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陳泗良在晉安的私宅設的宴, 他特意囑咐了家?中女眷,設宴時老老實實待在後院裏,不許出來到前麵?看?熱鬧。

他的女兒年芳十四, 正是豆蔻梢頭青春時候, 出言率直,聞言撇撇嘴:

“那蕭督公又?不是什麽洪水猛獸,我怎麽看不得了?雖則本小姐的芳心已經許給了林小侯爺,可也想瞧瞧這宮裏的太監什麽模樣?嘛,爹~”

陳泗良罵過去:“不知死活的東西?!死太監有?什麽好看?的?尖酸刻薄尖嘴猴腮!滾回去你的閨房!這麽大的姑娘口沒遮攔的。”

他是為家?中女眷好, 蕭匪石是個什麽人啊!睚眥必報,他平時在家?就瞧不起太監, 時時辱罵宦官誤國, 家?裏這些人多多少少受他影響, 對蕭匪石並無好感。

若是女眷冒冒失失,對他出言不遜, 隻?怕喜宴就要變他的喪席了。

“爹,你既討厭他,又?巴巴的請他做什麽?”女兒不解。

“女孩子家?家?的, 問?這些做什麽,回去繡花去。”

陳泗良歎口氣。

他爹本是京城陳家?的大房嫡子, 奈何在顧螭登基的大事上站隊站錯了,得罪了他因此被貶到此地當?個小官, 二房反到靠著站顧螭青雲直上, 南朝嫡庶之分實如天塹,現在天下隻?知道京城陳家?, 反而不知陳家?正脈了。

眼看?自己門庭漸漸落寞,他不甘心啊, 他得回京城,得搭上本家?啊!

有?一條路子,就是先補了延平長官的空缺,再升到戶部。

這條路,他並不覺得難,隻?要能搭上蕭匪石,萬事平安。他已經事先寫信給了蕭匪石,蕭匪石派人回話,言語間?也有?此意。

眼下這次宴會,就是為了討好他的。

*

直到明月初升,蕭匪石才款款到來,他的派頭倒是足,四馬並驅拉著香車,燕洄親自策馬,身後跟著如雲的錦衣衛,衣冠整肅步履一致,這一行車水馬龍,花月春風。

陳泗良等的心焦,早在心裏把蕭匪石罵了個透,果然是上不得台麵?的東西?,就會拿喬,說好的黃昏時分赴宴,現在都日暮月升了,才慢悠悠過來。

他看?見車馬,笑著迎上去,親自牽過了韁繩:“督公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失敬失敬!寒舍蓬蓽生輝啊!”

蕭匪石卻不看?他,隻?哼一聲?表示應答。

陳泗良麵?色一僵,他心裏有?火,臉上卻不敢發,隻?尷尬在那兒,卻看?見燕洄扶著蕭匪石下來,蕭匪石不緊不慢的喚了聲?:“瓊娘。”

然後伸手,扶著轎裏人下來。

轎中人伸出隻?素白修長的手來,被蕭匪石輕輕握住,他正要扶著人下來,掃了一眼地下的水坑,蓄著許多水,不陰不陽道:

“陳大人真是落魄了,鍾鳴鼎食之家?,連門前坑坑窪窪的地方,都不修理個麽?猜上去,也不嫌髒腳。”

陳泗良差點沒氣到咬破舌頭。

就知道這個太監不是個好相與的!誰會沒事理會門口小水坑啊!踩就踩了唄,鞋子洗洗不就幹淨了?

