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來補一刀

書房很安靜。

電話那頭的人還帶來了關於薑正河的最新消息:薑正河目前還沒出S市。

聞措覺得是好事,“趁這次就把人抓了!所有出入都有監控,不怕抓不到人吧?”

裴轍掛了電話,不知道在想什麽。

前因後果幾番梳理,聞措大體也知道裴轍和薑昀祺在S市經曆了什麽,這時見裴轍不說話,便問道:“你最開始是怎麽察覺人質互換是幌子的?”

裴轍擔心薑昀祺,不是很想和聞措再說下去,岔開話題道:“明天周一你不用上班?已經八點了。我家有門禁,而且沒事不留人。”

“……”

聞措怎麽可能讓他輕易逃過,聞言換上一副狡猾神情,“我現在知道得也差不多了,你姐那——”

“你到底想問什麽?”裴轍皺眉,越來越嫌棄聞措,“我真不指望你嘴巴能有多嚴實,隻希望你能別自由發揮”。

“……”

聞措尷尬撓頭,歎了口氣,知道裴轍擔心什麽,“哎,你放心。就算裴玥知道了,她也不會對昀祺怎麽樣的”。

“我知道。”裴轍白了眼聞措,“昀祺在我戶口本上”。

“我隻希望裴玥能對昀祺更友好點。”

“我覺得這幾年挺友好的。不過你也要理解你姐。這事擱誰身上都受不了不是?你姐那會差點流產你不知道?”

裴轍沒說話。

好一會,就在聞措準備繼續詢問裴轍何時察覺人質互換是幌子的時候,裴轍走到書架最邊上靠近窗簾的地方,從上排書架第四冊書頁中間拿出鑰匙,然後用它打開了一個掛鎖的櫃子。

聞措走過去看。

裴轍從槍底下拿出那一遝照片。

是當年在遂滸照的。

照片裏有一眾戰友,有孫嘉嶸,也有聞措。

那時裴轍重傷未愈,精神卻不錯,被孫嘉嶸和聞措架著立在中間拍了好幾張照。

“你仔細看看這幾張照片。”

聞措接過去一張張翻看,“我那也有。嘉嶸沒回來,明哥,煒興……”聞措頓了頓,過後重重歎了口氣,低頭注視照片裏熟悉的人,片刻想起什麽,沒抬頭低聲道:“上半年清明那會我還在明哥那看到他爸媽,聽說給明哥生了個弟弟。明媽老了很多,不過重新有孩子很開心,要不這個過年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好。”裴轍應下,指了指照片,“你仔細看看其他地方”。

“其他地方……”

聞措在幾張照片上來回巡視,疑惑道:“這照片難不成還有什麽玄機?裴轍,你又不是不知道,拍照主意還是你提的。那會你可被捅得不輕,自個兒立起來都困難,說什麽萬一——這是薑昀祺?!這小子躲那!”聞措震驚不已。

“是他。”

裴轍笑了下,把照片拿回,看著躲右側灌木叢裏隻露出一雙水藍眼眸的薑昀祺,語氣裏帶著些許寵溺和笑意:“我也是後來才發現的。”

薑昀祺埋伏好手,孤身藏在陰影裏,巨大豐茂的樹叢掩蓋了他過於瘦小的身子,太瘦小,而如果不是特意尋找,沒人會留意綠意交錯的枝葉間有一雙探究注視的眼眸。

聞措從裴轍語氣裏察覺到別的什麽,“他怎麽還來?不怕被抓?那會嘉嶸就差衝進薑正河地盤逮人了”。

“不止那天。之前、之後,他幾乎每個晚上都來。”

“……”聞措驚訝得說不出話。

一開始,裴轍以為薑昀祺是奉薑正河命令來看看自己到底死了沒。

薑昀祺翻窗翻出經驗,小小身子一團滾落在潮濕泥地上,動靜很小。

薑昀祺似乎將他們駐紮這片摸了個底朝天。

輪班護士什麽時候出現,外圍巡邏軍士什麽時候換班,孫嘉嶸如果不待在病房會去哪裏,又會待多久,還有聞措的看護照料時間——決定回來的最初幾天,薑昀祺都在幹這個。

裴轍那時已經連續高燒兩天,白天也是低燒不斷。匕首紮得又重又深,雖說驚險萬分避開了主動脈群,但持續的發炎和感染讓傷口邊緣肉眼可見地潰爛,膿血顏色不正常,層層滲透紗布,新的都來不及換。

