情都敢去做,葉哥,我能不能問,……你是不是還經曆過什麽我不知道的事,所以季饒會瘋到用這樣決絕的方式對付葉懷安,你能告訴我嗎?”

沉默了一下,葉懷寧說:“我被葉懷安綁架,強行摘了腺體。”

徐因醒愕然,下意識去看他頸後腺體的位置,那裏一直貼著遮蓋貼。

葉懷寧閉了閉眼:“都過去了,你不必安慰我,我也沒要季饒他用這樣的方式幫我,就算真的對付不了葉懷安,我可以一直跟他耗下去,季饒他是瘋了才去做這種事情。”

徐因醒徹底無話可說。

“葉哥,……我們都覺得他瘋了,這大概是他唯一能想到幫你的方法,我不想幫他說話,但是我承認,換作我,我做不到,應該也沒有幾個Alpha會主動做到這一步。”

葉懷寧直接開車去了醫院。

按照徐因醒給的病房號找過去,在門口碰到剛準備離開的小張,小張小聲跟他打招呼:“季哥剛睡著了。”

葉懷寧沒進去,站在門外有些猶豫不決,小張試著說:“葉總,既然來了,就進去看看季哥吧。”

“他情況怎麽樣?”

“醫生說還要觀察,好在他身體底子不錯,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葉懷寧推門進去,沒有開燈的病房一片漆黑,他站在門邊沒再往前走。

窗外透進一點隱約光亮,他看清楚了病**熟睡人的側臉。

過往回憶一起湧上心頭,有再多不平不甘,到這一刻葉懷寧都不得不承認,他還是輸了。

他可能注定要跟這個人繼續糾纏下去。

病**的季饒動了一下,睜開眼看到葉懷寧站在門邊,先是一愣,隨即摁開了一盞床頭燈,掙紮著半撐起身體:“懷寧,你來了……”

葉懷寧不出聲地看著他,他的麵色略蒼白,脖子上纏著紗布,看不出傷勢具體如何。

“為什麽要這麽做?”葉懷寧聲音低啞,臉色也不太好。

季饒下意識摸了一下頸後:“想做就做了。”

“我說過需要你這麽做了嗎?你這是故意把自己弄成這樣,好跟我賣慘?變成和我一樣沒有腺體沒有信息素的廢人,我要你還有什麽用?”

葉懷寧語氣尖銳,情緒更差。

季饒看著他,沒接腔。

四目相對,無聲較勁。

最後季饒輕拍了一下身邊床榻,示意葉懷寧:“懷寧,你過來些吧,你站太遠了,我都看不清你了。”

僵持片刻,葉懷寧終於走上前。

季饒伸手一拉,攬著他的腰坐下。

被季饒從身後抱住,葉懷寧不再掙紮,語氣依舊不好:“到為什麽要做這種事情?”

“為什麽要說自己是廢人?”

葉懷寧緊擰起眉:“你別岔開話題。”

“我有信息素就肯要我嗎?”

葉懷寧冷道:“你還有嗎?”

季饒抱他更緊,在他耳邊低下聲音:“懷寧,醫生沒跟你說,徹底標記時也會將體內深層的信息素催發出來嗎?”

葉懷寧反手給了他一巴掌。

季饒被扇得栽回枕頭裏,葉懷寧低頭瞪向他,雙目通紅一片,眼裏有拚命壓抑的難過。

季饒捉住他的手:“對不起。”

葉懷寧啞聲問:“對不起什麽?”

“又騙了你,之前說好沒有下次的,讓你擔心了。”

“我為什麽要擔心你?”葉懷寧幾乎咬牙切齒。

真不擔心就不會半夜跑來醫院了,季饒沒有拆穿他,葉懷寧以前從不口是心非,但現在這樣,也沒什麽不好。

季饒抬手輕撫他的臉。

被季饒目不轉睛地盯著,葉懷寧終於泄氣一般,放棄了再給他一拳的心思。

再追問季饒為什麽這麽做已經沒有意義,誰都知道這人是為了他,單純的補償和愧疚無論如何也做不到這個地步,他其實早就感受到了,這人說的喜歡和愛,不是假的。

“……下次絕對不許再做這種事了,最後一次。”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