這轎子裏的人腳上鑲金子了啊,水坑都不能踩一下。

燕洄心領神會,當?即要脫衣裳,墊在地上,替林沉玉墊腳。

蕭匪石搖搖頭:“燕洄,我看?你是癲了,禦賜之物?,豈敢毀壞?”燕洄才想起來,自己穿的官袍。

他明白了,督公有?意給陳泗良一個下馬威。

*

正在場麵?僵持之時,卻已經有?人先他一步,解開了自己的衣裳,嘩啦一下鋪滿在地上。

來人是個一直站在陳泗良身後的少年,俠客模樣?,戴著個純白的鬥笠。

是一頂空頂鬥笠,長發自鬥笠的頂上梳上來,紮出一束高?高?的馬尾,額前用綢帶係了,在額心結成個蝴蝶結。

若是林沉玉瞧見,定要驚訝。

這身打扮,與她去年和顧盼生初遇時,一模一樣?。

他脫下身上薄襖,一下鋪在地上,語氣平靜:“招待不周,還望海涵。請姑娘走在下的衣上。”

說罷,語氣一低:“天寒地濕,望多珍重。”

*

林沉玉聽見那聲?音,總覺得耳熟的緊,卻自覺沒有?聽過此人說話,她下了馬車,輕輕踩在少年外袍上,走過了幾步水坑路。

她抬眼看?去,少年已經退回了陳泗良身後,他身姿頎長,略顯單薄,白衣如雪,打扮頗似她當?年。

鬥笠遮著麵?,看?不清他容顏。

她看?著那白衣如雪,又?看?看?自己身上的粉紅嫩色,珠翠玲瓏,隻?感覺恍如隔世。

什麽時候,她能重新拿起三?尺青鋒劍呢?

“這是誰?”蕭匪石眯了眼。

“一個遠方小輩,老愛看?武俠傳奇,迷戀俠客之行,您不用在意他。”

陳泗良歎口氣,老將軍是他的熟人,他自稱老將軍的後輩,來府裏住幾天,他也不能拒絕不是麽?

蕭匪石給了燕洄一個眼神,燕洄心領神會,他走到少年麵?前,忽的拔刀,少年嚇的往後一跳,正撞到牆上。

沒有?功夫,不是威脅。

燕洄和蕭匪石對了個眼神。

蕭匪石這才放心下來,攙著林沉玉進來了。他為了今日的宴會,特意給林沉玉加重了軟骨散的劑量,因此絲毫不怕她會逃跑。

她也確實如他所願,安安靜靜的,一句話兒不說。

*

到了大廳,燈火通明,俱是山珍海味,蕭匪石毫不避諱,親手為林沉玉夾了一筷子肉,喂到她嘴邊。

他頗為愉悅:“瓊娘身子懶,為夫伺候你用膳,來。”

林沉玉張嘴,咽了。

肉有?些腥,喚醒了她並不美好的回憶,可她還是咽下去了。

她攥緊了拳頭,無力?感湧上全身,她有?些絕望了。身體上,他掠奪她的力?氣,精神上,他在馴化著她。

她真的能一直清醒下去嗎?她的心智還能維持嗎?她的身體,還能堅持嗎?

陳泗良愣住了,他倒沒有?聽說過,蕭匪石什麽時候娶了夫人,還堂而皇之的帶出來,如此寵愛:

“不知夫人來此,怠慢了,多有?得罪。”

“無妨,這是本督愛妻瓊娘,新婚燕爾,難分難舍,這才把她帶了出來,倒是我們叨擾了您。”蕭匪石極為滿意的看?著林沉玉,今兒的打扮是他精心挑選了好久的。

粉紅嫩白,嬌豔欲滴。好似朵羞答答的海棠花,依在他肩上。

也許是蕭匪石心裏得意,他並沒有?繼續刁難人,酒過三?巡,陳泗良開始試探蕭匪石了:“聽說延平長官前不久斃命了,倒是可惜。”

“嗯,確實可惜。”蕭匪石笑。

“倒不知下一任長官是誰,敢問?督公心裏可有?人選?”

“延平這地兒,連死兩個長官,有?些不吉利了,並不是個好去處,大家?都嫌晦氣不願意要。怎麽,陳大人想得嗎?”

