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一點不減
兩人沒有立即離開航站樓,裴轍臨時接了個電話。
巨大高聳的玻璃牆外天色青灰,雨勢滂沱,天際蒸騰出一線靄靄雲霧,浮在眾生之上。
薑昀祺扭頭去看裴轍,裴轍說話聲音一如尋常,薑昀祺聽到“飛控中心”、“過載彎速”、“機翼臨界角”幾個詞匯,準備收回視線的時候,裴轍也朝他望來。
“……給中心打電話核實超低空失速迎角數據。隻要U313上周兩次試飛的。電話不要掛,十分鍾後給我。”裴轍說完握著手機朝薑昀祺走來。
薑昀祺注意到手機屏幕顯示還在通話,抬頭便有些疑惑地瞧裴轍。
裴轍直接低下頭親了親薑昀祺嘴唇。
薑昀祺沒料到,臉馬上紅了,扭頭就去看有沒有人朝他們這邊望。
不是節假日,這一班的乘客也已經陸續離開,周圍空曠得能聽得到廣播裏傳出的嘈雜氣流。
薑昀祺也不敢出聲說什麽,怕被裴轍手機收進去,水藍眸子又緊張又害羞,嘴巴抿得牢牢的,垂頭不看人。
裴轍笑,沒有再做什麽,一手撫摸薑昀祺柔韌後頸,一手舉起電話繼續等回複。
這下裴轍說什麽薑昀祺都聽得一清二楚,薑昀祺一邊盯裴轍側臉,一邊聽裴轍說話。
幕牆外暴雨如瀑,可倏忽之間,好像都隔得有些遠。
薑昀祺很少這麽近距離觀察裴轍工作,即使他知道裴轍很厲害,但幾句聽下來,薑昀祺還是很崇拜裴轍——專注力簡直就是他無法企及的程度。
薑昀祺覺得自己最專注的時候就是打比賽,他也需要這種專注幫助他凝神定點狙擊。但裴轍一舉一動表露出的審慎和精準抓取關鍵信息的能力,還是讓薑昀祺仰麵一眨不眨好久。
有一會,裴轍停頓,沒有開口說話。
薑昀祺注視裴轍沉默中稍顯冷硬的下頜線條,視線在靜止不動的喉結和毫無情緒展露的唇角來回,莫名有些緊張。
目光無意中對上,薑昀祺望進裴轍沒來得及收回的冷淡眸色,不由愣住。
但下秒,裴轍眼底就有了一絲笑意,貼在後頸的手掌輕輕摩挲,薑昀祺重又低下頭,耳朵尖不知怎麽就紅了。
也許是在裴玥那得到的消息,兩人一出航站樓就見連綿雨幕前宋岐歸倚車四處張望,表情十分焦躁。
他明明可以打裴轍手機確認,但好像在沒有完全確認之前、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打裴轍電話的。
見裴轍出來,宋岐歸肉眼可見地鬆了口氣,上前叫了聲“裴長官”,接著目光轉向薑昀祺,笑道:“昀祺瘦了。”
薑昀祺點頭,叫他“岐歸哥”。
第一次見宋岐歸是四年前的小年夜。
那個時候薑昀祺在附中上學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後來幹脆就不去了。隻是缺課太多,家教小年夜還到家裏給他補習。薑昀祺在書房背公式跟著念英語做習題,昏頭昏腦一下午,要不是宋姨開門進來送果盤,薑昀祺都不知道宋姨兒子來了。
宋姨不讓他出去瞧:“我這個兒子頭腦簡單,不會說話。昀祺好好學習,不用出去理他。”
薑昀祺點點頭,但頭還沒點完的下一秒,漏了條縫的書房門就被人從外推開,一個高個子、大塊頭、膚色黝黑,看上去略顯憨實的男人探頭進來,瞧了眼薑昀祺“嘿”了聲,對宋姨說:“媽,你說我什麽?頭腦簡單?”
