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百轉千回

在久違校園的薑昀祺眼裏,軍訓是很新鮮的。

日常作息按部就班。

起床、晨跑、排隊吃早餐,然後訓練。吃完午飯有兩個小時的午睡時間,之後一直訓到下午五點半。

晚訓有時候有,有時候沒有。沒有的時候大家圍在一起唱軍歌玩遊戲交流感情。畢竟一起訓的是大學四年的同學,軍訓這段時光還是很值得紀念的。

據說軍訓最後一周有唱歌比賽,第一名的班級會加團體分。

這是班級榮譽,大家都要力所能及出一份力。於是,唱得不是很好的薑昀祺每天會多練習一會。

這“一會”就是和裴轍打電話的時候。

一個人對著空氣唱沒意思。有裴轍在,薑昀祺也不害羞,反正看不到人,想唱就唱了。

一開始裴轍還會很含蓄地提醒他跑調,或者讓薑昀祺再去聽一遍原曲,看看自己是不是在調上。

漸漸地,裴轍覺得唱歌這件事可能需要天賦。就像電競一樣。

後來,每當薑昀祺唱完問裴轍怎麽樣的時候,裴轍會在電話那頭笑好久。薑昀祺就不問了。

再後來,裴轍得知,薑昀祺被調到了副歌部分,到時候隻要跟著大家一起嚎就行。在不在調壓根沒關係。

因為是校外軍訓,進出管理十分嚴格。但也不是每天都這樣。

定慧寺這片是S市有名景區,除了寺廟,周邊還有人工湖和草坪,三麵攏著四季常青的小山坡。一到節假日,本市和臨近的周邊市區會過來自駕遊,熱鬧起來車位都沒有,需要再開十幾分鍾停到定慧寺這邊,再步行過去。

訓了差不多一周半,學校給他們放了一天假,晚上十一點前回寢就行。

薑昀祺一早去雲浮天梯開會,下午和他們訓練複盤。晚上七點準備回去的時候,First一眾還給他舉行了歡送會,薑昀祺跟回鄉探親似的,拎著一大包水果零食回寺裏。

七月盛夏,薑昀祺出地鐵就被滾滾熱浪熏了滿頭滿臉。一天行程緊湊,打開手機顯示電量不足。快八點,走回去還要十幾分鍾,薑昀祺想了想,放下手裏東西坐馬路牙子上發信息給裴轍,說一會手機沒電,回宿舍再打電話。

信息發出去,裴轍很快回複,問他在哪裏。

薑昀祺說剛下地鐵。

裴轍就說別動了。

蟬蟲鳴噪的夏夜,薑昀祺盯著這三個字,有點懵,但心底率先反應,砰砰砰炸開煙花。薑昀祺站起來四處眺望,前後黑黢黢的路口,一個尋常周天,行人車輛寥寥落落。

身後不斷有人走出來,是剛下地鐵住在這片的上班族。三三兩兩,語聲細碎。

遠遠能看到定慧寺金澄澄的頂,到點鍾聲悠悠響起,夜色一下變得綿長柔軟。

香港春賽結束到現在,整整兩個多月。

他和裴轍整整兩個多月沒見麵。

也許因為彼此都很忙,時間被堆積的瑣事占據,那些擠出來的聯係就像頭頂的星子,在記憶裏一閃一爍。

心裏咕咚咕咚冒著氣泡等裴轍的時候,薑昀祺抬頭忽然發現,今天不僅有星星,還有月亮。因為星光的璀璨,月色也變得迷人。

薑昀祺想起有一次他們排練隊形唱歌,很晚才回宿舍。管理員查完房,薑昀祺溜出去準備給裴轍打電話的時候,發現裴轍那裏早就過了零點,時差顯示淩晨兩點多。

薑昀祺就不是很想打電話吵裴轍。他給裴轍發信息,說唱歌安排定下來了,他隻要唱副歌部分,動作也很少,保持笑容就好。

信息發出去沒一會,裴轍罕見發來一個摸頭表情包。

這下薑昀祺按捺不住,撥出電話,壓低聲音生怕吵著裴轍似的問:“裴哥你沒睡啊?”

