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桑蒙死了。

大家都聚到了船頂去看, 船帆印著風鼓起,揚下大片陰影,桑蒙就這?樣冰冷冷的倒在地上, 他死不瞑目, 似乎不敢相信般的瞪著眼,人卻再不能起了。

“大師兄!”

“桑蒙!”

葉維楨紅了眼眶,眼裏滿是悲痛的上前,卻發現桑蒙已然死透了。這是他的大弟子,他從小當親生兒養大, 親自教導的孩子,如今一旦死了, 他如何不悲傷?

衡山派的師兄弟們看見桑蒙死了, 亦是個個悲傷, 掩袖而泣,麵有憤怒之?意。

桑蒙在宗門的同齡人裏武功最高強的一人, 是新一輩裏的佼佼者,也是他們引以為豪的大師兄。如今居然不清不楚的死了。

“是誰害死的?”

衡山派弟子們齊刷刷的看著林沉玉。昨天就看見她在船頂,桑蒙險些命喪她劍下, 如今桑博死了,最?大的嫌疑就是她!

錢為哭的撕心裂肺:“大師兄, 你?欠我的錢我不要了,你?活過來?好不好!”

又?惡狠狠瞪著林沉玉:“師父!昨日我們就看見林沉玉把桑師兄帶到船頂, 幾番想要置於桑師兄於死地!今天桑師兄死了, 她絕對是貓抓糍粑——脫不了幹係!林沉玉!你?敢殺我師兄!罪大惡極!十惡不赦!罄竹難書!”

罵完,又?痛哭流涕趴在桑蒙屍體上:“大師兄啊你?死的好慘啊!”

牧歸和葉蓁蓁對了個眼神, 他輕聲道:“昨兒?,大師兄是不是, 賭了個誓來?著?”

葉蓁蓁如夢初醒。

她們都想起來?了,桑蒙師兄昨兒?發的毒誓——

“若是叫我有半句謊言,叫我當即死在船上!命不過今夜!屍骨不得還?鄉!”

*

林沉玉不理會他們吵鬧,隻?是蹲下身,垂眸看桑蒙的屍體,對顧盼生道:“你?仔細看。”

總官姍姍來?遲,看見屍體也是大驚失色,船上最?忌諱的就是見血,現?在居然死了人,這?可怎麽是好?

“怎麽回事?”

葉維楨開口?:“清早我派弟子們上船頂來?練武,沒想到就發現?了我大徒兒?的屍體。”

“已?經死透了,應該是昨天夜裏走的,周圍有刀劍打鬥的痕跡,欄杆這?裏都被殃及,看起來?他和凶手?曾經先打鬥了一番,很是慘烈。他身上有多處劍痕。致命傷在這?裏。”

總官皺眉,船上死人是極為不吉利的事情?:“他可與什麽人有衝突?”

“林侯爺。”

衡山派弟子異口?同聲。葉維楨也為難的看向林沉玉。林沉玉依舊不說話,隻?是低頭凝思。

錢為嗤笑一聲,直接挑釁道:

“我看侯爺不說話,莫不是春天的蘿卜——心虛了?”

林沉玉這?才瞥他一眼:

“你?說話很有意思,可惜似乎不帶腦子,我在給你?時間找補。”

錢為氣的那臉蛋漲紅,白皙漂亮的小臉恨不得氣成河豚,顧盼生淡淡瞥一眼他:

“我師父若是想殺他,一招而已?。”

葉維楨點點頭,作證道:”確實。”

林沉玉的劍法他是相信的,對上自己有且有餘,更不用?說桑蒙了,林沉玉想殺他,不可能有這?麽多打鬥痕跡。

錢為倒吸一口?涼氣:“那會是誰?”

總官擺擺手?:“也不太可能是船上人員,我們也隻?是比普通人多些力氣,衡山派大弟子,我們還?是打不過的。”

葉維楨皺眉不語,葉蓁蓁嚇的麵色蒼白。錢為忽然意識到什麽,青一陣白一陣的。

不是林沉玉,也不是船上人,那不就是……衡山派自己的人了?

