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林沉玉直到此時才知, 世?事?不?能盡隨人意。

她離開更九州時,就已經打定主意不欲再和他牽扯,可此時倒是兩為難, 此地萬裏黃沙群狼環伺, 危險四伏。這?形勢,容不得她隨性行事。她不?能負氣離開,又不能趕走這個少年——

他離了火,是注定活不?過這?個夜晚的。那細皮嫩肉模樣,出了篝火便是狼最好的晚餐。

到底她還是默許了兩人一處過夜。

不?過規矩還?是要立的, 她揉揉突突發脹的太陽穴,歎口氣:“沙漠裏, 這?火絕不?能斷, 我們輪流守夜, 我先看著,你好好睡覺, 等我困了再?喊你起來,換你守可好?”

“不?好。”少?年托著腮看她,拒絕的幹淨利落。

林沉玉以為他不?願意守夜, 蹙眉冷淡道:“也行,那你睡吧, 我守一夜便是。”

她似乎已經?習慣了,與人出行時做那個照顧他人的人。

少?年輕嗤, 起身讓出墊在地上的外袍, 示意林沉玉躺上去,他輕輕揉揉林沉玉的頭發, 嫣然一笑:“我的女人,不?需要做這?些粗事?, 萬事?交給我。”

少?年掌心溫熨,熱氣透進枯亂的發絲裏,絲絲縷縷的暖意滲透進她頭皮中。

“油嘴滑舌,”林沉玉歪著頭躲開少?年的手?,聲音冷淡:“你當真不?睡覺?”

顧盼生輕笑,蹲下身和她平視:

“誰說我不?睡覺?我已經?睡著了,能在你身旁,就是我這?輩子能做的最美好的夢。”

林沉玉抬眸看他,他眼裏映著滿天?星漢,少?年的丹鳳眼實在美,那一瞥裏的風情,含的情似乎能將林沉玉神魄攝入,將她溺於那溫柔中。

她微怔愣住了。

有?一瞬間?,她心裏直叫苦,生的太好看也不?是一件好事?。

她明明該討厭他的,她明明該厭惡他的。可剛剛看見他那絕美容顏時和含情眸,她隻感?覺腦海一片空白,這?一瞬,她感?覺到了時間?的停滯。

周圍一切失了色,失了聲。

回過神來時,林沉玉別開頭,聲音又回來了,顏色又回來了。

那塞外颼颼風聲又起,奪走她耳朵的注意,劈裏啪啦兩聲,篝火竄起來,鐵鏽紅色火光跳躍似舞,漆黑夜幕,四垂的野星,粗布上的陰影——又重新映入她的眼簾。

好似無?事?發生過,又好似發生了什麽。

誰也不?知道那停滯的一瞬,發生了什麽,包括林沉玉。

顧盼生眼裏是從未有?過的溫柔,他趁著林沉玉愣神,輕輕在她額前啄了下。

“你睡吧,我守著你過夜。”

*

林沉玉本不?覺得,少?年能熬得住一整夜的,他那個細皮嫩肉的貴公子,又受了傷,身子疲倦,怎麽想也不?可能枯坐一夜。

她打算隻睡一會,便起來換他守夜。

誰知道這?一閉眼,再?睜眼時便是天?明。

顧盼生當真一夜未眠,隻一個人守著篝火防備狼群,靜靜守著她,看著天?垂繁星,聽著風起沙聲。

他一如既往的為她準備好了幹糧和水,又從懷裏掏出個蔓草編製的小花,對她笑道:

“黃沙裏沒?有?梨花,不?能摘來放你床頭,不?過,我用白毛草給你編了個花簪,姐姐看可喜歡?”

他手?心靜靜躺著朵草編成的花簪,簪身是一段枯枝,花是用白毛草藤蔓編製而成,樸素裏帶著精致,倒有?幾分金絲掐花的意思,看的出來極為用心。

他手?指白皙修長?,指尖微紅,好似玉殿的出水芙蓉。林沉玉看見他掌心的手?紋,坎坷難言,倒似這?枯花的枝葉般蔓延開。

林沉玉垂眸:“我要這?東西做什麽?”

顧盼生見她不?喜,毫不?猶豫的將那花簪丟進篝火餘燼中。

林沉玉微愣:“你自己辛辛苦苦編的,何苦丟了它?”

少?年無?所謂的拍拍手?上草屑:“你不?喜,它便不?該出現。”

林沉玉哭笑不?得:“我也沒?說過我不?喜。”

顧盼生伸手?,不?顧餘燼燙手?,又從火裏將花簪搶出來,他攥著花簪遞給她,眼一瞬間?明亮起來:“那你喜歡嗎?”

