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從蕭樂宣布有蛋之後,向來在後宮囂張跋扈的沈廷便銷聲匿跡。

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地潛心在宮中研究如何養孩子帶孩子。

見他如此舉動,大家便確信這個孩子是他的無疑,原本朝堂上持觀望態度的一些官員,也有幾個站到了蕭樂隊伍中,剩下的則依舊謹慎觀望,但對蕭樂來說,已是不小的收獲。

正常女子孕育兩個月生下的蛋隻有鴨蛋或鵝蛋那般大,除卻上麵有花紋,模樣質感也與禽類的蛋無二致,倒是極好偽裝。

蕭樂計劃是以畫有花紋的禽類蛋代替,交由沈廷孵化,並放出風聲說這一個蛋裏孕育的是女胎,最後安排一場意外栽贓給宇文家的人,她借此發落宇文家。

計劃正按照她所想的那樣按部就班進行,沈廷的表現出乎她的意料,演得真像那麽回事,甚至入戲到能從白天演到黑夜。原本她以為這場計劃裏最大的不確定因素就是沈廷的演技,現在她的心放下了大半……

前幾日下了場雨,七月流火,天氣逐漸轉涼一些,榮招妹聽宇文東奕咳嗽了兩聲,特意熬了枇杷膏送來,將宇文東奕感動得淚流滿麵。

宇文施麟也在,他將枇杷膏衝水喂給兄長吃下後,便隨著榮招妹一起離開了。

“榮侍巾等等,入宮許久,還未曾去過你宮裏,今日趕巧,可許我去向你討杯茶?”宇文施麟天生一副笑臉,對著誰都是和煦如春風,讓人生不起討厭的心思。

榮招妹愣了愣,連忙點頭:“榮幸之至。”

二人在昭陽宮的杜芳堂坐定,榮招妹親手為宇文施麟泡了茶遞過去,謙卑道:“我宮中沒有什麽好東西,比不得宇文哥哥那裏,還請不要嫌棄。”

宇文施麟笑著摩挲杯壁,盈盈看向他:“怎麽會嫌棄呢?與西湖龍井一並泡製出的苦參茶,最是清熱瀉火,我懂些藥理,榮侍巾真是細心,難為你時時刻刻都為宮裏的兄弟們著想。”

他將苦參二字咬得極重,榮招妹臉上霎時間門失去了血色。

他訕笑點頭:“是聽說瀉火,我這才專門泡來給哥哥的,如今夏秋換季,最是生燥。”

“想必也是因為如此,所以才在兄長的枇杷膏裏加上五倍子吧,斂肺降火,清熱祛痰。不過炸糖糕的油用得是毛棉籽油,興許宮裏是沒有旁的油了吧,。

可這一次是巧合,可是這兩次三次,榮侍巾還有什麽想說的嗎?若是此事告知陛下……”宇文施麟還是淡淡親和地笑著,手裏的茶水卻一口未喝。

苦參、五倍子雖是上好清熱利肺的藥材,卻也是影響男子生育能力的利器,毛棉籽油就更不用說了,那是傷精的利器。

這些東西翻來覆去地吃,這輩子都別想有孩子了。

榮招妹本就煞白的臉色一時間門更難看了。他添加的劑量都是剛好適量,且每次添加的東西都不一樣,禦景殿當值的太醫是每日輪值的,因此他的動作根本不顯眼。

他再裝糊塗下去也無濟於事,索性問:“你要我做什麽?”

“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痛快,我要你在蛋降生之前,務必虛弱沈廷的身體,他最信任你,也喜歡你做的東西,我相信榮侍巾能辦到不是嗎?”宇文施麟望著榮招妹,就是他不同意,現在也得同意。

榮招妹僵硬地點頭:“我答應你。”事到如今,他沒有別的路可選。

“你若是幫宇文家這一次大忙,將來會允許你有個孩子傍身的。”宇文施麟輕飄飄拍了拍榮招妹的肩膀,然後翩然離去。

這一次,他要向母親證明,他才是宇文家最有用的孩子,那個病歪歪的宇文東奕根本成不了大器,也配不上母親和舅舅的寵愛。

*

溫書將昭陽宮送來的莧菜鯽魚湯放在沈廷的麵前:“榮侍巾最近真是有心,日日都送這些好吃的來。”

莧菜與魚本就是最鮮香的食物,共煮成湯就更加香氣撲鼻,沈廷動了動鼻子,濃白的湯汁裏漂浮著碧綠的蔬菜,讓人忍不住垂涎,他連忙盛了兩碗,一碗給溫書,一碗給自己:“這都快秋天了,他真不容易,還能找到莧菜。”

還未來得及入口,宮人通報:“承使,宇文侍巾求見。”

因為前朝的鬥爭,沈廷對宇文家的人沒什麽好印象,但他念著宇文東奕的麵子,還是將人放進來了。

宇文施麟帶著包裹款款而來,向他請安:“早前知道承使大喜,隻是兄長身體不好,我又一直侍疾,承使在禦景殿住著,我怕將病氣過給陛下,便不敢去,如今承使回來了,我前來道賀一二,還請不要嫌棄,這是我親手做的香包。”

他將八個做工精巧的香囊遞給沈廷,又闡述道:“再過一個月正是蚊蟲最肆虐的季節,但承使要孵蛋,宮裏不能點驅蚊的香料,所以用這些掛在床邊,最好不過了,這些不傷人。”

“那就謝謝了,但是這宮裏什麽好東西都是先緊著我的,太醫院已經給做了一些,我這裏還不缺,這些回頭再說吧。”沈廷擺足了目中無人的寵妃架勢。

蕭樂說宇文家的人要防備,他刻煙吸肺,一點不敢忘。

宇文施麟見自己的心意被這麽毫無避--

諱地糟蹋,一時間門笑得有些勉強:“沈承使忌諱也是應該的,宇文家與沈家勢不兩立。

我雖是個庶出的卑賤之人,宇文家上下都不拿我當人看,但身上到底打著宇文家的烙印。隻是我滿心都想的是安穩度日……”他說著說著就要垂淚,

沈廷倒吸涼氣,他這一哭自己反倒不會了,於是連忙安慰他:“行了行了,我用還不成?”

