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十字架上

偶遇的三人跟著人群往前走。

方明柏問薑昀祺怎麽會來這裏:“我問了酒店,你們訓練還挺緊張的,說有些戰隊沒日沒夜,不會是你們吧?”

薑昀祺搞不懂方明柏問酒店這個幹嘛,笑了下:“沒那麽誇張。每個戰隊都根據自己的情況安排時間。”

祈見說:“我已經買好世界賽門票了,十二月巴黎見啊。”

方明柏轉頭:“我有嗎?”

祈見莫名其妙:“你什麽時候對這個感興趣了?”

方明柏一臉你才莫名其妙:“我一直就很感興趣啊!”

祈見:“……反正我隻有一張。你要自己買。不過老早過了官網售票時間,去找黃牛吧。大概三四萬一張。或者你問問呈安,他們外事部對外交流有一塊專門管這個,估計有票——別問我怎麽知道的。也別說是我說的。”

方明柏點頭表示了解。

薑昀祺難以置信:“三四萬?”

祈見左右平行轉著胳膊肘,道:“這還算少的。前年一張世界賽門票炒到十萬——不稀奇,你想想你們的讚助費,差不多都以千萬計算吧?我給Sed考核的時候,聽說某知名汽車廠商也在考慮讚助他們,起底就是五千萬。”

因為一直沒招到經理人,信戰讚助的事一直是黎坤在管,薑昀祺不是很了解這方麵。但從雲浮天梯一係列的配置,日常心理考核疏導,還有每三個月一對一的體檢,正式隊員的營養規劃……這麽算下來,讚助確實少不到哪裏去。

一路光線昏昏沉沉,也不知道能不能看上日落。晚風卻大了起來,吹得山上樹葉一片片往下掉。接近看台,人群三三兩兩散開。有的旅客靠在木質欄杆上往回眺望海港,有的開始拍照,比起此前各自趕路,稍微熱鬧了些。

這地方距離城堡有一段距離。薑昀祺不知道走了這麽久黎坤他們是不是參觀完城堡了,便給夏閔發了微信,說自己在日落看台這,如果他們快結束了,和他說一聲。

微信發出去,夏閔好一會沒回,估計玩瘋了。

時間不算晚,之前和博宇打過招呼,薑昀祺便沒再問博宇。

“急著回去?”方明柏見薑昀祺看手機時間,便問道。

薑昀祺抬頭說:“和隊友一起來的,問問他們逛到哪裏了。”

祈見跟著另一群夜跑的繼續往前跑了一陣,這會人影都不見了。

方明柏就是過來閑逛的,後天就回柏林。不像祈見,把這次出國當做給自己放的長假,後麵還要待一個月去法國看世界賽。

方明柏左右找了塊暴露在外的岩石坐下,手肘往後撐著,仰頭活動了下脖頸。

薑昀祺拿出手機給朦朦朧朧的夕陽拍照,沒有想象中的驚豔,天氣真的很不好。

“薑昀祺。”

方明柏看了會背影挺拔清瘦的薑昀祺,笑著問:“要不要坐一會?”

薑昀祺正在低頭看照片,聞言抬頭微笑,點了下頭朝方明柏走去。

周圍人都在拍照。好多遊客和薑昀祺一樣失望,略拍了幾張就興致缺缺地原路返回了。

日落橙光陷入深青天際,壓得極低,籠在雲層薄霧中。

“其實我一直想跟你道個歉。”方明柏轉頭看著薑昀祺。

薑昀祺沒明白,“道歉?”

方明柏沒有立即說話,片刻指了指薑昀祺左耳一側的頭發:“有一小片樹葉。”

薑昀祺抬手摸了下,沒摸到,模樣傻愣愣的,又好像有些不自在。

方明柏隨手幫他拿下來,沒給薑昀祺反應的時間,繼續道:“就是在酒吧,我說了一句話讓你不舒服。”

薑昀祺想起來了。但隨後腦子裏跳出的問題更多:方明柏怎麽知道自己因為哪一句不舒服?難得他知道遂滸?還知道自己與裴轍的關係?

方明柏注意薑昀祺臉色,語氣輕緩:“薑昀祺,我不是有意的,真的對不起。做我們這行大都知道遂滸軍火案,裴司又是遂滸出來的,案件相關或多或少會了解些。”

薑昀祺知道方明柏沒有惡意,甚至對自己抱有歉意,而這件事早就因為裴轍惹他生氣完全被拋到了腦後,這會想起來,更多的是尷尬。

薑昀祺說:“沒事。方先生你不用自責,真的沒什麽,我都忘了。”

方明柏好笑揚眉:“還是方先生?我感覺我在你嘴裏起碼長了十歲。”

薑昀祺不知道說什麽。

方明柏笑著看他,似乎很樂意見到薑昀祺這副略帶窘迫的樣子,好一會才道:“你可以叫我明柏哥,反正我比你大。”

這回倒沒有上回默默吐槽的心思了,薑昀祺點頭笑了下。

方明柏逗他:“不叫?”

