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燕洄利落的上了二樓, 他向來?是說一不二的人,雖對林沉玉不滿,可既然答應了林沉玉, 他便會幫她查到底。
對於金丹這樣的東西, 他沒有直麵過它的危害,所以其?實並不在意到底是什麽?,他隻?知道,是林沉玉讓他這樣做的,他便做。
有人攔住他。
白?光閃過, 燕洄偏頭躲開,一個身穿黃黑相間衣裳的男子, 眼神不善的看著他, 笑容裏有殘忍的意思。
一根粗粗的針, 釘在離燕洄不過一寸的牆上,滲出黑色的毒液。
“上麵的地方?, 是隻?有主人邀請的客人,才能去的。而?你,並沒有被邀請。”
燕洄拔刀:“若我偏要上呢?”
“抱歉, 那我隻?能將你變成魂魄,送上去咯。”
黃衣人一撲而?上, 袖箭抖擻出四根粗針,筆直的射向他, 燕洄並不畏懼, 橫刀去擋。可就在這黃衣人近身之時,他的腹部陡然挺出一根針來?。
就如同黃蜂一般!
燕洄吃驚, 急忙躲閃。
黃衣人不依不饒的紮上來?。
“黃蜂——”
樓上傳來?一聲冷淡聲音,黃蜂聽見聲音, 猛然刹住自己的動作,跪在地上,恭恭敬敬道:“主子,黃蜂在。”
他絲毫不管此刻正在一場你死我活的拚殺中,絲毫的分?神都有可能致命,似乎在他的眼裏,“主子”的一句呼喚,是比性命都高貴的存在。
燕洄是個喜歡趕盡殺絕的人,可此刻,他居然也沒有對黃蜂動手。
他麵色發白?,拿刀的手已在微發顫,恐懼籠罩著少年的周身。
他聽出來?了這個聲音——
是蕭匪石。
*
奢華的房間裏,夜明珠用水晶鑲嵌了吊在屋頂,鮮豔欲滴的花朵插在西域花瓶中,地上裏鋪著花紋繁華的波斯地毯,讓人不忍心穿著鞋踩上去。
底下熙熙攘攘和打鬧聲,被厚厚的地毯一隔,竟隻?剩些歡騰的底色,蕭匪石坐在鋪著白?色絨的椅裏,端著酒杯晃呀晃,酒杯裏是紅如血的葡萄酒。
這房間的一切,都和蕭匪石格格不入。
可他坐在這裏,無人敢質疑置喙。
燕洄在他麵前,氣勢先不自覺的矮了三分?。蕭匪石擱下酒杯,語氣平淡好似拉家常:“坐,往日不見你有這個嗜好,怎麽?今兒想起來?賭錢了?”
他讓他坐,麵前卻沒有凳子給他。
燕洄隻?得自己從牆邊搬了一把,他手剛剛放上椅子,卻發現,自己已經在下意識聽從蕭匪石的命令了。
他趕緊收手,板著臉:“站習慣了,就不坐了。”
“哦,那邊站著吧。”
他無所謂的點點頭。
燕洄站了一回發現,站著更糟糕了,坐著的時候兩個人平起平坐,可站著,顯得他為主自己為奴仆,地位差距更是懸殊。
他趕緊言歸正傳:“金丹,是蕭督公那兒流出來?的?”
“不錯,你是來?找我收繳金丹的嗎?”
“正是,那金丹乃是害人之物?,賭場亦是明令禁止,若是官府徹查起來?,督公怕是難辭其?咎。還望督公銷毀金丹和賭場,莫要一錯再錯。”
蕭匪石飲了口葡萄美酒,蒼白?的唇染上些豔麗顏色,他好似聽見了孩童講了一個並不好笑的笑話?,還是配合的笑了出來?,漫不經心鼓鼓掌:
“好一個一錯再錯,我身邊的狗,居然說我是錯的,這麽?說,燕指揮使是棄暗投明了?”
他重新倒了杯酒,咕咚咕咚,血一般的酒湧入杯中,他擒著杯口,將杯推到燕洄手邊。
“怎麽?,壞事做盡的燕指揮使忽然覺醒了?開悟了?洞徹是非了?還是說,你單純的為了向那個叫林沉玉的女人獻殷勤呢?”
