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白!你!媽!”沈廷從牙縫裏擠出三個字。

榮招妹的話跟軟刀子似的,恨不得從沈廷心裏剜下一塊肉來,再刺激他更瘋些。

那日沈廷在火海前的樣子他見過,儼然如失子的野獸般,他知道對於一個喪子的父親來說,什麽話才最戳心。

“哥哥這樣還穿紅著綠的,是不是已經忘了那個枉死的孩子?還是說,哥哥因為悲傷過度,刻意要遺忘這孩子呢?”榮招妹將手腕上的念珠纏繞在虎口,這樣和善悲憫的話,這樣柔弱可憐的神情,沈廷覺得自己不給他兩個嘴巴子自己都不配姓沈。

要不是沈廷知道那蛋是鴨蛋,高低得讓榮招妹氣出個好歹來。穿著一身白在自己麵前晃來晃去,惡心人,死綠茶!

心動不如行動,沈廷沒有猶豫,當即上前就扇了榮招妹兩巴掌。

“第一巴掌,是賞你嘴賤,第一巴掌,還是賞你嘴賤。”他打完之後,倒是痛快許多,甩了甩手腕。

榮招妹兩頰各一嫣紅的掌印,倒是顯得無比協調對稱。

他踉蹌著往後退了兩步,捂住臉,淚水順著清秀潔白的麵頰滑落,滿眼都是傷痛,脆弱地搖著頭:“都是弟弟的錯,弟弟嘴笨,明知哥哥喪子之痛難忍本想寬慰,卻不想惹了哥哥惱火……哥哥要打要罰都好,且莫氣壞了身子,不然就是拿我這條賤命都填不上的。”

“矯情樣做給誰看?”沈廷看著更厭煩了,他剛一抬手,聽著蕭樂聲音從後傳來,才知道,原來這賤人矯情樣是作給蕭樂看的,他啐了一句:“慣會扮可憐博同情。”當初他就是吃了一這套,跌了個大虧。

“做什麽呢?”今日沐修,蕭樂甚至連發髻都懶得梳發,用絲帶捆在背後不失體麵即可,一條月白的襦裙,罩著霜白披帛,樣子簡單,料子和剪裁都是極好的,被她冷豔的麵容襯得都高貴起來。

沈廷還沒來得及說,榮招妹便搶先哭訴:“陛下,不關哥哥的事,是臣嘴笨,惹了哥哥不快,哥哥打我也是應該的……”

他用完美角度展示出自己紅腫的側臉以及白皙的脖頸,看得沈廷一陣火大,上前恨不得再給他兩巴掌。

隻是人才剛貼近,榮招妹就驚呼一聲摔倒在地,疼痛難忍地紅了眼眶。

蕭樂皺皺眉頭,沈廷心裏更慪了一口氣,上下都不暢。

蕭樂要是聽了這綠茶的話,他當真能活活氣死。

“難得你這麽懂事。他打你兩下又不疼,大男人沒那麽嬌氣,打幾下就打幾下,他心情不好你也知道,你既然要寬解他,不妨再大度些,讓他打個痛快,他心裏的氣和苦就都消了。”蕭樂把沈廷一把拉回來,衝著跌坐在地的榮招妹淡淡說,語氣理直氣壯風輕雲淡,話裏的內容卻偏心的沒邊兒。

這話說得沈廷通體舒暢,當即尾巴翹得老高,看看,蕭樂還是最愛他。

榮招妹楚楚可憐的表情一瞬間龜裂,這與他想的不一樣。

沈廷無故打人,羞辱責罵他,這等悍夫行為放在普通人家早就以七出之罪休棄,陛下怎麽還能袒護?

他這樣柔弱可憐無依無靠又善解人意,陛下應當憐愛地扶起他才是啊。

沈廷本來還想跟蕭樂告狀榮招妹給他做相克食物之事,讓她把榮招妹趕出京城,現在笑起來,他改主意了,他要日日在榮招妹麵前晃**,帶著蕭樂的寵愛晃**,氣死榮招妹。

他挽著蕭樂的胳膊,將頭搭在她的肩膀上:“陛下,我好難過啊,榮侍巾怎麽能詛咒咱們的孩子呢,明明咱們的孩子還好好活著呢。”

他舉起大寶到蕭樂眼前,“你看,它這麽健康,這麽活蹦亂跳,榮侍巾卻說咱們的孩子死了。”

榮招妹眼瞧著蕭樂睜眼說瞎話,點頭:“是,你看它多活潑,大寶今天吃飯香嗎?”

沈廷回:“很香!”

他抓著頭發,覺得世界都是癲狂的,難不成瘋的不是沈廷而是他?

“榮侍巾興許是累了,回去好好休息吧,沈廷改日還要向你討教呢,不過榮侍巾既然榮侍巾喜歡白衣,也喜歡為人服素,那就一直穿白衣好了。”蕭樂抬手,示意榮招妹的宮人把他們呆愣的主子抬回去。

“陛下……陛下……”榮招妹一步三回頭,卻也沒換得蕭樂一個眼神。

人走後,蕭樂才扯了一把沈廷的臉:“你還想著瞞我。”

“嘶……疼!”沈廷臉疼,卻隻敢嚷嚷,連讓她鬆手都不敢,“你知道什麽了?”他還有點心虛,細想自己應該沒什麽大事瞞著她。

“上上個月,你與榮招妹決裂,是因為一盆魚湯吧。”蕭樂說著鬆開了手,--

留下他臉上一塊紅印。

“你都知道了?”沈廷顧不得自己的臉,湊過去問,“你都知道了?你真的都知道了?”

