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說你聽話

暮色漸沉的時候,大片鬱青從雨林方向朝近前漫延,天際一點微弱日光折射出橙粉縹緲的雲帶,勾纏在樹冠枝椏間,眨眼繁星隱現。

婚禮晚宴就在半露天的草坪上舉行。

落新婦滿天星霧一樣地束在格調別致的雪白路燈下,粉白玫瑰香氣溫柔,鈴蘭淡雅輕盈。

昨夜的潮濕雨氣躲過一整天的明媚,在黃昏時分氤氳揮散,天空絲絨般靛藍,此刻,浪漫如同婚紗拖尾,迤邐而過。

幾家小孩跑來跑去,雯雯作為裏麵較大的孩子,主動擔任起維持秩序組織遊戲的任務,偶爾和聞措匯報。

以示嘉獎,聞措告訴雯雯一個好消息:“小舅舅到時和你一起回去。”

雯雯頓時睜大眼,難以置信地蹦起來,一雙眼靈動又快速,找到人群最邊上的薑昀祺,直線衝刺跑過去,大喊:“小舅舅——!”

薑昀祺正在和裴轍說話,沒反應過來就被雯雯撞得差點閃了腰,要不是裴轍眼疾手快扶住,薑昀祺可能就一屁股坐草坪上,順帶壓一屁股玫瑰。

“小舅舅你真的和我一起回去嗎?爸爸說你和我一起回去!”

雯雯抓著薑昀祺手又蹦又跳,小嘴叭叭,聲音又清又亮,跟雲雀似的:“太好了!太好了——宋姨也會回去嗎?宋姨腿好了吧?宋姨會和我們一起回去吧?小舅舅!”

薑昀祺笑得說不出話,點了好幾下頭,好一會才說:“嗯,都一起回去。”

雯雯簡直成了小瘋子,開心得恨不得原地蹦幾十下,小辮子跳來跳去,興奮至極。

不遠處,身著香檳色緞麵禮服的裴玥注意到,眉間一皺,叫了聲“雯雯”。

周圍太熱鬧,衣香鬢影,花團錦簇,燈影幢幢。雯雯沒看見,更沒聽見,薑昀祺看見了,趕緊按住恨不得竄上天的雯雯,笑著小聲提醒:“冷靜冷靜,你媽——”

話沒說完,雯雯又跳起來向上朝薑昀祺用力一抱:“我聽爸爸說阿隨哥哥也快要出院啦!到時候我們一起去看好不好!”

這下裴轍也拉不住。

雯雯全身重力施加,薑昀祺沒防備,腳下趔趄,朝後一個屁股墩直接跌坐在一大束玫瑰叢裏——

“雯雯!”裴玥瞧見徹底怒了,放下酒杯就要走來。

雯雯嚇得激靈,頭也不敢回,更來不及管被她壓著坐玫瑰上的薑昀祺,小身子滋溜一下敏捷爬起,直接往人群中央溜了,看樣子是去找宋姨。

薑昀祺:“……”

裴轍拉薑昀祺起來,輕輕拍薑昀祺屁股,轉眼望雯雯小老鼠一樣逃竄的背影,片刻,語氣有些淡地說:“這個時候特別理解裴玥。”

“——理解我什麽?”

裴玥走來,眯眼盯著雯雯去向,神色嚴厲,接著對薑昀祺說:“昀祺沒事吧?摔疼沒?”伸手就要拉薑昀祺仔細看。

其實還好,一點點鈍痛,不算什麽大事。薑昀祺擺手:“沒事沒事!裴玥姐姐,雯雯不是故意的,她太高興了。”另一隻手隨意揉了兩下屁股。

裴玥看了眼裴轍,語氣放緩許多:“她還小,不能慣,得立規矩,不然長大就是無法無天。你不一樣,裴轍怎麽慣你都行,因為你已經懂事了。”

沒想到裴玥會突然說這些,薑昀祺臉很快紅了,藍眸怔怔的,過了會,仰麵又去望身旁的裴轍。

距離他們最近的一盞朦朧燈光正巧打在裴轍側麵,黑色睫毛根根明晰,鼻梁堅挺,眼眸半垂,唇角弧度不顯,有種不動聲色的觀望感,一下就顯得心思深沉。

裴轍沒有同薑昀祺視線接觸,但扶在他一側肩頭的手移向薑昀祺後頸捏了捏,然後低頭湊近:“說你聽話。”

薑昀祺臉更紅了。

等裴玥離開,裴轍看了眼薑昀祺屁股:“疼嗎?”

