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你冷靜些!慕南陵!”

慕南陵好似沒有聽見似的,猙獰這一雙幾欲迸出血絲的雙眸,額頭上青筋暴起,他腳步飄飄悠悠,動作卻實打實的蠻橫,手裏拿著把開了刃的明晃晃的鋼刀,對著林沉玉就是直砍過來。

他好像喪失理智了一樣,滿心眼隻有殺了林沉玉這一個執念。

林沉玉內心凝重,她知道自己被人算計了。

王妃死,她就出現在屍體旁邊,這時間卡的剛好!

她冷著聲音,躲開一刀,慕南陵如瘋癲般,舉著砍刀朝直接飛撲過來,林沉玉斜手飛出腰間劍來,倏然一刀銀鋒,如出水素練,飲月蒼龍,當的一聲抵住她斬下來的刀。

王爺手中的寶刀,哢嚓一聲斷成兩半,落在地上。

林沉玉趁機探了探蕭緋玉的體溫。

一片冰冷。

她心下了然,冷著聲音上前,劍鋒抵住慕南陵咽喉:“給我冷靜些!我從大門進來不過半刻鍾!你夫人已經咽氣多時!身體冰冷!與我有何關係!休要血口噴人!”

“你給我冷靜下來,快去報官!你想放走真凶嗎?”

慕南陵瞪著通紅的眼,半個身子都在發顫,喉嚨裏壓抑著仿佛野獸的嘶啞聲。

忽然,他猛的朝林沉玉的劍尖衝了上來。

“你瘋了!”

林沉玉猛的收回劍來,瞪著眼睛看向他,他狼狽的爬起身來:“你!都是因為你!一定是你!”

他一口咬定是林沉玉,目光凶狠,恨不得要殺了林沉玉。

“我是哪門子的凶手?”

林沉玉眯著眼,收了劍,一步一步逼近他,聲音冷厲:

“慕南陵!你休想胡攪蠻纏!”

“我是不是凶手你最清楚!我才進你家閣樓,發現你家王妃已去,你後腳便竄出來!連王妃的臉都沒有看見,便斷定我殺了你家王妃!如果王妃是我殺的,那你連王妃的臉都沒有看見,怎麽知道王妃已經死了?”

“莫非在我來之前,你已經知道王妃死了嗎?”

寒光一閃,林沉玉已經把慕南陵逼到角落,長劍一聲入牆,抵著他的脖頸,林沉玉一雙眼朗若寒星,直視著慕南陵,一字一字的直逼他無路可退:

“你老老實實交代,到底怎麽回事?”

“不是我!不是我!”

慕南陵一聲怒吼,額頭上青筋暴起,手抖如篩。

林沉玉總感覺他不太對勁,單手擰過來慕南陵臉來,看他瞳孔,一片渙散已經失去了光芒,麵色上潮紅散去,剩餘一片慘白,昔日俊郎的麵容,如今變得和鬼魅一般蒼白頹靡。

“你吸了五石散?”林沉玉聲音一高。

她見過吸食五石散的人,就是這個症狀。本朝重清談,服五石散的人大有人在。也不是什麽稀奇物,朝廷也屢禁不止,甚至有王侯聚眾宴飲帶頭服用的,稱其服用後讓人翩翩欲仙,神明開朗。

更有人挪用飲茶詩去讚美五石散,謂之曰:一飲滌昏寐,情絲爽朗滿天地,三飲便得道,何須苦心破煩惱。

慕南陵雙目赤紅,猙獰著臉,不做聲。

就在劍拔弩張的僵持時刻,一個輕柔的聲音打斷了兩人。

“王爺,上麵送來了隻死透了的翻毛麒麟雞,廚房請問是燒了還是煮湯,綠珠請王爺示下。”