他牙齒打顫,抬頭時,就看見林沉玉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小夥子,脫。”

*

“搏鬥如此之?久,說明凶手?的武功和他半斤八兩,並不是壓倒性的強大,既如此,凶手?身上,應該有桑蒙留下來?的痕跡。所以大家脫了衣裳,看有沒有傷痕就能清楚。”

大家回到了會客廳裏麵,顧盼生向林沉玉說他看出來?的東西,林沉玉很是滿意。

衡山派的弟子挨個脫光了上衣,站在堂中,站成一排,大家都是習武之?人,又?都是衡山派出類拔萃的武才,一個個光著膀子,裸*露著腹肌,把手?背到身後,精神抖擻的站直了。

林沉玉放了茶盞,將顧盼生攬過來?,玉指微合,輕輕遮住了他的眼睛,聲音溫和:

“非禮勿視。”

她嘴上說著非禮勿視,不叫徒弟看,自己倒卻看了起來?。

不得不說,果然是名?門正派的子弟,一個個身子都健壯不已?,特別是是牧歸,人也俊身子也好看,腹肌儼然,寬肩窄腰,勻稱的很。

林沉玉眼神掃過錢為那平坦的小肚子,笑了一些。

錢為暴怒,她什麽個意思?瞧不起自己嗎?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和師兄弟們的差別,默默的閉嘴,選擇不要自取其辱比較好。

*

林沉玉看的出神,手?也不知不覺的放下了,顧盼生得了空,掙紮出來?,他臉蛋被捂的紅彤彤的,看向林沉玉,卻發現?她看男人們看的正入迷。

她嘴上擒著笑,在這?些人身上,掃視過來?又?看過去,一一點兵。又?不自覺的翹起腿來?,骨節分明的手?拈著玉骨扇,有一搭沒一搭拍著太師椅的楠木扶手?來?,扇子下麵的穗飄飄然,垂在她翹起來?的小腿上。紅穗細長,搭著長長的尾巴,勾勒出小腿的修長勻稱的線條來?。

顧盼生有一種錯覺,這?一刻的林沉玉好似那秦樓楚館的公子哥兒?,正倚著女兒?酥臂,眯著眼拍著板,合著清倌彈唱們的節拍,正看著台上的美人跳舞呢。

他順著林沉玉眸光看過去,莫名?氣悶。

他倒是看不出來?,自己的師父喜歡看這?些個不知廉恥光著膀子的蠢笨男人們。

“哎,你?小姑娘不許看。”

林沉玉又?要拿手?去捂他,她這?個是都不忘記關心徒弟,實在是用?心良苦,稱職不已?。

做師父的,主打就是要嚴於律徒,寬以待己才好。

顧盼生冷哼一聲,頗為不齒,一個大男人,盯著別的男人看算什麽事情??

她覷向顧盼生:“怎麽,你?埋怨師父不讓你?看?”

算了,徒弟大了,想看就看吧。

她大度開口?:“也是,不能拘著你?,你?也看吧。”

罪過罪過。

顧盼生氣的鳳眸圓瞪,整個人好似漂亮的小孔雀,暴躁的瞪眼起來?。

好的很!她還?讓自己看!

不知道為什麽,他一陣子氣悶。看見林沉玉眼神黏在別的男人身上,他就覺得胸悶氣短。

他還?不知道這?種心情?是為什麽,隻?是心裏煩躁,懶得看林沉玉,更厭煩了那些個衡山派子弟。一個個的,光著膀子毫無廉恥!醜陋不堪!

*

除了桑蒙,還?有九名?衡山派弟子。

林沉玉挨個看了個遍,一個個身上都很幹淨,並沒有打鬥痕跡。總官看見麵色也不對了起來?,為了洗清楚嫌疑,他又?喊了又?船員們來?檢查一遍。

船員們露了上身,也是個個身上幹淨,沒有疤痕。至於顧盼生和葉蓁蓁,自然被略過了。

這?就怪了,那和桑蒙殊死打鬥的人,是誰?