薑昀祺還在想裴玥的話,搖頭:“不是很疼……”扭頭往地上瞧,嬌豔芬芳的粉白玫瑰壓得東倒西歪,香氣卻四溢,撲鼻而來。薑昀祺蹲下戳了戳幾朵扁扁的玫瑰,小聲:“都被我壓壞了……”

裴轍笑,沒說什麽。

“雯雯怎麽知道我要回去?”薑昀祺仰起頭問裴轍。

回去的想法在雯雯朝他跑來之前剛和裴轍提,此外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聞措又是怎麽知道的——居然還在他說出口之前。

太奇怪了。

裴轍垂眼注視薑昀祺:“我想你這回是要回去的。就讓聞措一起訂了機票。”

薑昀祺愣住,繼而明白,笑起來:“蛔蟲呀?”

他還蹲在地上,朝裴轍笑的時候,唇紅齒白,藍眸瑩亮。

裴轍把人拉起來收進懷裏,下頜抵薑昀祺發頂,半晌問:“那你想回去嗎?”

薑昀祺眯眼注視暗香疏影的前方,很慢地點頭:“想。”

草坪上有零星微微泛黃的落葉,手掌大小,邊角蜷曲,點綴在玫瑰花叢邊。薑昀祺低頭的時候,腳下就有一片。紋理在根部還保留著熟青色,像是這幾日對抗秋意的最後證明。

遂滸沒有冬季。當深秋涼意染黃第一批葉子的時候,下一輪潮濕雨季就要來臨。沒有確定的日期,可能明天,也可能下周。

“回去做什麽?”裴轍問薑昀祺。

“打比賽。”

裴轍懷裏溫暖舒適,薑昀祺根本不用思考任何,又問:“宋姨會跟我們回去嗎?”

“這要你去說。宋姨聽你的。”

薑昀祺眯眼笑:“沒問題!”

裴轍偏頭親了親薑昀祺臉頰,忽然問:“走得這麽急,到時候宋雪瀅問你怎麽辦?”仔細聽,語氣裏帶著些笑意。

薑昀祺扭頭,莫名:“問我?”

淡粉軟糯的唇角正好親在裴轍嘴唇上,也許剛和玫瑰親密接觸過,這個不經意的吻觸碰到彼此,好像即刻點燃了一個甜美而炙熱的夢。

薑昀祺轉身埋進裴轍懷裏,仰頭同裴轍接吻。

臨睡才想起裴轍這句關於宋雪瀅的話,薑昀祺趴**一邊揉屁股一邊又問裴轍。洗澡的時候裴轍也看了,跌得是有些重,估計得過一天才會完全沒感覺。

裴轍坐床沿,手掌覆在薑昀祺白嫩挺翹的小屁股上,笑了下:“沒事。”

當時隻是想逗下薑昀祺,眼下氣氛太好,裴轍不想提任何人。

薑昀祺卻順著裴轍的話想起宋雪瀅之前種種玩笑,有點明白,憋悶:“我說不過她!”

裴轍點頭表示確實,片刻若有所思建議道:“那還是早走早好。”

薑昀祺氣得笑出來,叫了聲“裴哥”。

叫過無數次,**叫的時候總是不同。

裴轍抬眼看他,俊朗眉眼深邃,坐姿神色沒有絲毫變化,從容沉著,耐心至極地等著。

眼神的相交在他們之間早就無比熟稔。

薑昀祺總是最先陷進去的那個,但這個時候,也許是裴轍手掌熱度暴露了什麽,薑昀祺彎起唇角,揚起上身去親裴轍:“裴哥你在想什麽?”嗓音刻意壓得低低,藍眸也眯起,小表情得意又狡黠,倒映在裴轍漆黑瞳仁。

裴轍沒說話,他用行動回答了薑昀祺。

細嫩腰肢幾乎要融化在裴轍掌心,薑昀祺再也得意不起來。

熟睡之後,裴轍在薑昀祺臉頰發現一縷淡淡紅痕,不知道什麽時候壓上的,裴轍想了想,起身又檢查了遍薑昀祺全身。小屁股紅得更厲害,早先和玫瑰撞的地方已經泛青,範圍不是很大,做的時候就發現了,薑昀祺還抱著枕頭問他為什麽慢下來,裴轍好笑,磨人精就是磨人精。

