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秉持著浪費就是可恥的原則,在蕭樂神色複雜的拒絕之下,他將蛋兩口塞進嘴裏。
然後含糊不清說:“還好這個蛋,就孵了兩天。”不然孵出感情了,他現在已經在門外梨花帶雨揮鋤頭葬蛋了。
蛋今夜在火海中炙烤熟了,現在入口溫度剛剛好,還帶著一股木質的清香。
蕭樂表情更複雜了:“還餓嗎?再叫人給你弄點東西吃。”她現在真的很……不知道說什麽好……
沈廷擺擺手:“不了,我就墊一墊。”
他往裏挪了挪,騰出個地方,拍拍:“快上來,該休息了。”
蕭樂一把將他的被子掀開,顯露出裏麵破碎的鵝蛋殼,還有啾啾正在破殼的鴨蛋。
沈廷尷尬地把被子悄悄蓋回去。
他平常倒也沒有吃個蛋還把蛋殼卷在**的邋遢習慣,今晚大概是受刺激太多,跌宕起伏的,所以精神和行為產生偏差,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沈廷把被褥重新鋪好的時候,蕭樂也洗漱回來了,他便把鴨蛋鄭重地傳遞給蕭樂,自己才去洗漱。
蕭樂平躺著,摸了摸蛋,鴨子鈍鈍的喙觸在她指腹上,讓人心裏發軟。
穿堂風帶來金穗一樣飄香的桂花瓣,明月的清輝遍照大地,明天會是個好天氣,宇文國公的勢力在朝堂上已經瓦解,今後都會是好天氣。
隻是不知道她和沈廷什麽時候才能回家。
蕭樂思索著下一步該做什麽,又摸了摸鴨蛋,沈廷就用毛巾揉著腦袋出來了。
麟趾宮大火,飄得滿空都是被點燃後的渣滓,落在頭發絲兒裏很難清洗。
沈廷的頭發又多又長,不好好擠幹淨水分,明天一早都不定能幹。
他爬上床,原本已經躺下,下意識摸了摸蕭樂的頭發,翻身坐起來給她擦頭發。
她這個人嫌麻煩,不愛動,自理能力也差,房子整潔以前靠阿姨,在這兒靠宮人。
像擦頭這種小事,沒有吹風機,就糊弄著,這麽長的頭發,就是有吹風機她恐怕也不耐煩。
沈廷困得身體打了個戰,還是忍不住說她兩句:“又抓到你不擦幹頭發就睡覺了。”
蕭樂躺在他腿上蹭了蹭:“麻煩。”
“不吹頭發睡覺明早就要頭疼,你得聽勸。”沈廷很有耐心,認認真真看著她的頭發,一縷一縷給她吸幹淨水分。他以前住地鐵站的時候,白天一身熱汗,晚上就去衛生間門洗頭,早上容易腦仁疼,訓練的時候也是,這都是經驗之談。
蕭樂忍不住抬手摸摸他的臉頰,問他:“你把蛋當成我和別人的孩子,怎麽對她還那麽好?又沒有血緣關係。”
“那不也是你的小孩,我對她好是應該的,我當時想著你沒把那個野男人認了已經很好了,就當這個孩子是你和我的,我是她親爸,當然好好對她。”沈廷忽然意識到有些不妥,連忙住嘴。
說得好像表白似的,蕭樂萬一察覺了,會疏遠他吧。
“我困了,睡覺吧。”頭發也擦得差不多了,沈廷慌亂地把毛巾扔在一邊,連忙轉移話題。
他用被子把自己蓋起來。
蕭樂安靜了一會兒,突然跟他說:“等回去,你跟我去見見我爸吧。”
沈廷露出一隻眼睛,仔細琢磨這句話,蕭樂好像沒有生氣,那是要把他引薦給她父親的意思?
蕭樂做導演算是女承父業,她的父親蕭簡尤是業界有名的大導,尤其擅長深挖複雜人性,國內外大獎拿到手軟,凡是被他看上的演員都好比鍍了層金身,但也是出了名的嚴格。
他臉一白,瘋狂搖頭:“不不不!絕不!我絕對不要再演戲了!你爸導的也不行!我這個演技你爸會殺了我的,留我一條狗命吧。
蕭樂心頭怒氣上湧,沒忍住,翻了個白眼:“媽的,智障。”
她沒好氣把被子拉起來:“睡覺!”
沈廷這種容易影響後代智商的基因,她再考慮考慮吧。
清晨,沈廷手指一熱,耳邊傳來尖銳的鳴叫聲,他艱難睜開眼睛,看見毛幹得差不多的小鴨子正踉踉蹌蹌站在他手背上,熱乎乎的毛貼著他的手指。
沈廷忍不住心上一喜,忙把蕭樂推搡起來喊:“快看快看,破殼了。”
蕭樂強撐著睜開一隻眼睛看了下,艱難誇了聲:“好。”就又倒頭睡過去。
沈廷還沉浸在成為父親的狂喜中,全然沒有注意蕭樂的敷衍:“你說它是公鴨還是母鴨,我們叫它什麽好?!蕭寶好不好?蕭大寶!”
