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徒有其表
薑昀祺做了一個夢。
夢裏自己蠻橫無理,不許裴轍不原諒自己,可是直到醒來,裴轍都沒鬆口。
差點被捏斷膝蓋的疼痛記憶猶新,還有裴轍毫不留情揮開自己的手……
薑昀祺睜開眼發了好一會呆,耳邊聽到有人推門進來,心一下跳到嗓子眼,見來人不是裴轍,心哐當墜下,墜得沒著沒落,晃晃****,可又忽然感覺到一份遲來的、類似於劫後餘生的慶幸。
雖然劫後餘生,但秋後算賬肯定逃不了。
薑昀祺坐起來吃藥,頭發亂糟糟也掩蓋不了過分好看的容貌。晨光灑在纖長細密睫毛,明媚光影細細碎碎映上白皙皮膚,水藍眸色安靜乖順,如果不是朝夕相處,第一眼是很能糊弄人的。
護士姐姐彎腰笑眯眯瞧他,怎麽都看不夠,那副樣子好像薑昀祺說什麽都能立即答應。
薑昀祺對好心的護士姐姐沒要求,對狠心的裴轍倒是有很多要求。
薑昀祺吃了藥乖巧道謝。
薑昀祺的忐忑不安宋姨看在眼裏,忍不住笑著告知實情:“昀祺,裴先生昨晚陪了一晚。”
薑昀祺呆愣半晌,下意識反應就是去摸膝蓋。
宋姨頓時樂了,“真打斷你腿啊!裴先生舍不得的!”
薑昀祺急道:“上次就快捏斷了!”說著伸出手再現現場:朝自己膝蓋張牙舞爪,“直接用手的!疼死我了!”
宋姨見他不像說假:“真的?”
薑昀祺點點頭,情緒低落:“裴哥說再犯的話就永遠不原諒我……”
宋姨聞言還是禁不住樂,很多事她都看在眼裏:“喜歡你都來不及!”
薑昀祺愁眉苦臉躺下,唉聲歎氣:“宋姨你不懂……”
宋姨笑得不行,摸了摸薑昀祺頭,一本正經:“裴先生快寵你上天了,姨確實不懂。”
薑昀祺轉頭幽幽:“那這回好命到頭了。”
話沒說完,薑昀祺被宋姨佯怒逼著“呸呸呸”好幾下才算完。
吃了早飯,薑昀祺去看阿隨。
阿隨還在ICU,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來,聽說前天夜裏又出了狀況,差點就搶救不回來了。
呼吸機、心電監護、麻醉機、輸液泵,被各種醫療器械包圍的阿隨無聲無息躺在病**,薑昀祺站著望了很久。
話多,不著調,膽子小,超怕薑正河,是阿隨,生生挨了薑正河兩槍,救了自己一命的,也是阿隨。
閉上眼就能跳出的畫麵:血汩汩從手心淌過,阿隨沒什麽意識了,身體**似的抽搐,每一下,手心都是一陣溫熱血液。
薑昀祺死死抱著他,張嘴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直到裴轍過來。
那天晚上發生的事,薑昀祺這輩子不會忘記。
宋姨陪薑昀祺看了會,心裏酸澀,就先去外麵等。
薑昀祺低著頭沉默走出ICU的時候,看到宋姨在悄悄抹眼淚。
薑昀祺想起那天下午在家,阿隨和自己坐一起吃宋姨拌的麵,後來被薑正河帶走的路上,阿隨還說宋姨拌的麵天下第一好吃。
薑昀祺走到宋姨身邊,摟住宋姨肩膀,沒說話。
“我看那孩子和你差不多大,就要遭這樣罪……”宋姨拍了拍薑昀祺後背,歎氣好久,開口時嗓子再次哽住:“要是換成昀祺你,可讓姨怎麽辦……”
“宋姨,對不起。”
宋姨搖了搖頭,又拍了下薑昀祺後背,輕聲:“會好的會好的……”
薑昀祺覺得自己也應該去和裴轍道個歉,可直到四天後出院,薑昀祺都沒再見過裴轍。