晴朗過去,雨季悄然來臨。

剩下一天,薑昀祺整天都和宋姨待一塊,兩人一起去了下麵一個縣的小寺廟,薑昀祺帶的玉牌就是宋姨去那求的。

路不好走,半途又下起小雨,薑昀祺扶著宋姨慢慢走在林道上,腳麵沒一會就髒了。

宋姨低頭看著說:“回去洗一洗就幹淨了。”

薑昀祺“嗯”了聲,又問宋姨累不累。

宋姨停下來,勻了會氣,凝視不遠處的高高塔頂,雨霧縹緲,青灰色的塔頂若隱若現。宋姨似乎是想說不累的,但後來說:“老了就得服老。沒骨折前,姨覺得幹什麽都有勁。現在不行了,幫瀅姐弄個婚禮……”說著連連擺手,長長歎了口氣。

薑昀祺不說話,心裏有點難過。

廟裏空****,守著廟門的是一個眉清目秀小和尚,說老師父中秋前去世了,現在這個廟歸縣政府管,過幾日會有領導過來安排修繕。

宋姨點了點頭,拉著薑昀祺在佛像前磕頭,念“歲歲平安”。

小和尚拿著簽盒過來問要不要抽個簽,價格公道。

薑昀祺看宋姨。

宋姨說不要了,從灰撲撲的蒲團上起來,對薑昀祺說:“我們回去吧。”

回去路上雨停了,腳麵泥點子漸漸幹涸,日光從很遠的地方照射進林間,隱約能在枝丫縫隙裏看見淡淡的彩弧。

薑昀祺注視宋姨慈藹眉眼,問宋姨為什麽不抽簽。

宋姨轉頭笑著對薑昀祺說:“我們昀祺不需要。什麽風浪沒見過?”

薑昀祺也笑。

林路彎曲,偶爾還能聽到滴滴答答的雨聲,是積蓄在葉尖的雨水被風吹落。

薑昀祺扭頭找聲音來源,冷不防脖子裏被吹了幾滴涼颼颼雨珠,當下拉高衣領再也不左顧右盼。

過了會,宋姨說:“老師父去世了,沒人能解簽。小和尚懂什麽,年紀比你還小。往後的日子,還是得自己過。”

薑昀祺聽進去了,好久沒作聲,快到家的時候,薑昀祺說:“不對,我要和宋姨過。”信誓旦旦的語氣,逗得宋姨直笑。

第二天回江州,宋姨也一起回了。

罕見地,前來送機的宋雪瀅並沒有特別打趣薑昀祺。隻是薑昀祺依舊謹慎,黏在裴轍身邊時刻關注宋雪瀅。

宋雪瀅和宋姨抱了會,說會時常去江州看宋姨。言外之意是知道宋姨今後會一直待在江州,即使也回來也隻是小住。說完視線移向薑昀祺,薑昀祺即刻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宋雪瀅笑:“都不抱一下?喜被還——”

薑昀祺一個健步衝上去抱宋雪瀅,宋雪瀅哈哈大笑。

雯雯再次高興得要竄天,拉著宋姨不撒手,聞翌從沒見姐姐這麽開心過,小臉迷惑不已,過了會,也手舞足蹈學姐姐扭,裴玥好氣又好笑。

飛機落下,潮濕連綿的感覺頃刻從身上褪去,整個人被江州清冽幹爽的空氣和深秋涼意層層包裹,入目天高雲淡,高樓聳立。

裴轍下午要去趟外事部,薑昀祺就先跟宋姨回家,裴玥一家也去,定好了晚飯就在裴轍家一起吃。

車上想起雯雯之前說的話,薑昀祺問聞措:“阿隨要出院了?”

聞措點頭:“就這個月,具體日期等霍醫生通知。”

雯雯說:“下午我們去看阿隨哥哥吧?”

裴玥瞥她:“真是一點不浪費,我還以為你下午會收收心去看看書。”

雯雯理直氣壯:“本來就是我的假期,為什麽要讓給學習?!”

接著又問裴玥:“媽媽你很奇怪!學習又不是你生的,你為什麽這麽關心它!”

宋姨笑出了聲,聞措要不是在開車,差點就笑得捶方向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