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沈廷回到宮中的時候,果真見一個清秀高挑的男子已經在等著了,十分年輕,相貌比榮招妹還要精致上幾分,他看見了沈廷,隻是點了點頭,打聲招呼:“沈侍巾。”並沒有像其餘宮人一樣行禮。

說是侍寢的教引宮人,實際上應當尊稱一聲官人,這位要尊稱一聲柳官人。

曆代的教引官人都是由先帝那些位份低又不得寵的侍君充任,比起青燈古佛或者看守皇陵,做教引宮人雖然麵子上不是那麽好看,但至少還留在宮中,也有自由。

溫書給沈廷私聲介紹後,沈廷不可抑止地想到了小爹文學。

達咩,打住!

蕭樂說得對,他不能再看那些亂七八糟的小說了。

柳官人將沈廷帶去侍君們用的香湯,上下打量他一眼,冷冷道:“脫了。”

沈廷扭捏了一瞬,這不太好吧,他還沒來得及說話,柳官人就直接上手,把他衣服扒下來了。

他撲通一聲跳進池子裏,閃躲著柳官人的目光,抱著胳膊抗議:“你幹什麽啊?招呼都不打一聲就扒衣服,一點禮貌都沒有。”要不是今晚上得侍寢,他高低跟這人幹一仗。

柳官人又是一聲冷笑,沈廷看見他的眸子裏明晃晃寫滿了三分譏笑三分涼薄和四分漫不經心,連忙捂住胸口和肚子。

“就這樣的貨色,皇帝她也能下得去口,後宮侍君的質量真是一屆比一屆差。”柳官人搖頭歎息,鄙夷地看著他瘦條條的身體,拉著他的胳膊拖過來,上手給他洗刷。

大抵是看到他還沒成型的肌肉了,沈廷雖然承認他說得不假,自己的身材質量暫時是挺不佳的,但他相當有集體榮譽感。柳官人的批評讓他有種學長瞧不起他們學弟的感覺,他的憤怒油然而起,不蒸饅頭還爭口氣呢。

沈廷一邊抵抗著柳官人一邊道:“我很快就會把身材練好的,況且你也沒見過後宮其他人,怎麽就知道我們這屆質量差呢?你看那個賀蘭君卓沒有,賀蘭承使,他天天露著腰,六塊腹肌美得很。”

“嗬嗬。”柳官人看著不壯,力氣倒很大,鉗製的沈廷沒法動彈,甚至還用池子裏的香湯給他呼嚕了把臉,跟洗狗一樣。

沈廷要是抗拒,他抬手就拍,但也就跟訓誡小孩子一樣,讓他安靜的成分居多。

大抵是年紀輕輕沒得過寵就當了鰥夫的原因,柳官人脾氣和臉色格外不好,時時刻刻都帶著一股怨氣,他按著不聽話的沈廷,沒完沒了地絮叨:“你們這屆都像你這樣多話又不老實嗎?要是這樣的,我還不如去吃齋念佛呢,都是你這樣的我每天不得累死。”

沈廷掙紮累了,也褪去一開始的羞澀,幹脆趴在池子邊兒上享受他的搓背:“沒,我是我們這屆話最多的。”

“還挺驕傲。”柳官人手上加大了力氣,疼得沈廷嗷一聲,“你這人怎麽回事,長得挺好看,下手忒毒了。”

柳官人嘴角動了動,有一絲不可察覺的笑意,動作放輕了幾分,嘴上卻不饒他:“忍著點。”

他給沈廷搓身體,然後講該如何侍寢,他說得一板一眼麵無表情,沈廷聽得麵紅耳赤,趴在池子邊,把通紅的臉埋進臂彎裏。

他一個黃花大小夥子,哪裏聽得了這樣的話,羞死了。

但是耳朵還支棱著,要多認真有多認真。

口是心非。

這個澡一洗就洗了兩個時辰,沈廷睡了一覺又一覺,中途讓柳官人揪著耳朵拎起來好幾次。

洗過澡後,沈廷渾身塗得香噴噴,穿上了雪□□致,仙氣飄飄的衣裳。

柳官人臨送他走得時候,眼睛往他某處一瞥:“其實也不是完全那麽糟糕。”

沈廷今晚受到他的衝擊已經夠多,聞言心裏是羞澀的,表情是麻木的,衝他擺擺手:“謝謝你的安慰,再見……”