凶手?既不在他們之?中,那隻?有一個可能。大家麵麵相覷,都心照不宣起來?,大家麵上都露出驚恐之?色。

船上,有一個他們不知道的人。

*

徹夜難眠,大家一齊搜船。

船上有他們不知道的人,這?個念頭想想就可怕。有人一直在暗處覬覦著他們,而他們從未發覺。找不到這?個人,他們就一日寢食難安。

能殺死桑蒙,就意味著船上除了葉維楨和林沉玉,他可以隨意捏死任何一個人,並且是悄悄的,不叫人知曉的。

這?種被人掌控的被動感?,叫人很是難受。

一夜到天亮,大家眼眶都紅了,從船頂找到了艉樓,每個角落都被他們翻遍了。

沒有人。

一種濃重的恐懼感?,彌漫在了眾人心頭。

*

晨曦微升,海上風涼。

林沉玉在船頂,喊停了葉維楨,她麵容上有些倦意,鬢發未理,任由它們一縷一縷,散亂風中:

“事關重大,我再問第三遍,葉掌門,桑蒙到底是不是蜀中的人。”

她目光沉靜明澈,目光所到之?處,所有秘密無所遁形。

葉維楨深深歎了一口?氣,開口?:

“是。”

他的背影有些蕭瑟,連著歎了很多聲,終於是艱難開口?:

“侯爺恕罪。”

“你?何罪之?有?”

“那桑蒙,他是延壽元年的那場滅門絕後的浩劫裏,存活下來?的孩童。是我有違聖命,私自將他抱了回來?撫養。”

海鷗掠過海麵,林沉玉憑欄而望,渺極蒼穹。

延壽元年,滅唐門,絕後嗣。

這?是一段如今不可提及的忌諱之?言。相傳唐門有女,姿容絕代?,被獻入宮宮為妃。那美人據說生的傾國傾城,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更有一雙黛青色的含情?目,望之?如凝翠千山。頗得聖上恩寵。

不料那美人並非是自願進宮,她在蜀中已?有了情?投意合之?人,奈何地位懸殊,兩人被棒打鴛鴦,佳偶未成。

入宮前夜,她與情?郎私會,海棠花下情?難自禁,思念及往後再不能見,兩人悲痛萬分,忍不住逾了界。

進宮後,美人盛寵不斷,很快有了身孕。皇上愈加寵愛,懷胎九月,生下了皇子,奈何宮中嬪妃嫉妒,買通了美人的心腹,得知她曾經私相授受,帝王暴怒,下令砍了那情?郎人頭,抓了那美人前來?詢問,美人一見情?郎死了,痛哭流涕,自然敗露了私情?。

帝王被戴了綠帽子,惱羞成怒,天子之?怒,流血千裏:

“你?膽敢混淆皇家血脈!我就叫你?這?唐家堡,永絕後嗣!”

美人自縊,那父親不明的皇子,被下令處死,帝王下令將唐家堡所有男童少年,閹割了送入宮內,並各地王侯將相家中,女子發嫁官賣,永世為奴,不得脫籍。

帝王要的是整個唐門,斷子絕孫。

一夜之?間,隻?聽聞孩童痛哭嚎啕,火光聲,刀劍聲,直把一個巍峨百年的唐家堡,變為了人間地獄。

桑蒙是從去京城的車上,逃下來?的,他摔壞了腿,一個人瑟縮在山林間,餓的要死,葉維楨尋親訪友,於路邊正好路過,知道他的身份,卻實在不忍心,便悄悄將他帶走了。

“我看他聰明伶俐,人也老實,就收留在了身邊,叫他隱姓埋名?,做了山門子弟。這?麽多年來?,他一直在山門居住,偶爾會跟著大家下山去辦事,並無和侯爺有半點交集。”

“那他可曾與其他唐家堡的人有來?往?”

“並無,再說了,唐門現?在已?經夷為平地。他又?能聯係到誰呢?”

葉維楨歎口?氣,欲言又?止。他對桑蒙傾囊相授,指望著桑蒙能放下仇恨,在中原安身立命,成家立業,度過平安快樂的一生。沒想到到頭來?,他還?是零落海上,溘焉長往了。

隻?能感?歎一句人命如此,少年坎坷,縱然後來?衣食無憂,到底是恨難平,不得善終。

林沉玉搖搖頭:“未必,我疑心他應是有同夥,發生了內訌,命喪此地。”

“侯爺打算接下來?如何?”

“車到山前必有路,我不信那個人不會再出來?。”林沉玉打了個哈欠:“尋了一日了,累了,先歇息吧,我們切不可慌,亂了陣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