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酒過?三巡, 宋念慈見顧盼生怒氣消了,心?裏?稍稍安心?下來,他再也不敢造次, 隻?卑躬屈膝的伺候著顧盼生。

顧盼生也覺無趣, 要離開。

有人笑?:“今兒本來是場男女相看的賞花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賞花吟詩,亦是樂事。陛下一來,將她們的魂都勾走, 倒叫我們都黯然失色了。”

“有幾位公家小姐瞻仰陛下威儀,也想?為陛下敬杯酒, 叩謝聖恩, 不知陛下準許嗎?”

顧盼生離開的動作一頓, 他捏緊酒杯:“男女相?看?”

林沉玉忽然感覺背後一寒,低頭喝悶酒, 不說話。

春姨得知林沉玉在?男賓這裏?,不放心?趕來了,得了內宦允許上前, 笑?眯眯磕頭行禮:“草民見過?陛下。”

顧盼生道:“原是海外侯的親眷,今兒帶著海外侯, 也是來相?看親事的嗎?”

林沉玉有些汗流浹背了。

春姨捂嘴笑?:“哎呀,正是這個意思呢。原來陛下不知道的嗎?我們小侯爺家世清白, 武功高強, 擇婿自然要擇好的。”

林沉玉似乎是被人掐了一般,悶哼一聲, 頭往前一傾,差點沒穩住身子。

春姨笑?:“你看, 小侯爺都為自己婚事擔心?吧。陛下若是有人選,不妨為小侯爺舉薦一二?”

林沉玉:……

別說了,再說手要被捏斷了……

她隻?感覺手抽抽的疼,小兔崽子那麽用力攥她幹什麽?

她冷眼看他,偏生他又不看她。

一邊在?衣袖底下,惡狠狠攥著她的手;一邊又疏離的很,和春姨談笑?,好不和樂。

顧盼生饒有興致的看向春姨:“怎麽說,林家看上了哪位青年?才俊,朕也好照拂一二呀。”

春姨笑?的合不攏嘴:“多謝陛下了,哎呀小侯爺你有看上誰嗎?”

林沉玉猛的抽手,起身,一氣嗬成:

“不勞煩陛下了,臣退了。”

春姨在?後麵氣的直抽氣,沒想?到林沉玉膽子這麽大,連禮都不行,招呼不打就從皇上身邊走了。

真真還是那個肆意的海外侯啊,不過?看陛下似乎沒有怪罪她的意思,那倒好。

她忽注意到陛下的衣裳,白衣玉簪,樸素幹淨,和林沉玉有七八分相?似。

她眨眨眼:“原來陛下也喜歡這幅打扮呀。”

“也許吧。”

顧盼生借口龍體欠佳,悠悠然起身,擺駕離開了。

*

林沉玉一個人離開了宴客堂,走在?花園裏?,繁華錦繡,又是日?暮昏黃,湖色花色光色,絢爛一片,實?在?看不清方向。

她迷茫的撥著花枝,往外走去。

可還沒走兩步,忽然被人從背後捂住口鼻,狠狠的攥住雙手,倒扣在?桃花樹上,她正要打人,聞見那人身上熟悉的龍涎香,住了手。

他按住她,她抵住他。

她哼一聲:“做什麽?大庭廣眾之下發瘋?”

“都是師父逼我的。我等了好久,指望你在?人前對我說句話,我忍的好痛苦,想?的快發狂……可你連看都不看我。難道我們的關係,就那麽見不得人嗎?”

“人前我見不得人,可人後你總得補償補償徒兒!”

他委屈的眼睛都紅了,哪裏?還有剛才裝模作樣的疏離模樣?強硬的掰開她抵住自己胸膛的手,整個人覆上去,幾乎是饑渴難耐的的去低頭親她。

桃花稀稀疏疏的落在?他們肩頭,紅暈一點點暈開在?他的臉頰。

林沉玉有些眩暈,粉粉密密的桃花鋪著天,蔥蔥鬱鬱的青草蓋著地,她幾乎喘不過?氣來,掙紮著推開了他。

嘴唇又麻又痛,她摸了摸,指尖都帶著血跡,林沉玉蹙眉:

“我看你真是瘋癲了,我待會?怎麽見人?這是在?外麵顧盼生!”

“師父的意思,在?外麵不行,在?家裏?便行嗎?那感情好,師父帶我回家我們再繼續,好不好?”

顧盼生含笑?,手指輕輕摩挲著唇上的鮮血,他笑?的是那樣春光燦爛,可總讓人覺得他絲毫沒有饜足。

林沉玉臉蛋爆紅:“我沒那個意思,你不要總是曲解我!”

她轉頭就走,又被顧盼生攔住。

林沉玉正要發火,就看見顧盼生又開始劈裏?啪啦掉小珍珠,在?林沉玉麵前,他哪裏?有點帝王的樣子?分明就是個撒嬌的孩童。

“你又怎麽了。”

林沉玉徹底沒了脾氣,歎口氣。

顧盼生勾住她的袖子,輕輕的搖啊搖。吸吸鼻子道:

“師父是騙子,睡了徒兒,不想?對徒兒負責。我為了你,這些天殫精竭慮,心?心?念念隻?想?處理完朝政,去陪師父消遣開心?。師父倒好,把?徒兒忘在?腦後不說,還出?來找別的男人。”

他紅了眼,越說越委屈:“我不懂,我哪裏?比不上那些人了!”

林沉玉呼吸一滯:“你……”

“他們有朕好看嗎?他們有朕的錢和權嗎?他們有朕專一嗎?一群小白臉,連師父被折辱了都不肯出?頭的廢物東西,你憑什麽看他們?你也看看我啊師父!”