宋姨說裴轍出差開會去了,下周估計能回來。
薑昀祺小心翼翼等了一周,沒等到裴轍。
裴轍打過幾次電話回來,都是宋姨去接,說幾句換薑昀祺聽。
裴轍語氣和往常並無二致,問的問題也家常,無非囑咐好好學習,不要生病。薑昀祺態度端正,一應一答清清楚楚,莫名有種改過自新的意味在裏頭。
就是不知道裴轍有沒有察覺。
薑昀祺特別希望裴轍察覺,轉念擔心自己太冒進,顯得刻意、不真誠。之後幾次電話就表現得很含蓄了,可翻來覆去,又想,是不是含蓄過頭了?表決心還是明白堅定點好,不能含糊。
如此周折,每次接電話薑昀祺都要醞釀好一會,查漏補缺,以求精益求精。
而裴轍,每次打完電話心情都是不錯的。
喻呈安發現一個規律,沒打電話之前的裴轍,雷厲風行,數據破綻一點一個準。打完電話之後的裴轍,多了那麽些不仔細察覺壓根看不出來的慢悠悠,好像在分心回想什麽。
會議告一段落,裴轍趕回來的時候,距離薑昀祺出院已經過去半月多,距離薑昀祺春季開學奮戰高考,隻有兩天。
經曆了春寒料峭,天氣正式回暖。
裴轍回來當天,聞措電話就打了來,讓裴轍帶著薑昀祺宋姨一起來家裏吃頓飯。
裴玥斷斷續續歇家裏養胎,大半月裏穩定不少,加上遂滸結案,心病消除,情緒也漸漸恢複。雯雯想弟弟想瘋了,天天對著裴玥肚子弟弟長弟弟短,弄得裴玥想給她報個寒假興趣班。
聞措卻很欣賞自家閨女這種念經許願模式,暗中鼓勵不少。
裴轍接到電話的時候,薑昀祺還不知道他回來了,正在書房狂趕寒假作業。
林西瑤電話助力,一邊嗑瓜子一邊吐槽:“你完了,你死定了,老陶的語文十篇大作文你居然一個字沒寫,你完了,你死定了,老陶本來就看你不順眼了,總之,雲神,你完了,你死定了,還有兩天,你不睡覺啦?”
薑昀祺把十張大作文紙攤開,放棄道:“除了這個我都寫完了。我這兩天趕趕,能趕多少——”
裴轍眼神嚴厲,站書房門口盯著他。
“——我努力寫!總會寫出來的!再見!”
薑昀祺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掛了電話,趴桌上整理作文紙,然後坐下來咬著筆去看最上麵一張作文題目,嘴裏嘰裏咕嚕超小聲:“惠特曼曾說過,永遠麵對陽光,陰影自然會被拋、拋在身後。請準確理解名句內容,聯係自己的生活和、和感受……”
漸小漸無聲。
眼睫顫得飛快,薑昀祺一點點抬起眼皮往門口瞅。
裴轍不知什麽時候離開了。
薑昀祺呆住,握著的筆一下鬆了。
往常不是這樣的……
眼眶立刻泛紅,薑昀祺低頭咬住下唇。
往常不是這樣的。
往常,裴轍會走過來問自己在做什麽,或者拿走自己的手機,幹脆沒收,或者會警告自己好好做作業。
不會像現在這樣一句話不說,一個動作沒有就離開。
薑昀祺不敢去想這意味著什麽,腦子卻控製不住,像是有了自主意識,不顧身體的害怕抗拒,轉得飛快。
好像不想管自己了,好像真的不會原諒自己了,所以自己做什麽都無所謂。
薑昀祺越想越難過,趴在桌前捂住眼睛。
後來沒捂住,眼淚滲出指縫往下掉,肩膀縮著一抖一抖,哭得沉浸,完全沒有察覺再次走到身旁的裴轍。
裴轍垂眸看了會獨自哭泣的薑昀祺。
照理說應該是有免疫力的。
薑昀祺在他麵前輸出眼淚的情況十次裏有三四次,更不要說那些發大水似的輸出,架勢能把自己哭昏。
