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林沉玉又不言語了, 她不言語別人哪裏敢開口?

衡山派弟子竊竊私語起來。

一個皮膚白皙麵容稚嫩的少年用胳膊肘拐一下桑蒙,目光不忿:

“明明是大師兄救了她,她反而?在這裏擺譜, 問些莫名其妙的問題!”

桑蒙搖搖頭?, 歎口氣:“也許侯爺誤會了吧,我怎麽會是蜀中的人呢?”

這些弟子們的議論?都?傳到葉維楨耳裏,他微微皺眉,咳嗽一聲,大家?都?沒?聲了。

下一瞬, 他忽然聽見個聲音。

“葉掌門,他到底是不是蜀中的人?你隻用說, 是, 或者不是。”

這句話清晰入耳, 他疑惑的看向林沉玉,林沉玉神?色淡然, 左手托盞,右手輕推蓋子,斯斯文文的品著?茶, 並沒?有開口。

“最近新學了傳音入耳,和?您試試。”

少年笑語又響起?。

他忽的想?起?來, 之前聽說過的“傳音入耳”這一秘技來,唯有內力深厚爐火純青之人才能掌握, 想?到這裏, 他的神?色不免又凝重了幾分。沒?想?到和?林沉玉才一年未見,她的武藝又深厚了許多。

葉維楨堅定開口:“他不是。”

也許是意識到自己過於幹脆, 他補充道:

“桑蒙是我遠方親戚,自幼失恃失怙。七八歲時就來到了我身?邊, 我一直帶在身?邊養大,視作親子,他學武頗有天姿,又肯吃苦,日益精進,現在已經?是衡山派的大弟子了。閑暇之餘他還會鑽研醫術,昨日就是他替侯爺診的脈。他和?我一樣都?是衡州府土生土長的人氏,並不是什麽蜀中的人。”

“第二?遍,我隻問你,他到底是不是蜀中的人。你不用扯東扯西。隻用說,是,或者不是。”

林沉玉放了茶盞,那茶已經?有些涼了,她依舊是神?色不動?,好似靜坐一般沒?有言語。可那話卻清晰的傳到了葉維楨的耳裏。

葉維楨略一沉思,還是堅定的開口:

“不是。”

弟子們聽不見林沉玉說話,隻聽見葉維楨一個人在自言自語,紛紛感到奇怪。

師父今天好奇怪,怎麽自言自語起?來了?

那桑蒙眼神?裏有些躲閃,一直沉默著?不說話。

林沉玉也累了,她剛剛起?來沒?有用飯,就派顧盼生去廚房:“吩咐總官,開飯吧。”

*

總官並不是官,而?是船上操持全船諸般事務的人。小寶船不似尋常小艦,兩三?個人就能啟航,這種劈波斬浪奔赴在各地之間的船,船上人員尤為繁多,環環相扣,缺一個都?不可以。因?為他們是客船,所以掌管貨物買賣的財附就沒?有上來,其餘的一應俱全。

負責計測日月星位的夥長,管操舵的舵工暫且不論?,光是蒼頭?就有二?十來個。大家?大多各司其職,有人負責張哨,有人負責瞭望,甚至連照管媽祖佛祖座前之香火,都?要安排個人守著?,大家?都?喊做香工。

因?此,船上除了衡山派的十二?人,和?林沉玉師徒兩人外,其實還有三?十多位船工,一般時間他們都?在艉樓待著?,怕衝撞了貴客。

見林沉玉要傳膳,總官親自來了,笑眯眯的對著?眾人行禮。

“平安吉祥,平安吉祥。承蒙諸位厚愛,大家?都?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來到我們這船上,也算是蓬蓽生輝。船上嘛,講究的是一個和?氣,畢竟人心不平起?波瀾。未來這幾日,還希望大家?和?和?氣氣的。船上的話,咱們的舵手繚手和?鬥手都?是多少年的海齡,經?驗老到,請各位放心,至於這幾個蒼頭?,這幾位會負責大家?的衣食住,有什麽需要直接問他們就行了。”

