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情緒積累

不同於喻呈安熱衷八卦卻瞎八卦,方明柏精就精在,不該了解的他會爛在肚子裏,而該了解的,他會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關鍵時候給自己提個醒,有時候還能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於是,薑昀祺話音落下的兩秒,方明柏就知道問題出在哪了——不在裴轍,在他自己。

幹他們這行,或多或少都會去打聽裴轍是怎麽坐到這個位置的。錢老的提拔,遂滸的軍功,但無論如何,本質靠的都是裴轍自己——如果沒有第一次進入遂滸營救宋岐歸的選擇,也不會有之後錢老的青眼。

裴轍不是那些有庇蔭在身的二代。他無父無母,隻有一個做醫生的姐姐,就連姐夫,最初也隻是一名隨軍軍醫。

順著往下一想,裴轍就不可能憑空多出一個弟弟。那這個弟弟哪裏來的。

方明柏知道其中內因純屬巧合。

起先是因為喻呈安八卦自己上司的時候會提到五年高考三年模擬,也會向他打聽他外甥淩焰這個學渣是怎麽考上M大的,有沒有什麽竅門——隻不過後來就不打聽了,聽說裴轍家裏那位身體不太好。

漸漸了解,方明柏就知道裴轍還有一個弟弟。

再加上,遂滸案子太大,前後持續多年,稍微留心也會發現裴轍身邊有一個“特別的人”。

這麽前後琢磨,對上號的,暗地裏會說那就是人質,沒對上的,隻當是在遂滸收養的弟弟。

那他剛才說的那句“經曆過遂滸那種地方的人,你覺得他會跟你虛與委蛇?”落在薑昀祺耳朵裏就是另外一種解讀了。

這件事不是他有心,但確實不太好。薑昀祺年紀那麽小,說不歉疚是假的。而且這種歉疚背後,有第一眼的賞心悅目,有二次相遇的機緣,還有一些自知自省的情愫,這麽一來,事情就複雜了。

解決是肯定要解決的,也不能拖太久,方明柏決定這幾天找個機會說清楚。

時間已經不早了,鬧了大半天,舞池裏衣香鬢影西裝革履少了些,大家都坐到角落裏歇腳,喝酒談笑。

方明柏注視薑昀祺朝裴轍走去,座位上落下裴轍的捧花,先前他和祈見都沒注意,看來裴轍不僅帶他來,還專門把鬧到最後不知道去了哪裏的捧花找回來給他玩。

兩人一上一下站樓梯上,薑昀祺張嘴說了兩個字,似乎是在叫裴轍。裴轍側身給他介紹身後的老人家。老人家是新娘父親,慈眉善目,扶著扶手下台階笑著同薑昀祺說話,又伸手摸了摸薑昀祺頭發。薑昀祺彎起嘴角,又說了好長一段話。

突然,裴轍望著薑昀祺笑了下,像是被逗笑。薑昀祺立即扭頭朝他看,抿了抿嘴角,閉嘴不說話了。老人家來回瞧,越瞧越有意思,對裴轍說了句什麽,裴轍沒聽完就去牽薑昀祺手,帶人上樓,有點哄的意思。

方明柏確信,現場關注樓梯動靜的,不止自己一個。大家此時的心思,估計也一般無二。

裴轍與裴司之間,有一條無比明確的界限。

方明柏正要收回目光喝酒,眼角便注意到,剛過樓梯拐角的裴轍朝他瞥來一道冷凝眸光。

沒有特意指向自己,但方明柏知道,裴轍就是在看他,不是無意義的瞥視,友好更談不上。

是審視,帶著幾分警告的審視。

方明柏皺眉晃了晃紅酒,半秒內有被冒犯的怒意,可不知為何,也許彼此對同一個人有著一樣的關切,舉起酒杯的一刻方明柏忽然找到竅門,裴轍的眼神很快被大腦解讀:

離薑昀祺遠點。

舉起一半的酒杯重又擱回吧台,玻璃聲清脆,方明柏垂眸一笑,心想,這個就有意思了。

祈見回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副樣子的方明柏。

“想什麽?薑昀祺呢?”

祈見是最後一波被拉去跳舞的男士,這會口幹舌燥,直接要了杯冰水。

方明柏沒回第二個問題,隻說:“祈見,薑昀祺目前心理狀況怎麽樣?”

祈見奇怪看他一眼:“這是隱私。”

方明柏說:“我不是探聽隱私。我剛剛知道一件事,或許對你幫助薑昀祺有用。”

祈見疑惑:“什麽?”