有時候裴轍忍不住琢磨,薑昀祺到底哪來這麽多眼淚。
偷偷哭,小聲哭,大聲哭,邊吸鼻涕邊哭,邊說自個的理邊對著他哭,裴轍暗自總結了下,雖然都是哭,模式還真沒有重複的。
所以心疼也從沒變過。
但這次不一樣。
裴轍覺得,如果他給不了薑昀祺傷筋動骨的教訓,也舍不得薑昀祺傷筋動骨,那就隻能換一種方式,讓他受一次教訓。
一輩子不原諒是徒有其表的恐嚇,裴轍想,能嚇一嚇也是好的。
裴轍叩了兩下桌麵。
薑昀祺嚇了一跳,抬起頭就是一張大花臉,一聲“裴哥”叫得全是哭腔。
宋姨站門邊探頭,忍不住說:“裴先生,怎麽又弄哭——”
裴轍頭也不回,沉聲:“宋姨。”
宋姨噤聲,愛莫能助地走開了。
薑昀祺這才真實地感受到裴轍帶來的壓力和懼怕。
這不像上次,裴轍將他提溜回來,要碎他骨頭——那次的裴轍,怒意是外露的,生氣也好,失望也好,無可奈何也好,都是可以捉摸的,是有跡可循的。
但眼前的裴轍,寒目懾人,出口就沒有分毫餘地。
回過神來的薑昀祺,一邊哭一邊打哭嗝,怯怯望著裴轍,坐得規矩。
“擦把臉,換件衣服,去聞措家吃飯。”
薑昀祺點點頭,“嗯”。
對視兩眼,薑昀祺還想說什麽,但裴轍隻看了他那兩眼,轉身就離開了。
薑昀祺擦幹眼淚,收拾好作文紙,走出書房去廚房找宋姨,“宋姨……”
宋姨趕緊過來一把抱住人,“昀祺別哭了啊,裴先生也真是的!至於這麽生氣嗎?!”
“至於。”薑昀祺可憐巴巴,後悔不已。
宋姨:“……”
“宋姨你跟我們去嗎?”
“去。一起去。”
薑昀祺放心了。
到了聞措那,裴玥聞措正在廚房收拾,雯雯趴沙發上看她的美少女動漫,轉頭見到裴轍,立馬下了沙發叫人,偏頭又去瞧薑昀祺,一雙眼比什麽都靈:“小舅舅你怎麽啦?不開心?”
薑昀祺有苦說不出,也不敢說,“沒有”,接著隨口道:“雯雯寒假作業做完了嗎?”
“做完啦!老早做完了!小舅舅你呢?”
薑昀祺:“……”他一點都不想說話了。
聞措從廚房出來,宋姨跟進去幫忙。
“昀祺怎麽了?”聞措站在中島台給他們倒水,“喝什麽?”
裴轍坐在一邊,“都可以”。
聞措又去看薑昀祺,“昀祺呢?”
薑昀祺和裴轍隔了一個位置坐,“我也是”。
雯雯一雙黑咕嚕眼睛在裴轍和薑昀祺之間轉個不停,這時大聲道:“爸爸,我要喝椰汁。”
“自己拿!”
聞措打了個響指,“喝茶吧!茶葉一直喝不完,爭取這次喝完!”
裴轍:“……”
“我去拿茶葉,昀祺,幫你姐夫看著熱水!”
“好。”
熱水開了,茶葉也拿來了,聞措被裴玥叫下去買醋,薑昀祺主動接過聞措的活。
雯雯椰汁喝了一半也要喝茶,純屬人多興奮鬧得。
薑昀祺就給每個人到了茶水。
裴轍一杯,聞措一杯,裴玥一杯,宋姨一杯,還有雯雯和自己。
聞措吊著一瓶醋上來的時候,滿室清雅茶香。
薑昀祺一邊吹茶葉一邊看裴轍,又不想太明顯,轉頭和雯雯聊她的冬令營。
可轉頭好幾次,裴轍都沒動他那杯茶。
薑昀祺快哭了。
為什麽不喝呀……
聞措姐夫都抿了好幾口。
薑昀祺心急如焚,三心二意,最後心灰意冷,跟著雯雯去沙發的看平板裏拍的冬令營照片。
聞措看著薑昀祺失魂落魄背影,對裴轍道:“昀祺到底怎麽了?”
裴轍笑了下,看著麵前已經涼透的茶水,端起來一口喝盡,“逐步認識錯誤中”。
聞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