“你問裴長官認不認?”宋岐歸扭頭又去看裴轍。
裴轍站他身後,黑眸注視薑昀祺,沒說話。
動靜太大,嗓門也大,薑昀祺條件反射警惕蹙眉,藍眸一瞬不瞬盯緊突然闖入的宋岐歸。
直到餘光注意到裴轍,薑昀祺才有些放鬆。
宋姨急得不行,轉身就去趕人:“你進來幹什麽?裴先生家就讓你這麽隨便?出去!昀祺背書沒看見?”
宋岐歸見他老娘確實急火,不像假的,不敢惹,忙退了出去。
晚飯時候,宋姨不想留宋岐歸,奈何自家兒子臉皮實在厚,薑昀祺終於在飯桌上看清宋岐歸。
明明比裴轍還要大兩歲,可宋岐歸乍一眼就讓人感覺不是那麽靠譜,雖然說話做事有模有樣,但透著一根筋的蠻勁,屬於熱血有餘,頭腦不足。飯桌上好幾次想找薑昀祺說話,都被宋姨幾記眼刀劈回去,最後,還是趁著宋姨去洗碗,宋岐歸才找著機會。
薑昀祺吃完飯坐在客廳捧著書本安安靜靜看書,那個時候他還不大會和剛認識的人正常交流。
陽台窗外小年夜的焰火盛大璀璨。
宋岐歸回頭看了眼廚房方向,對薑昀祺說:“我媽做飯好吃吧?”
薑昀祺抬頭,望宋岐歸幾秒,點了點頭。
宋岐歸瞧著他樂,薑昀祺也不知道有啥好樂的,視線開始尋找裴轍。
裴轍好像去書房處理事情了。
宋岐歸樂著樂著,看了眼薑昀祺捧手裏的書本,又對薑昀祺玩笑:“看得懂嗎?”
其實宋岐歸完全沒有惡意,單純就是沒腦子——隻是那個時候薑昀祺辨別不了這其間細微的人情世故。
薑昀祺盯著他,藍眸倏地冷漠,沒說話。
兩人對視幾秒,宋岐歸被薑昀祺盯得脊背發涼,虛虛咳了聲:“那個……你還沒叫我呢——叫我哥?應該是叫這個吧……”
薑昀祺直接低下頭,將宋岐歸完全屏蔽。
直到裴轍出現,宋岐歸都在想方設法和薑昀祺溝通。
但薑昀祺已經將他視作空氣。
碰巧宋姨洗好碗,見宋岐歸圍著薑昀祺轉悠,怒道:“還不走?!”
長那麽大,宋岐歸罕見有種闖了禍的遭殃感。
裴轍笑,一眼明白情況:“我送你。”轉頭又對埋頭看書的薑昀祺說:“昀祺要不要一起下去?”
薑昀祺抬頭望他,不說話,也沒表情。
裴轍過來牽他,溫言:“和裴哥一起送?”