燕洄身子一顫,咬牙道:
“你我的事,和旁人何幹?督公,下官隻?是單純看不下去你的行徑,你若執迷不悟,此事捅到聖上那裏,您怕是逃不了幹係!”
蕭匪石聞言,也不慌也不忙,他坐進椅裏,翹著腳,好整以暇的看他。
他說:“燕洄啊,你摸摸你手上的刀,他似乎在說話?。”
*
這把繡春刀,是燕洄在錦衣衛時的武術師父送給燕洄的——後?來?,師父背叛了蕭匪石,蕭匪石交給燕洄第一個任務便是,殺了師父。
燕洄出色的完成了。當時的少年對救命恩人的蕭匪石崇拜到狂熱的地步,更何況他吃過太多?苦,對所有人都有股敵對的恨意,混不吝人倫道德,利落的殺了師父。
“撿起來?那把刀,它是你師父最得意的武器,從今往後?,便是你的了。”
就這樣,師父的刀伴隨著他好幾年。
可接觸過林沉玉後?,他心裏開始有什麽?開始蘇醒,好似荒蕪的田地,一旦撒下一顆種子,便能生根發芽,蔓延到整片田野。
也許是良知嗎?
他深夜時摸著刀,便想起來?那個言笑晏晏的師父,他心裏泛起後?悔的苦水。
燕洄嘴裏苦澀,按住刀,聲音沙啞:“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過去的已經過去了……”
林沉玉對他說過的,要緊的從來?不是昨日,無論如何,你悲慘的過去都不能被救贖,殘忍的過往都無法被原諒。那就不要囿於過去,向前看。
話?音剛落,忽兜頭一潑酒!
蕭匪石冷笑,將葡萄酒潑了燕洄一臉。
燕洄哪裏提防這驚變,隻?呆呆的任由香甜猩紅的酒液滑過麵龐,滴滴答答的滴落地毯上。
“我看你真是跟林沉玉學傻學癡了!你犯下殺害師父,謀害兄長父親的罪,能過去嗎?你看看你的護心鏡,那是你殺了聶氏一家後?的戰利品!你看看你的官袍,上麵沾了多?少人的血?你踩著別人的屍體和鮮血,一步步在我的扶持下坐上錦衣衛指揮使這個職位——
燕洄,從奴隸到指揮使,從頭到尾你就隻?幹了兩件事:替我殺人,向我臣服。”
蕭匪石將酒杯擲在地上,碎成幾片,語氣卻平緩了起來?,好似淩遲時割在肉上的那不緊不慢的刀片:
“燕洄啊,誰給你的膽子,告訴我,你後?悔了?”
燕洄額頭冷汗暴起。
蕭匪石步步緊逼:“燕洄,你捫心自問,你敢讓林沉玉知道,你做過的這些壞事嗎?你敢告訴她,自己殺過師父,殺過忠臣良將,殺過秦元帥的部下嗎?”
燕洄麵如土色,眼裏流露出徹底的絕望。
“半路反悔是一件很愚蠢的事,你既然選擇了歪門邪道,就早已經和她背道而?馳了。中途車轍,現在弄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很可笑,你知道嗎?”
也許是感覺到房間裏的不安,兩隻?鸚鵡嘰嘰喳喳的叫,蕭匪石打開了籠子,鸚鵡撲棱棱飛出來?,一隻?羽翼豐滿的,騰一下撞到了屋頂,摔了下來?。
正摔到燕洄腳邊。
而?另一隻?被剪去羽毛的鸚鵡,安靜的,低低的飛著,飛到了蕭匪石的肩膀上。
“你看,有時候翅膀硬了,並不是一件好事。”
蕭匪石輕輕一笑,摸了摸肩上鸚鵡的毛。
“燕洄,要我替你剪,還是你自己剪?”
*
賭場的打手向來?不是吃素的,特?別是華州城的賭場裏,因為華州城有太多?的英雄好漢,而?江湖豪傑,不沾賭的極少——一擲千金,是為一種豪情氣概。
正因如此,有時候英雄好漢們輸起來?,若是耍賴撒潑,賭場是很吃虧的。所以它們都會蓄養一批江湖絕世的高手。
因此,當幾十人看見鬧事的林沉玉時,他們已露出了勢在必得的自信笑容。
一個清雋的少女,大?腿還沒他們胳膊粗,拿什麽?贏?