薑昀祺小心走到裴轍身邊。按往常,從他邁出第一步的時候裴轍早已察覺,但這會的裴轍無知無覺。

薑昀祺入定似的觀察裴轍,眼眸低垂不知道在想什麽,看不出情緒,更無從探曉他此次目的到底是什麽。

過了會,薑昀祺伸出右手食指探去裴轍鼻下。

鼻息不規律,時深時淺,因為發熱,嘴唇發白幹涸,體溫卻極低,薑昀祺碰到裴轍手臂的時候,被冰涼觸感驚到了。

兩相觸碰,裴轍這才產生些許意識。

睜開眼看到薑昀祺的時候,裴轍毫無表情,開口冷淡至極:“來補一刀?”嗓子沙啞,早就聽不出原本聲音。說話費力,裴轍說完就閉上眼隨便薑昀祺。

薑昀祺沒說話,眼也沒眨。他不是很理解裴轍那句話背後的譏諷和淡漠。

薑昀祺似乎自己捅下的傷口產生了極大興趣,護士進來前的幾分鍾裏,薑昀祺一動不動,全神貫注盯著裴轍左胸。

後來就是翻窗離開。

之後好幾天,薑昀祺秉持一種在裴轍看來研究人體愈合能力的學習精神,半夜定點站在裴轍床前學習十分鍾,然後再離開。

第六天的時候,裴轍忽然想起,從薑正河地盤趕到這裏,路上至少兩小時,還要避開沿途軍械設備和巡邏,一個來回少說也得五小時。

裴轍不相信薑正河白天不會給薑昀祺安排任務。

那天晚上薑昀祺小聲滾進來的時候,裴轍眼都沒睜,說了句:“以後別來了。再來我叫人。”

沒人回答他。

睜開眼,又是一副專注神情觀察他的傷口,就差拿一副放大鏡了。

裴轍幾乎氣笑,但下一秒他就發現了些許不對勁。

薑昀祺在發抖,是很小的顫抖。顴骨明顯紅熱,眼底出現疲累過度的血絲,水藍眸子黯淡許多,全身像是在泥裏滾過,衣服髒得不成樣子。整個人瘦瘦小小一隻,筆直站著的時候比一張紙好不到哪去。

裴轍想起薑昀祺此前被同伴捅了的傷口,擱在床邊的手伸指撩起薑昀祺破舊衣角。

果然沒好。

新長出來的嫩肉不知為何又撕扯開裂,殷紅鮮血一絲絲往下淌。小腹瘦得隻有一般巴掌大,膚色很白,不是那種健康的雪白,是極不健康的羸白。

裴轍碰他的時候,薑昀祺抖了抖,視線和裴轍接上,像是想起什麽,轉頭去看時間,然後返身回到窗口預備打滾——

“站住。”

薑昀祺沒聽他的。

狹窄窗口需要薑昀祺盡力蜷縮身子才能出去。

傷口不免擠壓。

“我叫人了。”裴轍沉聲警告:“隻要我一出聲,你立馬成篩子信不信。”

薑昀祺霎時就被嚇到。他嚇得一動不動,趴在窗口轉回頭去看裴轍,目光幽幽,筋疲力盡。

“過來。”

薑昀祺木偶一樣走到裴轍身邊。

裴轍嚴肅看他,片刻視線移向床前桌案,定格在一瓶棕色藥瓶上,“吃兩顆”。

薑昀祺放棄一切抵抗,伸手照做。

藥片嚼碎咽下,苦得薑昀祺整張臉皺在一起,五官都扭曲,眼淚不自覺掉。

裴轍麵無表情看著,過了一會才讓薑昀祺喝水。

吃完藥一點點艱難咽下苦澀唾沫的薑昀祺聽到護士前來的腳步聲,立馬折身回到窗下。

再次爬窗的前一秒,薑昀祺聽到裴轍拒絕進入的聲音。

外麵的人叫他裴長官,遵從軍令沒有進來。

單獨開一間病房已經是特殊,更何況再來一張床,所以當裴轍掀開被子讓薑昀祺躺進來的時候,薑昀祺徹底傻了。

裴轍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在這個孩子身上會有這麽多的耐心和憐憫。

他不覺得是某種相似的成長經曆,他至少有個姐姐。

薑昀祺什麽都沒有,他的生活隻有被操縱和被驚嚇。他連情緒都少得可憐。眼淚需要外界刺激,過分誇張的神情基本沒有。每天都在掙紮求生,能夠活下去似乎是他最大的奢侈。

薑昀祺站著沒動。

裴轍的舉動超出他所有認知,他沒有相應的反饋。

簡單而言,薑昀祺沒有遇到過,不知道應該做什麽和說什麽。

裴轍發現命令和威脅更適合此時的薑昀祺。

他對薑昀祺命令道:“上來。躺好。”

薑昀祺無法,走過去坐下,然後上半身歪倒,雙腿彎曲,躺進一邊。

他太瘦小了。

被子蓋上幾乎看不出起伏,後半夜睡熟,藥物作用睡得昏天暗地挨近裴轍臂彎的時候,蜷縮起來的身子跟一隻貓差不多大。

後來一段日子,裴轍沒有告訴任何人每晚都有一隻小家夥跋涉兩小時來鑽自己被窩。

而裴轍因為夜間拒絕看護,傷口愈合慢了不少,也被聞措和孫嘉嶸以異樣目光審視了好久。

但裴轍為人處事太正派,以至於最後兩人勉強琢磨出一個原因:裴轍也許喜歡**?

後來聞措拿這個去八卦裴轍的時候,裴轍半個眼神都懶得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