薑昀祺:“……明柏哥。”

方明柏樂滋滋:“還挺好聽。”

薑昀祺:“……”

“——什麽好聽?”

祈見跑了回來,擦了擦額頭的汗,拿起先前擱著的礦泉水,灌了幾口說:“我看天氣不是很好,晚點估計要下雨,要不我們回去吧?薑昀祺,你也早點回去。”

薑昀祺起身,剛要拿出手機看時間手機就在兜裏響了起來。

是夏閔。

“隊長!!!”語調高悚,語氣驚慌。

夏閔一聲實在大,引得方明柏朝他看,祈見喝了一半的水也好奇瞧來。

薑昀祺隱隱感覺是出事了,“怎麽——”

“薛鳴淮和Eric打起來了!Eric腦袋都破了!還驚動了這裏的警察!”

***

薑昀祺第一次進國外的警局。

巴塞主要說加泰羅尼亞語,和西語差別很大,來之前他們特意有過語言訓練,學一些基礎詞匯,可遇上這種情況,又是另一種語言,溝通起來全是障礙。

警局裏麵鬧哄哄,丟手機丟錢包丟護照的排成隊,像他們這樣打架,一隊人穿得整整齊齊,還是頗為引人注目的。

黎坤已經聯係韓磊了,但趕過來還有一些時間。

方明柏擅長德語,西語一般,不過應付這種場麵綽綽有餘。他讓薑昀祺不用擔心,警察隻是例行詢問情況,畢竟有人受傷了。

方明柏和祈見進去交涉的時候,博宇讓宋紹夏閔和路星嵐先去醫院看看Eric,幫幫忙,有事及時聯係。

薛鳴淮坐在一邊不吭聲,難得頹喪。

薑昀祺歎了口氣去看黎坤。

黎坤站在吵鬧的窗戶前,臉色極差,不知道在想什麽。

Eric受傷勢必會影響之後的訓練日程,而薛鳴淮,肯定得受處罰。

煩躁和鬱悶吹氣球似的一點點充斥內心,薑昀祺待不下去,起身往裏走了走。沒幾步就靠近了警察辦公室門口,隱約聽到裏麵方明柏流利的交涉,薑昀祺腦子裏卻是一片空白。

果然下起了雨。淅淅瀝瀝,不是很大,有一陣沒一陣。

天色全暗,隔著一條雨幕搖曳的馬路,對麵是一家四川中餐館,招牌看上去有些年數,陳舊黯淡。

方明柏開門走出來的時候,薑昀祺站在走廊的窗前情緒低落,雨絲折射的晦暗光影落在稍顯沉思與幾分落寞的麵頰上,藍眸卻平靜,隱含雪亮。

韓磊急急忙忙趕過來的時候,祈見讓他把大家都領回去,說警局這裏沒什麽事,問完就結束了。

“我送你回去吧。”方明柏走過去拍了拍薑昀祺肩膀,安慰道:“都是小事,說清楚就好了,你們是要拿冠軍的選手,不會為難你們的。”

薑昀祺點頭,跟著方明柏朝外走去:“我和隊員一起回去吧。”

祈見正好走回來,聞言也道:“薑昀祺,讓明柏送你吧。你們負責人剛才打車,問起你,我說我們送你回去也是一樣的。就讓他們先走了。”又對方明柏道:“你們先走吧,我得趕回去換身衣服,晚上還約了同學吃飯。”

方明柏看了眼路邊指示標,道:“難怪來的時候覺得眼熟。行了,你回吧。”

祈見對他倆說:“那你們路上小心。”

薑昀祺也一起道了再見。

路上方明柏本來想問要不一起吃個晚飯,但餘光裏見薑昀祺滿腹心事,便沒提,一路安靜著將人送到酒店門口。

車子駛入門口的時候,前麵正好有一輛車漸停。門童開門撐傘,裴轍下車,門童帶著鑰匙去泊車。

裴轍沒有立即走,而是站在門口等著方明柏的車停下。

方明柏去瞧坐身邊的薑昀祺,語帶笑意:“你哥哥真及時。估計前麵等車的時候就看到我們了。”

薑昀祺愣愣望住視線裏突然出現的裴轍,沒說話。

方明柏不是很清楚裴轍與薑昀祺的關係。酒吧裏裴轍看他的那一眼,其實有很多種解讀,但眼下,方明柏直覺他們之間或許還有別的關係。

方明柏傾身替薑昀祺解了安全帶,“去吧”。

薑昀祺低聲道謝,有些手足無措。

方明柏不知道這手足無措是源於他,還是源於車子外麵那個一臉冷靜的男人。

雨還在下,薑昀祺打開車門的時候,方明柏從後座拿起雨傘,薑昀祺覺得已經很麻煩了:“明柏哥,一直沒跟你說謝謝。今天太麻煩你了,真的很感謝。這點雨沒事的,我先過去了。”