遑論她背上,還背著一個重傷的累贅。
“賭場也是講規矩的,你贏了我們,便能全?身而?退。若是輸了,少不得折命在這裏,這樣,車輪戰吧,咱們一個個來?,如何?”
林沉玉搖搖頭,撕下袖子成布條,將葉蓁蓁牢牢綁在自己身後?,淡然道:“一起上吧,我趕時間。”
好囂張的丫頭片子,這幾十個人血性上來?,揮舞著刀劍棍棒一齊打向林沉玉,大?家多?是江湖上的陰毒貨色,使的招式都不入流。
毒針偷耳,鐵棍砸陰,盡是往女人最脆弱的地方?襲擊,隻?要碰到磕到,必然能讓人崩潰。
可三招兩式下來?,他們發覺不對勁——他們壓根就靠近不了林沉玉的身。
她手上隻?一把劍,卻能擋能挑能避能繞,所有的陰毒招式,她都能勘透他們的意圖,然後?輕輕鬆鬆的四兩撥千斤,還回去。
幾招下來?,大?家都有些氣急敗壞,她兀自淡然,立在當中。
“武功懸殊,讓你們三招,該我了。”
她橫劍胸前,微微一笑,劍鋒映出她毫無笑意的清澈眼眸。
*
一地痛苦哀嚎,林沉玉甩了甩劍上不存在的血跡,背著葉蓁蓁離開了長樂坊。
走到門口,卻被葉蓁蓁攔住,她虛弱到:“沒有拿到金丹,我不能走……”
“為什麽?你要金丹?”
葉蓁蓁眼裏幹涸猩紅,已經流不出淚來?:
“我爹爹被害死了,牧歸走火入魔,刺傷了我離開了……而?我的仇人們還在江湖上橫行霸道,我已經殺了背叛我爹的楊長老,可還有一個玉交枝!他還活著,甚至參加了武林大?會,風光無限!”
“他目前還在第一名,一路所向披靡,我的實力是打不過他的,可我一定?是要殺了他的!我隻?有變強,才能殺了他!”
林沉玉沉默,艱難道:“可是金丹會害了你的。”
“不!隻?有金丹才能救我!”
葉蓁蓁拿起君子劍,她痛苦的撫摸著那把劍:“君子劍……我爹爹拿了一輩子君子劍,從不將劍鋒對準弱者,卻被人害的屍骨無存!他錯了,這世道本?就是弱肉強食的,唯有強,才是真理!”
有鼓掌聲傳來?。
是蕭匪石,他拿著金丹,款款走下來?,放在葉蓁蓁麵前。
葉蓁蓁好似看見了希望,掙紮著要去拿。
蕭匪石按住藥,噓了一聲:“凡事都要付出代價的,葉姑娘,要拿金丹,有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
蕭匪石指向林沉玉:“朝她,刺一劍。”
葉蓁蓁愣住了,她的手在發抖,她無論如何都是不可能刺向林沉玉的,若是自己刺傷她,自己又和畜生有什麽?區別?
可她真的需要金丹!
她癱坐在地下,哆嗦著嘴唇,流出了血淚。
三個人都不說話?,林沉玉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忽然,她把劍丟給了葉蓁蓁。
“如果你真的想要金丹,就下手吧,我不會怪你。”
葉蓁蓁拿起劍,手卻在抖,卻始終對不準她。
“手這麽?抖,你以後?怎麽?去報仇?”
林沉玉幫她把劍抵在自己胸口,溫柔的朝自己身體送進去,葉蓁蓁恐懼的搖著頭:“不要……不要!”
眼看劍尖要刺破林沉玉肌膚時,蕭匪石忽然上前,徒手攥住了劍,血流出來?。他鐵青著臉,單手抵著頭,似乎在承受著許多?痛苦。
“夠了!”
蕭匪石一腳踹開葉蓁蓁,又踢開劍,抓住林沉玉的手,一路將她帶到房間裏。
房間裏還殘留著上一個客人歡愛後?的氣息。
他用靴跟踢上房門,惡狠狠的注視著她:
“林沉玉,你到底是誰?”
為什麽?他看見林沉玉要受傷,會比殺了自己還難受?他不懂,他忘記了和她所有的過往,可是身體的本?能告訴他,林沉玉似乎是一件,比他的生命更重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