裴轍笑了下,沒說話。

其實睡了,但沒睡熟。消息進來的提示音很輕,但因為知道是誰的,總是會拿起來看。

薑昀祺就自顧自匯報軍訓日記。今天站了多久的軍姿,踏了多久的正步,因為姿勢不標準被教官拎到一邊又練了多久。

窸窸窣窣說個不停。

再濃的睡意都被鬧沒。

薑昀祺知道時間很晚了,加快語速,比平常匯報少了十幾分鍾,結束時又很擔憂地問:“裴哥你是不是失眠?”

裴轍失笑,過了會,順著薑昀祺的憂心忡忡苦惱道:“怎麽辦?”

薑昀祺緊巴巴:“什、什麽怎麽辦?裴哥你失眠?”

裴轍歎氣:“現在每天沒有昀祺唱歌就睡不著。”

一本正經的語氣,跟真的似的。

薑昀祺停頓幾秒,好一會反應過來了,凶巴巴:“你騙人!每次唱歌你都笑我!”

裴轍岔開話題:“那現在唱一個?就副歌部分。裴哥想睡覺了。”

薑昀祺道行淺,摸不清裴轍用意,被哄著唱了首。結果,還沒到兩句,裴轍直接笑出聲。薑昀祺就發誓再也不唱。但之後每次都會被裴轍騙過去。

又是一班地鐵到達,腳步紛遝。

很快,路燈晦暗的街口亮起一束明亮車燈。

薑昀祺噌地站起來,兩手唰地拎起兩大包塑料袋飛跑過去。

車子適時停下,車窗打開,裴轍笑著上下瞧他。

薑昀祺瘦了很多,但不是那種營養匱乏的瘦弱。此刻站裴轍麵前的薑昀祺渾身上下健康蓬勃,眉眼愈發俊朗明秀,跟在外撲棱一圈回來就長大的雛鳥似的,翅膀目之所見的硬了。

薑昀祺提了提兩手,獻寶似的:“你看,我知道你來,給你帶了好吃的!”

裴轍不拆穿他早上就匯報好的行程,下車接過東西擱後備箱。薑昀祺轉身繞去副駕坐好。

車裏冷氣足,薑昀祺伸了伸懶腰,在熟悉的環境裏無比舒適。

裴轍關上後備箱重新坐進駕駛座,已經係好安全帶放下座椅躺平的薑昀祺扭頭問他:“裴哥你不忙嗎?”

裴轍啟動車子朝定慧寺開:“還行。晚上飛機回去。”

薑昀祺點點頭,不再說什麽,一雙藍眸盯著裴轍側臉目不轉睛瞧,奔波一天的身心驟然放鬆,沒幾秒,他居然在座椅上睡著了。

醒來不知道幾點。

冷氣關了,車窗半開,古寺旁的夏夜清風徐徐。

薑昀祺聞到無比熟悉的須後水氣味,身上有些分量,是裴轍外套。

扭頭便見裴轍坐一邊閉目養神。

薑昀祺腸子都悔青了。

大好時間都睡過去了,薑昀祺欲哭無淚。

想著想著,想起後麵又是不知道什麽時候見麵,薑昀祺都有點委屈。

一邊委屈一邊悔恨,薑昀祺不知道自己眼睛紅了,直到耳邊傳來裴轍聲音:“怎麽了?”

臉頰被人撫摸,薑昀祺坐起來抱著裴轍外套,垂頭不吭聲。心底難以抑製的悲傷因為眼前這個人向來毫無底線的包容,在百轉千回的某個情緒瞬間驀地被放大——

薑昀祺居然真的掉眼淚了。

一滴兩滴,落在裴轍外套上,洇出深深淺淺的痕跡。

裴轍似乎知道薑昀祺情緒為何而來。

撫摸的手捧起薑昀祺臉,眼睛下麵兩條亮晶晶,裴轍無奈:“撒嬌精。”

薑昀祺抽抽鼻子,索性也不管了,張嘴嗚嗚:“你怎麽不叫醒我啊,好不容易才見一麵,你都沒親我——”

裴轍就低頭去吻他。

好像是個開關,嘴唇觸碰的瞬間,眼淚忽然掉得更凶。

薑昀祺嗚嗚咽咽,伸手去揪裴轍襯衣,哽聲:“……還要抱。”