方明柏轉過頭:“薑昀祺是遂滸案件直接當事人。他是從遂滸出來的。七八年前被裴轍收養。”

祈見張了張嘴,半晌沒說出話。

片刻,直接罵了句髒話,祈見抓了下頭:“這個太麻煩了。我都不知道說他心理素質好,還是——艸。明柏,你知道嗎,我給他做——算了,就是你們第一次碰麵那回,我什麽都沒問出來。什麽都沒有。他給的回饋也幾乎沒有。不過目前看來,一切正常。”

方明柏仰頭一口喝盡酒,擱下杯子起身,背光看不清方明柏表情:“這個最嚴重會怎麽樣?”

祈見還沉浸在巨大的震驚中,一時沒說話。

方明柏低聲問:“結果會和我姐一樣嗎?抑鬱?崩潰?自殺?”

祈見愣住:“什麽?”

“沒什麽。”方明柏轉身離開。

酒吧樓上格局和一層開放式舞池吧台完全不一樣,是個低低矮矮的藏書室。上了樓就得躬身,坐在排排書架前的沙發上,身高高一點的頭發直接擦房頂。

薑昀祺彎腰在沙發上坐下,環顧四周,又伸手摸了摸房頂,粗糙的木質結構,很結實,就不知道是什麽木頭。

“裴哥你剛才為什麽笑?”

薑昀祺還是搞不懂樓梯上那會裴轍突然的笑,“我覺得我說得挺對的,拿到了捧花也不一定立刻就會結婚啊。這個就是迷信,鬧著玩的。裴哥你信嗎?”

裴轍蹲在一排書架麵前,正在一冊冊看過去。

薑昀祺看著裴轍寬闊肩背。大衣和外套已經脫下,躬身蹲下的時候,能清楚看到堅實有力的背肌輪廓,襯衣下擺一絲不苟被束進黑色皮帶。

“裴哥,你信嗎?”薑昀祺又問了一遍。

裴轍背朝薑昀祺,語帶笑意:“不信。”

薑昀祺突然覺得很煩,空間狹小,又悶,這麽一想,越來越煩,坐也坐不住。淡定從容的薑隊早就蒸發沒了,這會的雲神恨不得跳起來狂搖裴轍領子。

突然,“嘭”的一聲。

薑昀祺沒頭沒腦頂著一股氣就要站起來,頭頂直接撞上房棱,猛一下倒挺重。

裴轍立即轉身,“昀祺?”

薑昀祺捂著頭,瞅著裴轍,藍眸眨眼濕透,眼淚唰地掉了下來。

一半純屬生理刺激,頭皮神經連接淚腺,當頭鈍痛,淚腺反應比捂頭的動作還要快。另一半,是情緒積累。從婚禮花園見到裴轍開始,一切都太正常了,薑昀祺熱鍋螞蟻,早就把自己裏裏外外煎熬一遍,而裴轍雲淡風輕的笑,更像是對他無關緊要的處置。

薑昀祺索性就哭起來。

一開始光顧著掉眼淚,後來聲音大起來,望著裴轍直嗚。

裴轍沒想到,半步距離,單膝蹲在薑昀祺麵前,撈下薑昀祺腦袋就去看傷處,“這裏?”

薑昀祺越哭越想哭,哭得更忘我。

隻能先把人哄好。

原先以為人長大了,不嬌氣了,現在看來,全是表象。薑昀祺本質一點沒變。

裴轍幫薑昀祺後背順氣,過一會就低頭去瞧薑昀祺臉色。鼻涕呼出來吸進去,裴轍又找來紙巾給擤,薑昀祺擤完就等不及問:“那你信嗎?”甕聲甕氣,眼淚還在掉。

裴轍忍不住笑,覺得這個樣子像頭小牛的薑昀祺實在可愛。

裴轍一笑,薑昀祺就沉臉。

裴轍立刻嚴肅道:“不信。”

薑昀祺說不清為什麽,好像再次回到麵前的裴轍離自己總有段距離。

薑昀祺定定凝視裴轍,好一會後才離開視線:“我要回去了,不早了,明天一早就要去隊長那。”

裴轍望著薑昀祺不說話,片刻,“昀祺,對不起。裴哥不對,裴哥不應該笑”。

薑昀祺抽了下鼻子,又瞧了好一會裴轍,忽然感受到那種因為無法觸及而帶來的深刻悲傷,轉開臉道:“我這次不想原諒你。下次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