蕭樂將他像小狗一樣湊上來的臉推開:“這宮裏什麽事瞞得住我?”

沈廷突然感歎:“蕭樂你果然好厲害。”他更佩服她了。

蕭樂唇角忍不住勾了勾,關鍵是沈廷的心思全都寫在臉上了,按照他的性格,總不會無緣無故討厭一個人,她怕沈廷吃虧,因此教人特意去查,沈廷當日去榮招妹那裏興師問罪聲勢十分浩大,找個宮人三兩句便能審問出來,隻是前些日子忙著朝堂,她還沒騰出手來整治這些。

“我也很討厭他。”蕭樂說。雖說不是謀害性命的大惡,但比起賀蘭君卓,她更討厭榮招妹許多,沈廷對他是真的照顧,他也狠得下心反咬一口恩將仇報,令人像吃了變質榴蓮一樣惡心。

甚至惡心到她不願意把這人輕易放出宮。

入秋後就該把薄的衣裳晾曬後收到箱籠去了,再撒些樟腦丸除蟲防潮,高高存放起來,等待來年再穿。

最忙的當屬禦景殿裏,蕭樂衣裳多,光是夏天的就要占整整四個衣櫃,她不愛穿,卻愛置辦些漂亮裙子。沈廷的衣服都在大火裏燒光了,他閑著也是閑著,便主動張羅起幫蕭樂收拾衣裳。

宇文施麟雖然位份低微又不得太後看重,細算起來衣裳也不算少。

新來的小宮人整理著衣櫃,在角落裏翻出套青色的嶄新的夏裳,觸手生涼,他雖然沒見過,卻認得這是好東西。

宇文侍巾向來對他笑盈盈,小宮人不諳他真正心性,忍不住道:“主子,這料子看起真好,可惜好好的衣裳新做的,今年都沒穿過呢,隻能等著來年了,奴婢給您好好放著。”

宇文施麟原本躺在貴妃榻上看書,隻是眼神是虛的,真正思緒不知道飄哪兒去了,聽到宮人叫他,餘光瞥過去,手一鬆,書就啪嗒掉在地上。

“拿出去燒了!燒了!”他大喊。

小宮人不解,這好好的東西怎麽要燒了?但他第一次見到自己主子露出這樣可怕的神情,隻能依言論,連忙去點火盆。

那件衣裳是夏日裏蕭樂賜給宇文東奕的冰絲錦裁成的,一共兩匹,宇文東奕說青色襯他,又怕他不肯收,於是教人按照他的身量裁好了才送來。

宇文施麟的回憶從腦海深處被勾出來,晦澀不堪,甚至他這裏許許多多珍惜的玩意,都是宇文東奕給他的。

他腦海裏不斷回放宇文東奕離宮那日最後一句話:“照顧好自己,小麟……”

難道就不恨嗎?還要他好好照顧自己,真的不恨嗎?

宇文家的前程,宇文東奕的富貴安穩人生,都被他毀了,宇文東奕他真的不恨嗎?

小宮人將火盆點起來,先將腰帶扔進去,蠶絲遇火即燃,散發出臭味。

宇文施麟才回神,看著不斷攀升吞噬的火焰,在那一大片青色被抖散開的時候,忽然滾到地上,一腳踹翻了火盆,將衣裳抓住:“算了,留著吧。”

小宮人以為他是舍不得,忙笑吟吟去收起來。

宇文施麟又踉蹌著攀回榻上,用書本蓋上臉,去細細回味宇文家的傾頽,他前十幾年的唯一目標已經達成,現如今竟無聊地不知今後做什麽好。

“沒意思……”

他輕聲念了句,招手令桑青來:“將抽屜裏的東西都去交給陛下。”

證據被呈上蕭樂案幾的時候,蕭樂神色變了幾變,最後不知是何種心情。

宇文施麟做事向來謹慎,當初他發現榮招妹往宮中各處侍君那裏下慢性絕育的食材他就已經開始收集證據,現如今正到用上的時候。

“你們主子囑咐什麽了?”蕭樂問。

桑青小聲道:“主子說,隻求陛下垂憐。”

蕭樂擺擺手,示意他離去,將證據收好,垂憐?這宮裏男人多就好像養蠱,互相撕咬互相殘害,宇文施麟,就是那最有可能成為蠱王的一個。榮招妹使陰招的事他必不是今日才知道,也不一定沒參與。

“今後,榮侍巾那裏,日日做的菜都用生棉籽油。”蕭樂吩咐道,“就說是沈承使讓的。”總該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等他受不住求到這裏,就容易撕開個口子了。

蕭樂又忍不住回想起榮招妹做的那些食物沈廷吃得最多,一時間竟不知道該不該關心一下沈廷。

正巧沈廷剛牽著大寶散步完回來,見蕭樂目光往他腿上落,不由得後腦一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