裴轍就把人抱自己身上。

兩人慢慢吻著,裴轍一邊吻他鹹鹹的嘴角,一邊撫摸薑昀祺汗濕的後頸。薑昀祺哭得差不多了,就主動去勾裴轍。但空間有限,薑昀祺發揮得不是很好。後麵實在太熱,薑昀祺說開冷氣,裴轍沒讓,怕他光著直接吹著涼。

薑昀祺全身是汗,裴轍也沒好到哪裏去,襯衣幾乎全濕。潦草結束的時候,薑昀祺沒吃飽,就縮著身子往下繼續吃。車內一下變得悶熱,車窗打開的聲音短促,薑昀祺嚇得一抖,裴轍拍了拍薑昀祺後腦,說沒事。他嗓音格外啞,薑昀祺聽得口幹舌燥。

毛巾是幹淨的,但買的時候放車裏怎麽也沒想到會是這個用處。車子裏有礦泉水,裴轍就沾濕了給薑昀祺擦。確實瘦了很多,擦的時候裴轍有點不能理解,別人軍訓哪個不是黑一度,就他薑昀祺,白了幾個度,屁股尤其白。薑昀祺不安分,裴轍剛給他擦完屁股,前麵又有了興致,裴轍好笑,一邊伸手,一邊逗他:“精力這麽好?”

薑昀祺半飽不飽,蜷縮在副駕懶洋洋:“有什麽用。”

裴轍:“……”

精力好不代表耐力好,沒幾下薑昀祺就交代在裴轍手裏。裴轍一邊擦手一邊說:“看來還是得練。”

薑昀祺捂著臉笑,伸長腿去蹬裴轍,被裴轍握住腳腕親了親:“是不是要回去了?”

薑昀祺睜開眼問幾點了。

裴轍說十點半。

薑昀祺就光著兩腿撲回裴轍身上,摟著裴轍說不想做人。

裴轍深思熟慮了薑昀祺的想法,嚴肅道:“盡量做人吧。”

薑昀祺差點笑瘋。

十一點的時候,古寺鍾聲再次響起。

薑昀祺拎著大包小包,裏麵還有宋姨囑托帶來的東西,站宿舍門口同裴轍說再見。

車裏隱約感覺薑昀祺身量長了些許,這會直挺挺站麵前,裴轍發現好像是長了幾厘米。

其實已經遲到了。

可薑昀祺就是不想走。

看了會裴轍,薑昀祺索性蹲下來。

裴轍俯身捏了捏薑昀祺耳朵:“怎麽了?”

薑昀祺又有點難過了,他就是很想裴轍,一點不想離開裴轍,打什麽比賽啊,訓什麽啊,他就想黏著裴轍。

薑昀祺想起阿隨說他戀愛腦。

薑昀祺埋頭蹲著,心想,你要是和裴轍談戀愛,你不戀愛腦?這麽一想的下秒,薑昀祺又自己生自己氣——除了自己,誰都不能跟裴轍談戀愛。想都不行。

無緣無故的生氣,怎麽都舍不得的情緒,薑昀祺沉浸在自己世界裏,蹲了一分多鍾。

裴轍拿他沒辦法,隻能用力把人拉起來,眉間有些痕跡,語氣安撫:“怎麽了?下周再來看你好不好?”

薑昀祺搖頭:“不要。你好累的。”

裴轍摸摸薑昀祺頭發:“那是怎麽了?”

薑昀祺紅著眼睛,委屈極了:“我剛剛被蚊子咬了。”

說著眼淚好像又要掉。

沒完沒了。

薑昀祺也知道自己沒完沒了。

賽場上的雲神消失得一幹二淨,眼前隻有一個薑昀祺,沒完沒了。

忽然,宿舍門裏傳來幾聲腳步聲。

薑昀祺彎腰胡亂拎起一大堆東西,咬著嘴唇一鼓作氣轉身就往裏跑。

裴轍瞧他這副樣子,心軟得不行,一把將人拽住摟進懷裏,輕輕拍著薑昀祺背。

哄了會,薑昀祺緩過來,想起剛才又是莫名其妙的一頓情緒,便有些害羞,又覺得好玩。半晌,下巴擱裴轍肩上,薑昀祺甕聲甕氣:“我要進去了……”

裴轍沒說話,過了會問他:“蚊子還咬你嗎?”

薑昀祺笑:“好像不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