薑昀祺眼裏隻有裴轍,好一會才點了點頭,但很明顯,薑昀祺絲毫不關心送的人是誰。
自那以後,每次宋岐歸來,都沒敢再惹薑昀祺。
這幾年宋岐歸海外創業辦公司,同裴家人見麵時候少了。平常和宋姨通電話講視頻,隻要薑昀祺在場,還是會逗薑昀祺叫人。薑昀祺也不再視而不見,碰上宋姨忙,薑昀祺還會和宋岐歸先說一會——隻要宋岐歸不提他成績、不問他期中期末考試。
遂滸的雨下得沒有盡頭。遠近一片青灰朦朧。
裴轍問宋岐歸怎麽來了。
宋岐歸一邊開車一邊歎氣:“裴玥姐和我說了。我媽也真是……什麽都不說。裴長官,您不用特意來。”
“還有昀祺。”
薑昀祺說:“我要來的。”
宋岐歸知道薑昀祺意思,後視鏡裏對薑昀祺笑了下,沒再說什麽。
車子在傾盆暴雨中小心前行。
這幾年奔波經商,宋岐歸氣質變了很多,眉宇間憨實熱血褪去不少,整個人精深低調許多。不過麵對相熟的人,還會流露出那麽幾分不拘小節的豪爽。
雨實在大,空曠馬路上沒幾輛車。幾米外,紅燈閃爍在瓢潑大雨裏,暈出深淺層疊的虛影。
氣溫不高不低,暴雨持續不斷澆在地麵,氤氳出一片迷離雨霧。
宋岐歸停車等,肩膀往後靠了靠,但脊背依舊筆直,過了會,皺眉望著窗外:“這段時間就是這樣。沒完沒了。”說著轉頭,對裴轍笑道:“這種天氣適合夜裏奔襲,幾十斤重的槍掉地上、摔個跟頭都沒人聽見。”
裴轍也看向窗外,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先去醫院吧。”
宋岐歸點了點頭:“嗯。”
薑昀祺望著另一麵窗戶,不知道在想什麽。昏暗玻璃映出他平靜臉龐,裴轍在他那麵窗戶看了很久。
到醫院已經是下午五點多。
宋姨已經知道他們會來,瞧見薑昀祺跟裴轍身後進來,想要擺出生氣模樣,但又實在不舍得,沉著臉把人叫到身邊,伸手摟住,又對裴轍說:“過來還順吧?就是天氣不好,不過我聽天氣預報說,晚上會停一陣。”
薑昀祺搶答:“順的。岐歸哥還特意去機場接我們。”
宋姨瞪他:“不打比賽了?這是什麽好玩的地方?裴先生怎麽慣成這樣!”最後一句是對裴轍說的。
一旁晃了兩圈沒找著事做的宋岐歸自顧自在窗下坐好,挑著果籃裏的葡萄剝著吃,聞言望住宋姨愣了好一會。
沒想到幾年下來,自己媽敢和裴轍硬剛了——他都沒這個膽子。
裴轍卻隻是笑了笑:“下次不這麽慣了。”
薑昀祺扭頭看裴轍,下一秒就被宋姨唬:“看什麽?下次還慣?!”
薑昀祺看了眼宋姨纏著紗布和護具的小腿,心疼不已,順著宋姨話小聲說:“不慣了。”
進門宋姨就發現薑昀祺瘦了,這會仔細瞧,更是擔憂:“怎麽瘦成這樣——”
“我就說吧!我也覺著昀祺瘦了!”
終於找到存在感的宋岐歸吃葡萄不耽誤說話,手裏捧著幾顆遞給宋姨:“媽,不吐皮也可以——”
宋姨猛地一個眼鋒。
宋岐歸刹住,抬了抬手,知趣坐了回去。
裴轍說:“比賽太累。正好回來調整調整。”
幾番注視下來,宋姨心疼得不行,剛進門那會說薑昀祺的心思全都沒了,嘴裏忍不住哄:“這腕子快比宋姨細……昀祺也生病了?感冒了?”
宋姨的擔心藏不住,眼裏言外都是關切。
一場手術也讓宋姨憔悴不少,薑昀祺見狀抱了抱宋姨:“我沒事。就是想吃宋姨做的飯,外麵吃不好。”
宋姨深以為然:“外麵怎麽可能吃得好。等姨出院,天天做給昀祺吃。”
探視時間在六點半結束,除了護工,其餘人都要離開醫院。
宋姨知道他們沒吃晚飯,也催著他們走,叮囑宋岐歸回去之前帶薑昀祺去鎮上好好吃一頓,晚上去老宅住:“不要住旅館,一點都不幹淨。回去把三樓收拾出來,明天叫瀅姐過去燒飯,我待會給她打電話——岐歸!聽見沒?!”
宋姨雖然元氣大傷,但中氣一點不減,最後一句氣沉丹田,大家頓時放心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