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不許不許

薑正河當場死亡。

阿隨被搶救了一天一夜,最後陷入完全昏迷,全身上下隻有眼球能傳達輕微意識表征,而什麽時候徹底清醒,醫生也不知道。

薑昀祺滿手滿身都是阿隨的血,熊熊火場裏被裴轍像個孩子一樣摟抱起來的時候,仿佛從沒見過裴轍,眼神空洞,不聲不響。

裴轍抱著他去救護車上,手掌牢牢護著後背,步伐堅定,身軀偉岸,一路沉默。薑昀祺在幾秒的神思恍惚後找到了眼前的裴轍。他伸手環住裴轍肩膀,下巴乖順靠在裴轍肩頭,一眨不眨回望,凝視著阿隨被抬起被送走,深藍瞳仁映出烈火連天山野岑寂。

薑正河身邊圍了很多人,荷槍實彈,神情嚴肅。警笛呼嘯,剩餘的抓捕還在進行中,整座山林混亂喧囂。

之後薑昀祺就沒意識了。

真正醒來是四天後。

中途高燒不斷,薑昀祺分不清現實和記憶,哭到宋姨跟著掉眼淚,最後還是裴轍趕過來才安靜下來。

那時裴轍已經連續三天沒好好休息。

遂滸正式結案,曆時七年,相關線索需要配合刑偵一隊重新整理歸檔。薑昀祺的身份,阿隨的身份,此次行動的來龍去脈,魏叔和薑正河一眾手下的審判,還有外事部的本職工作,電話一個接一個從日內瓦打來,很多事喻呈安做不了主,溫應堯分身乏術,三天裏,裴轍馬不停蹄,焦頭爛額。

案件總結的時候,章政銘代表刑偵一隊當著市局領導麵說起此次他的計劃,談到薑昀祺的主動配合,全然一副嘉獎語氣,很是認可。當時坐對麵席位的裴轍,臉色頓時不是難看可以形容的了,陰沉冷峻到極點。斜對角的遊況隻瞥了一眼,就全程提心吊膽,一雙手牢牢扒住桌沿,生怕裴轍一個氣血上湧,掀了所有人桌子。

宋姨回去做飯的時候,就換裴玥來陪。

事情剛發生那會,宋姨沒敢讓裴玥知道,電話隻打給了聞措,可誰知聞措正和裴玥在省人醫食堂吃午飯,裴玥知道後嚇得險些昏過去。

聞措見她這陣狀態實在不好,和裴轍在樓道談完回去當晚又是整晚沒睡。而這一嚇臉色很久都是慘白。聞措不放心,偷偷安排了一個小檢查。

查出來是喜事,裴玥懷孕了。不過因為孕早期心情極其不穩定,低落抑鬱,這樣下去,保不齊大的小的都會出事。

聞措一驚一喜一悲,到頭來,根本不知道怎麽和裴玥說。

但也許是多了一個心髒,也許事情已經發生到這個地步,知曉一切的裴玥反而鎮定下來,沒多休息就拉著聞措一起去刑偵一隊等結果。

等到半夜,聽說人都去了省人醫,裴玥又強撐著跟過去。

最後知道兩人沒事,裴玥才在聞措懷裏哭出來。

那時,滿身是血的裴轍抱著滿身是血的薑昀祺,像是早就成為一體,裴玥看著觸目,心裏也跟著驚心。

裴轍和薑昀祺之間感情到底有多深,裴玥從來沒有仔細深究過這個問題。在她看來,裴轍薑昀祺都是她的弟弟,如果論起親疏,那還是有血緣的位置靠前。但是這兩個毫無血緣的弟弟之間到底是怎麽產生出如此強烈、插不進旁人的感情的……