蕭匪石現在除了對林沉玉,對誰都沒什麽好話。

陳泗良老牙差點沒咬碎。不都說好了內定了他嗎?怎麽還為難他呢。他也隻?能腆著老臉:“下官賦閑多年,隻?想為國分憂,替延平收拾收拾爛攤子罷了。”

蕭匪石笑而不語,隻?給林沉玉斟了杯酒:“準你喝一杯,不許多了。”

林沉玉卻沒了那個喝酒的興致,她舉了杯,冷不防手軟無力?,杯子落在衣裳上,濺濕了衣裙,有?些淋漓難看?。

林沉玉也不想和他虛與委蛇,起了身:“我手沒力?氣,打翻了酒杯,先去換衣裳再來陪你。”

有?丫鬟陪著她離開,蕭匪石並不放心,給了燕洄一個眼神,讓他看?好夫人。

燕洄心領神會,跟著林沉玉離開了會客廳。

*

丫鬟帶著林沉玉到了後院,從小姐那兒取了一件衣裳給她,又?把她領到客房去,燕洄在門口親自看?著,給她開了門。

他低聲?道:“夫人快換衣吧,下官看?著門。”

“好。”

林沉玉進屋,疲憊一瞬間?襲來,她靠在門上,看?著手裏的衣裙,歎了口氣。

前所未有?的疲憊包裹著她。

即使是延平賑災的時候,她幾夜沒有?合眼,四處奔波,都沒有?這樣?累過。

直至今日,她才明白心累的可怕。

她繞到屏風後,準備換下濕噠噠的衣裙。

忽然有?人從身後抱住了她,她一驚,熟悉的聲?音傳入她耳裏。

那聲?音甜的好似飴糖般濃鬱,帶著濃濃的思念:

“師父,終於找到你了。”

林沉玉回身,就看?見了剛剛那個少年。

他摘了鬥笠,露出那張絕豔驚俗的臉蛋來,鳳眸含情,朱唇豔麗,眼角的桃花痣都寫滿了思念,微微的隨著睫毛眨動而蹁躚。

“我不是囑咐你和衡山派師徒們離開了嗎?去衡州府!他們會繼續保護你,你怎麽還在這裏。”

林沉玉不知為何濕了眼眶,幾個月的相處間?,她已經把這個乖巧又?漂亮聽話的小姑娘當?成了家?人,她看?見顧盼生,忽覺得心安了一些,又?驚又?喜的看?著他。

“師父在哪裏,我就在哪裏。”

顧盼生深吸一口氣,又?把林沉玉抱在了懷裏,他聲?音沙啞了幾分:

“師父,徒兒真的好想你。”

“我也很想你。”

林沉玉回抱住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麽:“你這麽男人打扮?”

眼前少年清瘦挺拔,喉結分明。雖然容貌一樣?,可這明明是男兒!

她倒退了一步。

“師父走了,蕭匪石追殺於我,我不得不假扮成了男兒,喉結是假的,貼上去的,師父要不要摸摸?”

顧盼生笑嘻嘻的拉她的手,他之前用了別?的法子掩蓋喉結,現在卻他為了防止林沉玉懷疑,特意在喉結上特意蒙了一層假的皮作偽轉,以假亂真以真亂假。

不過他似乎料定了,林沉玉不會摸。

林沉玉卻不怎麽想,她也很想顧盼生,想這個漂亮的小姑娘,都是女人,她也隨意許多,好奇的伸了手,輕輕摸了上去。

她指尖帶著薄繭,撫摸上少年敏感的部位。脂粉香味隨著她袖口飄動,盈滿了顧盼生的鼻尖。

顧盼生的臉霎時爆紅了起來,十四五歲的少年好似一團熱油,看?心上人一眼都能讓他炸起來,更何況是這樣?的刺激。

他小腹一緊,趕緊夾緊了雙腿,別?過身去。

“做的挺逼真,回頭也給我做一個。”

林沉玉不疑有?假,還來回摸了摸,品鑒道。

顧盼生深吸一口氣,強硬的拉開了林沉玉的手:“這些旁的事兒回頭再說,您快換衣裳,換了我帶您離開。”

“沒力?氣,蕭匪石給我喂了軟骨散,我骨頭是鬆的,什麽東西?都抓不住,連酒杯都撒了。”

林沉玉歎口氣,她是真的沒力?氣。

不過她有?徒兒。

她雙眸粲粲如星,看?向顧盼生,又?親昵的蹭了蹭他的發頂:“桃花乖,幫師父換個衣裳,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