蕭樂完全聽不清他在說什麽,總之他說什麽就應什麽,嚶嚀了一聲:“嗯……”
這隻不知是公還是母--
的鴨子,草率有了個大寶的名字,倒也總比狗蛋、鐵柱、虎子之類的名要好許多。
陛下在朝堂上宣布宇文家的罪狀,將宇文國公革職抄家遣返回老家,沈大將軍榮加太傅一職榮歸故裏,自此以宇文家為代表的太後一黨和以沈家為代表的帝黨的鬥爭到此結束,蕭樂將中央政權全集於手。
太後落敗,重創之下選擇退居建章宮不再外出。
敬平公主顯然全心都撲在她的內宅裏,但心裏還是有她這個老爹的,三番兩次來信勸蕭樂不要對父後太過苛刻,被蕭樂回信陰陽怪氣罵了一頓後,開始三天兩頭進獻個蘋果桃子問姐姐還生不生氣。
當初太後想用敬平公主分蕭樂的權顯然是一步錯棋,敬平既不是弄權的那塊料,也沒有弄權的那份心。
前朝正常了,後宮又不正常,倒不是說跟以前一樣打得跟烏雞眼一樣,單就是沈廷一個人不正常而已。
他不知從哪兒弄來隻鴨子,說是自己的孩子。
大家覺得他是被失子之痛弄得神誌不清,一個鴨子怎麽會是孩子?
但父子連心,因為失去孩子而變得瘋癲的父親大有人在,他這樣的舉動並不讓人意外,甚至有些憐憫。
如今沈家權勢大不如前,沈廷隻有一個擔任皇城守備的姐姐在朝中,他失子又瘋癲,隻靠著美貌,或許陛下一時垂憐,與他同吃同住,待新人入宮後恐怕很快就會忘記他。
不多兩場秋雨下來,寒意便深。
今天是宇文東奕出宮,隨母返鄉的日子,他是犯事出宮的,宮中沒有人敢來送,隻有宇文施麟和沈廷。
馬車停在宮門口,白馬打著響鼻尥了兩下蹶子,躁動不安地踏步。
沈廷自打知道鵝蛋毀滅的前因後果,他對宇文東奕的心情就很複雜,還特意帶了箱金子給他:“你在外頭吃好喝好,別受苦了。”
宮人悄悄打量沈廷,衣著整齊華麗,麵容幹淨,眼神清澈,氣色紅潤,還是個活脫脫的美男子,隻是行為卻不正常了。
原來沈承使瘋癲不是傳言,他們心中歎息,愈發憐憫,一代美人淒慘謝幕總是讓人遺憾。
宇文東奕表情木木的,本就虛弱的麵容愈發憔悴,帶著不健康的白,他披著一件煙青色的鬥篷,幾乎整個身子都被籠罩進去,病態的像是一會兒太陽出來他便要隨著花瓣上的露水一並蒸發掉。
他始終不知道事情為什麽發展到這種地步,正如那日的夜晚,大火裏光怪陸離的場景,神色各異的人們,他麻木接過沈廷遞過來的金子,眼皮動了動,忍不住看向宇文施麟的方向。
他張了張嘴,多日未說話,現如今連發出聲響都變得艱難,往日清亮的聲音也沙啞許多:“小麟,照顧好自己。”
宇文施麟原本如往日般淡笑著的臉僵住,表情變得扭曲,事到如今都已經這個地步,宇文東奕還做這副虛偽的嘴臉給誰看?
哦,他的好哥哥應當還不知道那日的大火是他派人放的吧,茶裏能麻痹神經喪失理智的藥也是他下的,一切一切,痛苦的根源都是他。
他的哥哥或許還在期盼著他在宮裏中用,真是個虛偽的人。
他款步走上前,伏在宇文東奕耳邊笑著耳語兩句,接著退後兩步,如願看到宇文東奕的表情垮掉,臉色比之前更白上幾分,甚至身體也在小幅度顫抖。
沈廷清楚事情一切經過,大概也能猜到宇文施麟跟他哥說了什麽,他抱著鴨子,看著粗壯梧桐紛紛落下的葉子,忍不住移開目光歎口氣。
宇文施麟真是壞的沒邊兒了,都這樣還不放過人家。
宇文東奕還在發抖,抖了好一陣,白到幾乎透明的眼皮裏掉出幾滴淚,睫毛被沾濕,牙齒顫抖著,重複和宇文施麟說了一遍:“好好照自己,小麟……”
他轉身上了馬車,沈廷發現身體僵硬麵色有異的人變成了宇文施麟。
“他是個好人,是宇文家對你唯一好的人了吧。”沈廷眯著眼抱著大寶,不忘在宇文施麟心口再插一刀。
大寶嘎嘎叫了兩聲,像是在應和,沈廷欣慰拍拍大寶的頭。
回宮時候,沈廷遇見一身白的榮招妹,他雖然穿得像披麻戴孝,但精神狀況卻很好,手腕上還纏著一串細細的菩提子念珠,整個人顯得佛性又慈悲,沈廷見不得這種人裝模作樣,迎麵衝他過去。
“男要俏,一身孝,話是不假,榮侍巾這樣穿著,倒是別有一番滋味呢。”
這場風波中,陰差陽錯得益最大的就是榮招妹。
殘害皇嗣的成了宇文東奕,宇文家再無複起可能,太後避退建章宮,他的家人早在之前就得到了妥善安置,沈廷因失子瘋癲,接二連三地好事都被他趕上。
他楚楚可憐地退後兩步,掀著水靈靈的眸子看沈廷,軟言軟語道:“哥哥失子,弟弟也是這個孩子的庶父,理應為他穿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