宇文施麟勉強笑笑:“承使願意收下就好。”他擦擦眼淚,連忙轉移話題,看向桌上的魚湯:“好了好了,不說這些晦氣的話。好香啊!這是什麽?”

“鯽魚莧菜湯,你要的話給你盛一碗。”沈廷讓他哭麻了,見他對這魚湯有興致,連忙給他也盛了一碗,希望他快收了眼淚,一個男人哭什麽哭?

“那我就不客氣了。”宇文施麟道謝,擦擦眼角的淚珠,雙手接過魚湯。

沈廷低下頭,抿了一口濃白的湯汁。

果然不錯,鮮到能把舌頭吞掉,他剛想再喝一口,手中的碗啪一下便被打飛,耳邊傳來宇文施麟淒厲地喊聲:“沈承使不要喝!”

沈廷怔怔地看向他。

“這裏麵有腳魚!腳魚同莧菜相克,若是吃了,恐怕會對身體不利。”他連忙問:“這東西是誰送來的?簡直其心可誅!沈承使一定要嚴懲啊。”

沈廷不敢相信榮招妹會害自己,畢竟自己吃了他那麽久的糕點都不曾出事,隻是後宮裏知人知麵不知心,有過賀蘭君卓的教訓,他沒法無條件相信榮招妹,於是連忙傳了太醫來。

今日在麟趾宮當值的是徐太醫,他用銀針在湯中測了測,並無毒,又細細嚐了一口,有些猶豫道:“承使,這湯的味道是和平常的莧菜鯽魚湯有區別,但臣實在嚐不出太多區別……”

他是太醫,也沒長狗舌頭,每次食材雖要察驗並過口,卻也隻是知道東西沒異常罷了。

沈廷又去禦膳房叫來兩個試菜的宮人,兩個宮人足足喝了半碗,才猶豫著說:“承使,其中興許是有腳魚,隻是處理得當,不易察覺。”

“承使,我的舌頭自幼便比旁人敏感,又因為精通藥理方才能嚐出……”宇文施麟皺眉提醒沈廷,“看來送湯的人是刻意要害你。”

腳魚和鯽魚,兩個長相天差地別,根本不會弄混,且這湯是榮侍巾親手所做,一路也都是他宮裏的人親自送來,斷然不會有人做手腳。

沈廷一時間門心中升起一股被愚弄的怒火,他對榮招妹算是仁至義盡了吧,他竟敢這麽對自己……

“將湯端著,和我一起去昭陽宮。”

溫書聞言,連忙把剩下的湯都折到一起。

沈廷氣勢洶洶地帶人踹開了杜芳堂的大門。

宇文施麟跟在最後,嘴角扯出一抹似有似無的微笑。

笑話,真以為他會用這麽淺薄的手段來完成計劃嗎?

榮招妹、宇文東奕,他一個都不會留下。

他先用榮招妹獲取沈廷的信任,下一步的計劃才會實施順利,沈廷這個沒腦子又輕易信人的蠢貨,拿捏他還不是手到擒來。

榮招妹驚恐地看著闖進來的一群人,在見到沈廷身後的宇文施麟時,一切都知道了。

宇文施麟之意,不是除掉沈廷,而是除掉他!

好歹毒的一個男人!

“承使這是做什麽?我好怕啊。”榮招妹怯怯道。

沈廷也不與他多解釋,直接抬手:“不知道?腳魚摻在鯽魚莧菜湯裏,你不知道?給我灌下去。”

兩個大漢掐住榮招妹的肩膀,溫書端著碗,掐住榮招妹的下顎,將湯喂了下去。

榮招妹所依仗的一切,都是沈廷對他的憐憫和不防備,但凡沈廷對他的憐憫消失,他連絲毫招架之力都沒有。

“咳咳,咳咳……”一碗湯下去,他咳得撕心裂肺,淚眼婆娑地抱著沈廷的腿磕頭:“承使,您對我那麽好,我怎麽會狼心狗肺?我都是被逼的啊!”

宇文施麟額頭一跳,就聽他又哭訴:“都是宇文施麟逼我的,我好心給他們送去枇杷膏,裏麵無意摻了一味五倍子。

我隻知道是清火利肺的好藥材,宇文侍巾卻說是有礙男子生育的,他威逼我給您做相克的食物,若我不做就告發到太後那裏去……”

“你信口雌黃!若當真是我指使的,我又怎麽會特意告訴承使,這不是多此一舉?榮侍巾不要隨意攀咬拖人下水!沈承使英明,必然不會被你所迷惑。”宇文施麟早就想好了脫罪的話術,此刻氣定神閑道。

他的計劃百密而無一失,沈廷絕對會相信他的話。

沈廷抱著肩,麵色冷淡,對這場鬧劇施以冷眼,待他們爭吵完,才微微向宇文施麟處抬了抬下巴:“也給他灌一碗。”

宇文施麟大驚失色:“承使,我並無錯處啊!”

“你也是個不省油的燈。”沈廷蹲下身子,拍拍他的臉,“真都拿我當傻子糊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