*

林沉玉看向來人,是一個眉眼陌生的姑娘,之前並沒有看見過她,綠珠隔著珍珠簾,並未看見王妃,隻是低眉順眼的開口請示。

聽到這句話,慕南陵卻忽的瞪大了眼睛,渾身力氣好似被抽幹了一般,倒在了地上,抱著頭抖著身子。

剛才那麽個殺氣騰騰舉刀亂砍的人,現在趴在地上軟爛如泥。

“王爺?”綠珠低眉,催促一聲。

一片沉默,慕南陵蹲在地上抱緊了頭,豆大的汗珠從他額頭滴落,和珍珠滾到一處,珍珠滴溜溜的滾了幾步,正好滾到了地上滴落的血滴中。

慕南陵眼中凶狠不在,取而代之充滿的是極大的恐懼。他下巴繃緊,發出骨骼移位的顫動聲音。

最終撲通一聲,他好似體力不支,昏死了過去。

*

王妃死了,王爺昏了。

整個王府一派兵荒馬亂,群龍無首,管家思忖了許久,請林沉玉來主持大局,全仰仗著她安排各種事情。她仿佛才是王府主子一般。

林沉玉拿了令牌,命婢女速速把王爺抬去寢殿休息,請了大夫來看他。一方麵又命守衛看守閣樓,不許人進王妃屍體身旁,差人立馬去縣衙立案,著仵作過來驗屍。

同時她親自封了王府大門,不許一個人出去,婢女隨從通通押解到後院,等待盤查。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傍晚,林沉玉坐在中堂裏,聽著身旁仵作的驗屍結果。

仵作也覺得稀罕,他見過的死法沒有一千也要幾百種,沒有和王妃這樣的死法,死的很安寧,沒有苦痛,他實在看不出個真切,有些羞慚:

“屬下實在孤陋寡聞,隻能判斷是被毒殺的,至於具體中的毒,屬下倒覺得有點類似於京城多年前流行過的禁藥,安樂香。此香可燃,聞之使人翩翩欲仙,若是過量藏於燭內,吸入過多,反而會害人性命。”

“我記得,兩年前皇後娘娘的親妹妹也是死於這種奇香,於是這種香便被禁了。”

林沉玉隱約記得這個案子,皇後娘娘的親妹妹,本來是金陵王的青梅竹馬,後來在宮裏死的莫名其妙,引起了軒然大波。

她沉吟良久:“那就麻煩仵作大人,著人查王妃閣樓上的各樣燭台,看看是否有類似的安樂香。”

“是。”

仵作恭敬的退下了,差人去查閣樓。林沉玉揉了揉額頭,正準備去後院盤問下人們,卻看見綠珠笑眯眯朝她走來。她拿著一大串菜牌,請示林沉玉來。

像王府這樣的鍾鼎之家,每日例行給主子們供應的飯食,都是選主子們喜歡的百來道寫成菜牌,每日翻牌輪著來燒。季節變化,菜牌也會更新。若是主子有臨時想吃的東西,就差人吩咐廚房,另外準備便是。

“奴婢來請示下侯爺晚膳想用什麽?侯爺舟車勞頓,我們府裏平素是蘇州菜多,偏甜口,怕侯爺吃不慣,特來請示侯爺喜歡什麽?我也好吩咐下去讓下人們準備。”

綠珠看見滿臉詫異的林沉玉,笑的溫和,把菜牌遞給林沉玉。

林沉玉隨手一甩,那牌子劈裏啪啦打的響亮,什麽蝦麵,鱔絲,都是些江南地區的精細吃食,她看著頭疼:“就按照原來的來,不必特意為我改了。”

她又想起來什麽:“剛剛不是送來一隻死雞嗎?燉點湯,放些紅棗人參,補血養氣的藥材做個藥膳,晚間上來。”

她終於想起來了,還有一個小可憐在房間裏麵呢。

綠珠應了一聲,略加思索便下去了。

林沉玉又忽然喚住她:

“之前怎麽沒有見過你?王妃身邊不是有幾個大丫鬟嗎?”