方明柏忽然想摸摸薑昀祺頭發。

薑昀祺神色誠懇,低聲說話的時候,和往常見到的樣子都不太一樣,是很令人心生憐愛的。不過這些都比不上薑昀祺一聲“明柏哥”。

方明柏微怔的瞬間,薑昀祺又略帶歉意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打開車門站進了雨裏。

原地停頓幾秒,隔著愈漸細密的雨絲,薑昀祺看不清裴轍麵目。

直到走到身前,仰麵去看裴轍的時候,裴轍才低頭向他注視,黑眸極深,情緒一絲不顯。

這樣子的裴轍其實和平常並沒什麽不同。

乍一眼是薑昀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裴轍。嚴謹自持,從容不迫,情緒上是永遠的不動聲色,沉著自若。

可也許是下雨,或者是自己淋了一點雨——否則薑昀祺找不到原因:為什麽自己越來越緊張。

裴轍隻是看著他。

幾秒之內,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一下午發生太多的事,薑昀祺頭腦混亂,來自裴轍身上的壓力讓他束手無策。餘光裏發現方明柏的車還未開走,薑昀祺張了張嘴,長久的沉默後,嗓子微澀:“裴哥,那是明柏哥,他送我回來的……”

薑昀祺說不下去,裴轍太沉默了。

薑昀祺好像忘了之前發的脾氣,整個人落在裴轍目光裏,像是被裏裏外外掏空再填滿,壓抑又奇怪。

噴嚏救了宛如釘在十字架上的薑昀祺。

裴轍移開目光,淡淡道:“走吧。”

薑昀祺抽了下鼻子跟上。

手機響了幾聲,是微信消息。

博宇發來的:“雲神,你到酒店了嗎?”

薑昀祺:“剛剛到。Eric怎麽樣了?”

博宇:“沒事沒事。小傷。已經回來了。大家心情都不好,坤兒說今晚的集訓取消,大家都回去冷靜冷靜。你要是回來了,咱們一起吃個飯?夏閔路星嵐都在,薛鳴淮回房間一直沒出來,坤兒也不吃。”

薑昀祺:“我哥來找我了。你們先吃吧。”

博宇:“哦哦哦!是那個學霸嗎!”

薑昀祺沒回。

“裴哥,你吃晚飯了嗎?我們要不要一起吃飯?”

說完這句,薑昀祺發現自己忽略了一個前提,又急急道:“如果你不是來找我的也沒事,我去找我隊友——”

裴轍看他一眼:“是來找你的。”

薑昀祺上前兩步,疑惑:“啊,有什麽事?”

裴轍沒理他。

十五樓餐廳很熱鬧。薑昀祺卻吃了生平最沉默的一頓晚餐。吃完薑昀祺都不敢和裴轍說話了。

裴轍好像並不急著走,薑昀祺回房間他也同去,說“看看”。

先前裴轍在跟前,壓迫感已經足夠灼人了,這會裴轍走在身側,薑昀祺覺得自己每一步都不踏實。索性低下頭,一股腦說話,想到什麽說什麽:“我們隊今天下午去爬山了,隊長說讓我們緩解壓力。就是附近的蒙錐克山。後來他們去城堡逛,我沒去,聽說山上可以看日落,我就去看日落了。路上遇到明柏哥和祈醫生,他們好像是出來玩的。看日落的時候,明柏哥和我道歉,就是之前在酒吧,他說——”

“日落好看嗎?”驀地,裴轍道。語氣平靜。

薑昀祺抬頭望裴轍,裴轍卻沒有看他。

走廊燈光極亮,襯得裴轍眉梢鬢角冷銳如刀削。

薑昀祺愣住,差點路過自己房間,退回去一邊找房卡一邊不明白:“啊?”

一聲短促提示音,門沒開。

薑昀祺又低頭去看。

裴轍見他房卡貼錯地方,伸手拿過房卡重新貼,一陣電子音,門應聲而開。

裴轍先一步進去,薑昀祺忽然不敢進去,好像他進的是裴轍的地盤。

裴轍一手搭在門框上,垂眸略笑了下,抬眼又問:“日落好看嗎?”

薑昀祺走進去,裴轍鬆開扶著的手,門緩緩關上。

鎖舌入扣,哢嚓一聲。

裴轍沒有開燈。

薑昀祺眼睛很快適應了黑暗,發現裴轍還是在看著自己。

薑昀祺張嘴說:“還行吧……”說完下意識舔了舔嘴唇。

裴轍走近幾步。

伴隨著細微的腳步聲,感官像是被放大。

薑昀祺不自覺吞咽。

“昀祺,日落好看嗎?”

呼吸有一秒停滯,心髒刹那震顫。

薑昀祺閉眼,急促道:“不好看。一點都不好看——”

話音未落,裴轍低頭狠狠吻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