林沉玉隻?覺得內心?一陣酸澀,她不得不承認,那些所謂的才俊,比不得顧盼生一根寒毛。

可他越是璀璨奪目,她越是覺得麻煩。林沉玉並不對他們的未來抱有希望。

山中野鶴,天上玉龍,本就是不會?相?逢的存在?,即使因緣際會?相?遇了,老天爺也隻?賜他們一段並肩的緣分。終歸橋歸橋,路歸路,兩人各自回到各自的領地,才算對彼此的妥帖。

龍豈會?歸於山林?鶴豈能囚於禁庭?

何必苛求,兩敗俱傷而已。

她歎口氣,認真無比的盯著顧盼生的臉。

“陛下的心?意,草民一直都清楚,可草民實?在?惶恐,難擔此厚愛。陛下是一位極好的君王,可草民實?在?是個差勁的女人。”

她自嘲的笑?:“和你說個笑?話吧,今日?,我本是要穿女人衣裳來的,可還沒走兩步就絆倒了。頭上珠釵,戴了一會?就忍不住摘了。我從小野慣了,誰也別想?拘著我。我若進了宮,大抵也是這般模樣,喝酒打架,不拘小節,你還能忍受嗎?”

顧盼生幾乎是毫不猶豫的點頭。

可下一秒,林沉玉近乎絕情的轉頭:“你能忍,你的後宮三千能忍嗎?你的朝中大臣能忍嗎?”

顧盼生眼裏?的光忽暗了下去。

林沉玉猛回頭,輕輕一笑?:“別告訴我你要為我做個昏君,顧盼生。”

她很少喊他的名字了,自從他們再次相?逢,她總是冷淡的喊他陛下,這樣親昵的喊他,還是第一回。

可她喚了他之後,又頭也不回的走了。

依舊是那麽瀟灑,那麽從容。

暮色開始四合,夜色降臨。剛才溫暖的夕陽餘暉好似虛幻的假象,也許太陽從未出?現?過?,一切都是他的幻想?。

顧盼生怔怔的看著自己的雙手,他不落淚,也不說話,孤零零的站在?桃花樹下。

為什麽……

師父要天下太平,他就把?天下太平端來送到師父麵前。師父不喜歡他在?人前親昵,他就忍著,不看她不碰她。他為了師父,硬生生斬斷了惡根,偽裝成連自己都覺得惡心?的善人。

可為什麽師父,離他越來越遠了呢?

真是好笑?,天下算什麽?文武百官算什麽?後宮三千算什麽?師父甚至不相?信他會?專一,她自始至終都沒有考慮過?他!

他眼中落淚無聲,嘴角卻一點點的上揚,似笑?非笑?,在?夜色裏?看去,詭譎又美豔。

“師父,我本想?一輩子裝下去的,是你逼我的呀……”

*

林沉玉跟著春姨回到家中,一路上少不得被盤問,春姨笑?道:

“哎呀,我們家小侯爺真是有麵子,想?不到連陛下都對你畢恭畢敬的呢!”

林沉玉嘴角一抽,摸摸紅腫的嘴唇不說話。

嗯,他就快畢恭畢敬了。

“這下有了陛下的金口玉言,想?必他一定會?幫你找到如意郎君的,小侯爺呀,看上誰了沒,直接去和皇上說吧。有他賜婚,自然是極好的。”

林沉玉歎口氣:“你有討厭的男人嗎?我幫你去說說。”

春姨不解:“為什麽?”

林沉玉冷笑?:“早上和陛下說,晚上他就能被流放。你信不信?”

她愈發煩躁起來,春姨看她那樣,也不敢再多說什麽,兩個人沉默的回家了,歸家時卻意外看見了一位訪客。

澹台無華。

他額間紅砂淡了顏色,說話也愈發冷淡,白發淺眸,越發顯得他不近人情。

林沉玉隻?知從華州開始,他便默默離開了,跟著顧盼生出?謀劃策,南征北戰。他善占卜,算的是天機,折的是人壽。

澹台叔叔曾經說過?,他算出?來顧盼生不是凡人,澹台無華才這樣義無反顧的輔佐他,到底是押對了寶。如今官封國師,萬人敬仰。

故人不辭而別,時隔多年?又不告而來。

林沉玉不知他為何來此。

澹台無華歎口氣,他懷中籠著個寶盒,輕輕放在?了林沉玉的床頭。

林沉玉心?懷疑惑,打開了寶盒,卻是一封寫好的詔書,字是血寫成的,林沉玉認出?來是顧盼生的親筆。

後麵蓋著傳國玉璽的寶印,並顧盼生的親印。

當真是巍巍惶惶,言表千秋。

“這是他登基當日?,用錐子刺舌刺出?血來,寫下來的傳世遺詔。”

林沉玉渾身一震,不敢置信的看向他,又看向那密密麻麻的血字。

她輕輕撫摸著那些字跡,隻?感覺那血都燙了起來,灼著她的肌膚。

血燙,字更燙。

林沉玉總認為,顧盼生對她最大的愛意,便是納進宮中為妃妾罷了。

可顧盼生的遺詔寫的卻是:

此生有幸,若得林沉玉為後,焚毀六宮,隻?餘坤寧。林沉玉所出?為子,即為太子;所出?為女,即為太女。

若不得林沉玉為後——

朕此生不娶,待朕西行之日?,屬意林沉玉繼位登基為帝王。

萬世永昌,懿德永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