綠珠低眉:“之前的那些個大丫鬟,都因為各種事情,被打發出去了,奴婢是王妃新買回來的,名喚綠珠。”

林沉玉點點頭:“下去吧。”

*

晚膳時分,林沉玉打了個哈欠,她連日未曾休息好,有些疲乏了,她差人把顧盼生帶到堂上,喊她過來吃飯。

小姑娘被帶上來,看見林沉玉眼睛一亮,就要撲到她懷裏撒嬌。林沉玉一個頭兩個大,把她按到桌椅上麵坐下,喚人上飯。

他有些怕生,也許是害怕身份被人發現,別人來的時候他並不敢抬頭,隻一個勁的打量筷子。

晚膳上了,菜品卻不是蘇州菜式,而是幾樣清亮亮的素菜。一盤油亮的木耳炒山藥,豆豉燒的生菜,另還有清蒸的醬油素齋雞。還有一大盆細嫩嫩的豆腐絲汆的菜葉湯。

清一色的全是素菜。

顧盼生眨眨眼睛看著菜,小聲嘀咕:“這王府怎麽如此素呀?”

林沉玉沒有多想,她自己一向茹素,不怎麽吃大魚大肉,聞到豬油的味道就會吐的昏天暗地,因此晚飯倒是頗合她胃口。

她心裏歡喜,卻也沒有厚臉皮認為,是金陵府的廚房特意為她燒的,她更傾向於王府裏死了人,大家都要齋素:

“王府剛剛走了人,不適合興葷的。”

怕小姑娘覺得寡淡,她又小聲囑咐他:“沒事,我吩咐下麵燉了雞湯給你,你吃飯留點胃,待會喝點湯。”

*

說話間,慕南陵腳步虛浮的走了進來,林沉玉朝他努努嘴:“給你留了飯,吃。”

慕南陵已然沒有了上午的凶狠模樣,他麵色慘白,滿臉頹廢,眼窩深陷沒有光澤,恍惚行屍走肉一般,坐到下首,端起碗拿起筷子就要吃。

看見餐桌上一片綠意,他有些不滿:“肉呢?今日例菜怎麽變成這些東西了!”

正巧綠珠端著紫砂大碗走了進來,雞湯飄香,清亮的湯麵上漂浮著些微人參須末和胖乎乎紅豔豔的棗,林沉玉親手給顧盼生盛了一大碗,又叫綠珠給慕南陵盛。

慕南陵看著那盆雞湯,麵色一變:“哪裏來的雞湯?”

綠珠跪在地上,聲音卻不卑不亢:“上麵送來的,林小侯爺吩咐燉的。”

慕南陵麵色變幻了起來,最終鐵青著臉,幾乎是咬著牙開口:“端下去端下去!我不喝!滾!叫你滾!”

說著拿起那熱湯就是往綠珠身上潑,那湯極熱,冒著氣兒。若是被潑到臉少不得毀容。

林沉玉眼疾手快,一根筷子投擲過去,戳中他手上麻筋,慕南陵哀嚎一聲,捂住手叫起來。

綠珠連忙退下,留下三個人在宴客廳裏。

“慕南陵。”

林沉玉聲音揚起來些,直呼其名,冷眼警告他:“好好吃飯,發什麽瘋!你妻子走了,你連頓素都不能忍受嗎?”

“吃完飯,你老老實實交代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冤有頭債有主,休想再扯上我胡亂咬人。你咬我倒是沒什麽,我能證明我無罪,你若在胡言亂語糊弄真相,叫真凶找不到,回頭讓你妻姐知道了,有你好果子吃。”

“啪!”

慕南陵好像聽見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一般,終於支撐不住自己了,他崩潰的哀嚎一聲,手中金碗哐當墜地,濺落一地白米飯。

一霎時,整個宴客廳都安靜了下來。

慕南陵三兩下爬到林沉玉腳邊,跪在地上,絲毫沒有往日貴公子的模樣,他拉住她的手腕,狼狽不堪,淚流滿麵的哀求道: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我鬼迷了心竅!現在我遭到報應了,我懺悔!”

“我知道錯了!求您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