船上最重的就和?氣,這些個江湖人士聚在一起?,他其實是有些害怕的,就怕他們一言不合就打起?來,因?此要提前講好話說在前頭?。

他身?邊的是幾個年輕人,麵容青澀,資曆尚淺的模樣。

“怎麽還在說啊,什麽時候開飯啊……”

葉蓁蓁坐在葉維楨旁邊,嘟嘴不滿。

林沉玉未曾醒來時,大家?都?不敢開膳,就等著?她呢,結果她來了,總官又開始講廢話了。

她肚子餓了,結果還要聽廢話,真?是折磨。

總官被打斷,有些不滿的看了她一眼。他最不喜的就是這種船客,極易起?衝突。

林沉玉笑:

“辛苦總官了,若此行順利,必親自你們海行當?麵致謝。”

說罷,又笑向葉蓁蓁:“常言道,好飯要等,總官今日必然準備了豐盛的晚宴,給我們些驚喜。越豐盛越要等到久才好。你說是不是?”

總官麵色舒緩起?來。

他笑著?看向林沉玉:“海外侯謬讚了,不過是家?常菜飯罷了。”

“昨兒實在是對不住侯爺,請侯爺恕罪。這趟船應是葉掌門先用,可葉掌門一去沒?有一個月回不來。實在是沒?有別的客船了,侯爺又很著?急的樣子,加上葉掌門又和?侯爺順路,幹脆一合計捎上您,您昏睡的時候擅自做了主張,實在抱歉。”

“無事。”

才怪。

林沉玉微微一笑,那笑容總有一些違心。

總官想?起?來了什麽似的,掏出一版油膩膩的木牌來,上麵刻著?二?十來個小木板,各自寫有菜名。

“考慮到各位都?不是沿海的人,東家?特意吩咐我們準備了許多山珍蔬果,生怕各位吃不慣沿海的東西,這是我們特意為貴客們準備的菜牌。”

“媽祖保佑,大海上最忌諱浪費,所以除開了今天,水手們每日會在大家?門外貼張白紙,大家?看著?牌子,將想?吃的菜寫下來就是。水手收好了算好,廚房才好按著?份額做飯。”

他將菜牌遞給了林沉玉,林沉玉笑著?接下:

“你們倒是費心了,又要把舵航海,又要照顧我們的胃口。”

“哪裏的話,侯爺樂意我們也開心。”

“怪不得許小東家?誇你,特意派你來做總官,辛苦你臘月就離家?,離妻別子,在海上陪我們漂泊。”

總官麵露惆悵之色:“哎,我家?媳婦年前才生了娃娃,我不識字,名字我都?取不出來,隻會阿福阿寶的叫。我得出來掙錢,將來不想?讓他跟我一樣海上漂泊,我想?讓他去念書,去內地,去做個讀書人。”

不知為什麽,他總感覺林沉玉歸為侯爺,卻平易近人的可怕,他麵對他,總是忍不住想?侃家?常。

林沉玉一挑眉,笑了:“恭喜恭喜,得了麟兒。既然如此,你若不嫌棄,回頭?我幫你取個名字做參照罷。”

總官喜不自勝的點點頭?,又想?和?林沉玉聊什麽,眼見換班的點了,隻好回去檢查人換班。

葉蓁蓁看著?林沉玉,微微皺眉,對著?父親低聲道:“她真?的是侯爺嗎?怎麽感覺跟我們山門的掃地大爺一樣,誰都?說兩句話。”

葉維楨低語:

“虛心竹有低頭?葉,傲骨梅無仰麵花。侯爺十三?四歲闖**江湖,無人不讚海外侯高義。你當?他真?的是憑著?手中一柄劍的嗎?蓁蓁,你也大了,和?侯爺一樣的年紀,多學學她。”

“學她幹什麽?我又不闖**江湖!再說了我有爹爹在呀,爹爹能保護我一輩子嘛。”