林沉玉不?置可否。

奔波一路,她束發束的頭皮有?些發緊,不?甚舒服,換個發簪輕輕挽發也不?是不?行,想著她在少?年灼灼的目光中接過了發簪,微不?可見的點點頭。

*

她離開篝火,拿著簪子徑直走到水源邊,黃沙地裏這?一麵湖來的珍奇又可貴。水邊可憐的生著萋微的細草,細細癢癢的撓著路人腳脖子。

她蹲在湖邊,掬一捧水簡單洗漱起來。

冰冷的湖水清澈淩冽,徹人肌骨,滌人魄魂。

她側著身坐下,低頭對著湖泊,將水麵當鏡,正欲梳發,身後一暗,原來是少?年在她身後跪下,手?牽住了林沉玉的發帶,一抽而離。

“我替你簪發。”

少?年咬住舊發帶,輕輕的捧著她的發,一抖一收,靈巧的挽了個拋家髻子,用花簪簪的穩當。

“多謝。”林沉玉透過湖麵,看見他咬著自己的發帶,有?些發急:“髒!還?不?吐了。”

少?年漫不?經?心的扯下來發帶,漸漸攥在手?裏,他忽然伸手?,從背後抱住了林沉玉,咯咯的笑起來,笑的愉悅又爽朗:

“姐姐,我給你簪發時,忽有?一種錯覺,我們好似成親了一般親密。”

“你看這?湖泊明亮如許,是你清晨起來洗漱照著容顏的銅鏡。你看蒼天?廣袤,權當我們洞房的穹頂,黃沙遍地,做了暖閣的揉金地毯。蕭蕭風聲入耳,便如弦樂,奏著鳳求凰。總有?一日,我要天?地為媒,日月作證,萬裏江山做聘禮,讓今後千秋萬古的來人,都需俯仰咱們的婚禮。”

林沉玉耳熱,蹙眉甩開他的懷抱,站起身來,冷淡道:

“人不?大?,口氣倒是不?小。”

“姐姐總是拿年級看輕我。”

少?年附在她耳邊低笑,他靠的極近,連風都不?能窺聽到他的言語:

“可我不?小的,姐姐又不?是不?知道。”

“你找死!”

林沉玉橫眉怒目,耳垂發紅,伸手?就去打他,少?年一歪頭,躲開她的拳,哈哈大?笑著溜了,他揮著手?跑在前麵,手?裏依舊攥著她的發帶,朝她揮舞起來,那發帶如綢緞飄舞,隨風飄搖。

林沉玉氣急,跑起來去追他。

她頭上的簪上的花一顫一顫的,似也活了過來,綻著枝丫。

*

梳洗完畢,裝好水囊,林沉玉又啟程了。

越過蘇武山,跨過六壩堡,才算是真正出了南朝的封疆,往西繼續行去,是浩渺無?垠的黃沙。沙則流漫,聚散隨風,才在黃沙上留下腳印,回過頭時,已被風沙吹覆,再?不?見蹤跡,四周茫茫,唯一能辨別方向的便是前人遺留下的骸骨,被聚在一處高高壘起,當作路標。

前人的死,為後人指明了前進的方向。平素駭人的骷髏在黃沙中看去時,竟一點也不?恐怖了,隻顯得彌足可敬。

自邁入黃沙的那一刻起,林沉玉已無?回頭之?路。

她背負水囊,腰懸長?劍,戴上鬥笠,用粗布蒙著麵,唯露出兩隻眼來,一路撕下袖子扯成黑色布條,綁在沿途的屍骸上,布條烈烈隨風好似飛鷹,遠遠看見便知道是標記。

顧盼生舔著幹裂的嘴唇,眯著眼望她。

他覺得她好像也要變成鷹飛走了。

現實確實如此。

“你還?要跟到我什麽時候?”

“你到哪裏,我到哪裏。”

林沉玉歎口氣,就知道自己白問了,她聲音強硬,眯眼看他:

“我醜話說在前頭,你若是執意跟我,到了月城,你就做好一輩子待在那兒的打算,你再?想回來時是不?可能的,你可別哭鼻子。”

萬一他到了月城,識破了爹娘的行徑,那可就不?能放虎歸山,隻有?將他一輩子囚禁在月城的地步了。

“怎麽會後悔呢,好容易有?這?個機會去拜會未來泰山泰水,我可不?能臨陣脫逃。”

他已將秦虹並林侯爺視為自己的嶽母嶽父了。

“誰是你泰山泰水,到了那兒你可別亂攀親戚,胡說八道!”

林沉玉想起來什麽,麵色不?虞,厲聲斥責他:“慕玉!你若是在我爹娘麵前走漏了我們關係半點,休怪我刀下不?留情!”

少?年側過身,垂眸看她,聲音含笑:

“哦?那你說我們什麽關係?”

林沉玉一哽,她總不?能說是露水情緣,支吾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少?年倒是先開口承諾:“姐姐放心,那夜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絕不?會對旁人提起,畢竟,我怎麽舍得讓姐姐難堪呢?”

林沉玉懸著的心才略放下來。

少?年又笑道:“那我們除開那層關係,還?是什麽關係呢?得統一口徑才好說話呢。”

林沉玉歎口氣:“算了,就說彼此是朋友吧。”

“朋友兩個字太單薄了,我倒是覺得我們的關係,是襄王有?意,神女無?心。”

林沉玉這?歎氣就沒?斷過,她快走兩步,隻留給他一個後腦勺:“隨便你怎麽說,反正丟人的不?是我。”

她走到骷髏路標前,又撕下一塊布條纏繞上去,正欲離開時她多眼,瞥了下骷髏眼眶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她拿出來,是個紙團。

紙團上寫?著歪歪扭扭的兩個血字:

“救命。”

林沉玉皺眉,看著沙漠尋找著蛛絲馬跡,果然在往北去的方向上,尋見了一串一串是駱駝足印,還?有?重重疊起的車轍印記,似乎是商隊度過去的痕跡。

風還?沒?有?撫平這?些痕跡,說明車隊並沒?有?走遠,應該就在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