裴玥一開始沒找到答案。

薑昀祺情況暫時穩定的時候,裴轍被遊況叫走處理案件剩餘。裴玥坐在昏迷的薑昀祺床邊,想了很久,後來覺得,或許是因為七年前的遂滸案件——他們之間很早就牽連了生與死,一命救一命,一命換一命,眼下的不可分離就是這份生死契約的印證。

直到很久之後。

裴玥發現自己想錯了,一開始就想錯了。

生死契約不過是開端,硝煙烈火不過是底色。

裴玥陪了兩天,薑昀祺高燒嚴重,小臉哭得通紅,弄得裴玥心裏很不是滋味。宋姨覺得她臉色實在差,趕著她去休息,誰知裴玥一站起來就頭暈。孕婦多愁善感,心思重,這下是不能陪了。聞措強製裴玥回家休息,藥劑科也請了半周的假。

裴轍抽空趕來看薑昀祺的時候,宋姨把這件事和裴轍說了。

裴轍一邊彎腰仔細查看薑昀祺臉色,一邊打電話詢問裴玥身體狀況。

裴玥說自己沒事,又問薑昀祺好點了嗎。

裴轍摸了摸薑昀祺汗濕額頭,“低燒,肺功能太弱,隻能先等溫度降下來”。

裴玥心頭沉重,最後沒說什麽。

病房很安靜。請來的護工在外間守著。

宋姨剛從家裏來,熬的滋補湯炒的清口小菜盛在飯盒裏,讓裴轍坐下先吃,自己坐薑昀祺床邊歎氣:“裴先生可不要倒了,到時候昀祺眼淚真的全要哭沒了。”

裴轍吃完飯又接了幾個電話,宋姨心疼完小的又心疼大的。雖然裴轍和往常一副衣冠筆挺器宇不凡的樣子並無多少差異,但眉宇間的焦慮疲憊,還是能一眼看出。

先前抽泣不止,渾身發燙的薑昀祺漸漸安靜下來。好像裴轍身旁有什麽不同於任何人的磁場,薑昀祺被覆蓋,被逐漸安撫。

晚上裴轍留下來陪。

薑昀祺燒糊塗了,迷糊中睜眼瞧見裴轍張口就叫“裴轍”,語氣很軟,模樣是有點委屈的。

裴轍笑了聲,捂著他額頭低聲問:“叫我什麽?”

“裴轍。”

薑昀祺嘟嘴重複,說完就閉上眼,分明是不想再看第二遍的氣呼呼樣子。

裴轍翻身上床,實在好笑,這個家夥仗著自己生病,以為躲過一劫,這會又在先發製人,沒大沒小,脾氣能上天了。

不過裴轍沒繼續逗他,隻讓他閉眼睡,這個時候充足的睡眠是必須的。

但也許磁場過於強大,一分多鍾後,薑昀祺又睜開眼,沒插針管的那隻手摸索著去牽裴轍,仰頭,模樣認真:“裴轍,我有話問你。”

裴轍躺一旁閉目養神,機會難得,周身疲乏,聞言眼睛也懶得睜開,罕見抬起一邊眉,唇角跟著稍彎,卻是副公事公辦語氣:“說說看。”

“你說你、一輩子不原諒我是真的嗎?”說完,薑昀祺好像更生氣了。

裴轍眉眼不動,唇角平直,淡淡道:“你認為呢?”

薑昀祺氣得說不出話,牽著裴轍的手卻捏得死緊,“不許!”

裴轍沒理他,下頜線條堅硬,臉色漸沉,看上去很不好說話。

薑昀祺咬住下唇,眼淚跟著淌,過會像是做噩夢了一樣小聲哭:“不許不許不許……”

裴轍無動於衷。

薑昀祺哭到睡著。

好一會,裴轍偏頭去看眼淚鼻涕一塌糊塗的薑昀祺,眼底藏著很深的東西,好像隻要薑昀祺這時睜眼,隻一眼,就能溺斃其中。

裴轍伸手給薑昀祺擦鼻尖未幹的淚滴,“總要給你點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