她笑嘻嘻的撒嬌,拉著?葉維楨袖子不撒手。

葉維楨不語,隻是目光擔憂,重重的歎了口氣。

*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

林沉玉在海上的第一頓,果然全是海鮮。也就是所謂“海錯宴”,海錯海錯,海中水產,錯雜非一的意思,和?山珍正好相對。

他們一共四桌,衡山派十二?人,坐了三?桌。顧盼生和?林沉玉兩個人坐了一桌。主食有兩份,米飯和?細麵,林沉玉要的麵條,特意囑咐了不要加豬油。顧盼生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要的是米飯。他有些猶豫的看著?桌上的貝殼蝦蟹,有些不敢下筷子。

當?今聖上不喜海鮮,宮裏也幾乎不購置買辦這些個東西,因?此他都?沒?怎麽見過,不敢輕易下口。

他無助的看向林沉玉:“師父……”

一聲師父,三?分委屈七分嬌氣,再配合他那水靈靈的大眼睛,直叫人酥倒。

林沉玉笑了,一道一道給他解釋起?來:

“這個就是清水煮的大蝦,不過海邊的比河裏的大,其實都?是一個東西,你之前吃過的應該是小河蝦。不用怕,蝦線已經?去過了,你直接啃了皮就行。”

“這是文蛤,放在火上烤的,放了薑、橘子皮的屑,吃起?來很香甜,會有些腥,你可以嚐一個看看合不合胃口,直接去了殼就行,殼裏麵湯很鮮。”

“......”

林沉玉聲音並不低,聲線清朗,自帶風韻。

衡山派的子弟們大多也都?是第一次來海邊,也不怎麽會吃這些個東西,又不想?丟人,一個個豎著?耳朵聽林沉玉介紹,這是什麽東西,應該怎麽吃。

葉蓁蓁看不慣她這幅萬人矚目的樣子,嘟囔道:

“這些個東西和?陸地上爬的不都?一個樣子嗎?蝦子是蝦,這文蛤不就是帶了殼的肉蟲,誰還不會吃了?絮絮叨叨的,盡顯擺。”

她哼一聲,卻也不自覺的學著?林沉玉教的模樣去吃。

林沉玉麵上顏色不改,指向一盤和?釘錐一般的螺:“這是錐螺,有美容養顏的功效,宮裏麵娘娘最喜歡吃這個,據說能青春永駐,肌膚生光。”

顧盼生疑惑不解的看著?她,他怎麽不知道宮裏麵娘娘喜歡吃了?

葉蓁蓁眼睛一亮,夾了一個起?來,少女即使再漂亮,也想?變得更美一點的。她聽見林沉玉聲音含笑道:

“很多人認為這種螺殼很脆很軟,也是能吃的,直接一口咬下去就好了,連殼帶肉,滋味香甜......”

葉蓁蓁嗷嗚一口咬下去。

“嗚哇!呸呸呸。”

葉蓁蓁氣急敗壞的吐出來錐螺,錐螺完好無損。她就好像一口咬到了石頭?上麵,牙都?在發顫發酸,差點沒?崩壞她的銀牙。

衡山派幾個弟子和?她一桌,被她狼狽樣笑到,捂著?嘴直聳肩,不敢笑出來。葉維楨也歎口氣,他並不打算為女兒出頭?,都?是她自己作的。侯爺作弄她一下,殺殺她的嬌氣也好。

“但這些都?是誤會,真?正的錐螺殼很硬,要吸著?吃才行,船上已經?開來了嘴了,你嗦著?尖尖的那頭?,用力一吸,就出來了。”

林沉玉話語一轉,慢悠悠的補完那句話,夾了個肥美的給顧盼生。

顧盼生夾起?來放嘴裏,吸溜一下就出來了,果然香甜,他笑眯眯看林沉玉:“謝謝師父~”

“不謝,我是你師父。”

這邊師徒友愛,那邊的葉蓁蓁氣了個仰倒,她憋紅了臉。

這林沉玉,就是故意的!

討厭死了,她要在心裏罵林沉玉一百下!

吃罷了飯,林沉玉緩緩走到桑蒙身?邊,拍了拍他肩膀:“小兄弟,陪我來船頂吹個風,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