“再見。”柳官人也道。

沈廷臨出門,突然又回身:“要不還是不要再見了,下次換個人吧。”

柳官人揚起的嘴角一下子耷拉下去,他不說話沈廷都能看見他的眼睛裏寫滿了滾。

天已經擦黑,為了防止侍寢時候失儀,所以沈廷隻吃了碗米糊糊,上了馬車。

溫書興致高昂地跟在馬車外,懸掛的鈴鐺清脆作響,跟溫書的心情一樣愉悅,他昂首闊步,走路帶風,小聲跟沈廷說著新打探來的八卦。

沈廷抽出自己夾帶的,傾盡心血寫的小說,囫圇看了一遍,他一直想找一個聽眾,但是沒有什麽合適的機會,果然上天安排的最大,他的第一個聽眾要是蕭樂。

那這個書,是在事情結束之後念,還是一開始就念好呢?

“侍君你猜那個柳官人是什麽來曆?”溫書神秘道

“啊,什麽來曆,你說。”沈廷一邊翻書一邊敷衍。

“柳官人本名叫柳倦光,是先帝最後一次選秀的秀子,當時先帝覺得他很是端莊和善,便將他指給還是太子的陛下。”溫書一句一斷,試圖吸引沈廷的興趣。

果不其然,他聽到“陛下”兩個字,注意力當即被轉移過去。

“結果陛下當時死活不肯收下他,要為徐側君守身如玉,大庭廣眾之下拒絕的,當時柳官人被人看著可可憐了,但是陛下態度太堅決,先帝也不好勉強,怕他出宮後受人非議,所以便將他留在宮裏了,隻是陛下不太喜歡他,很少傳他說話。”

怨不得那個柳官人怨氣那麽重,還十分瞧不上他們這屆的侍君,原來他一開始就應該是蕭樂的人,結果成了先帝的,還沒兩年變成成鰥夫了,如果倒黴有名字,那它應該念作柳倦光。

沈廷想著,就覺得他可憐,也原諒他方才說話不好聽動作粗魯了。

“那這些負責教引侍寢的官人,在宮裏待遇怎麽樣啊?”

聽沈廷這樣問,溫書搖搖頭:“有些尷尬,既不算宮人,年滿三十也不能放出宮,也不算主子,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柳官人娘家也沒什麽錢,他雖然拿著侍巾的俸祿,還是過得緊緊巴巴。”

沈廷可是知道那侍巾是什麽待遇,飯都吃不飽,他想了想,叮囑溫書:“你給他送點錢,再讓禦膳房每頓給他加道肉菜。”

溫書笑道:“果然我們侍君是最善良的一個人了。”

話剛說完,便到禦景殿了。

沈廷出入禦景殿無數次,沒有一次是像現在這樣緊張、忐忑、羞澀的。

就連“禦景殿”那三個正氣凜然的大字都帶上了粉紅色的泡泡。

他下了馬車,忍不住後退兩步,喉結動了動,平常天不怕地不怕的,今天有點慫,抓著溫書的手說:“要不……要不我們改天吧……”

沈廷一轉身,就看見駕馬車的宮人眼睛裏寫著的複雜,大抵也是聽到自己方才的話了。

他一瞬間讀懂了這個宮人的心思:“真晦氣,從沒當過這樣的差事,送進禦景殿的侍君被原封不動地送出來……”[1]

沈廷深吸一口氣,大踏步地走進去,宛如慷慨地義士。

他一定要勸蕭樂一會兒拉燈,明天開始加練肌肉!爭取早日實現開燈自由。

溫書滿臉愁容地看著他家侍君同手同腳大踏步進去。

真是愁死了,一會兒不會緊張到早那個啥吧……

沈廷一進去,都不用宮人指引,就能自己直奔蕭樂的大床。

上次他發燒的時候再這兒睡過,那床是真大啊,睡十個人都沒問題,又軟又彈……

也不知道自己第一次侍寢,蕭樂會不會給搞點新花樣,比如說把寢殿布置成新房的樣子,紅彤彤的。

他拐過一個屏風,寢殿就在眼前,還是蕭樂平常的藍白配色,冷冷清清整潔幹淨的一塵不染……

沈廷大失所望,咬著指頭不禁委屈,就憑他和蕭樂的情分,難道還不值得點一夜龍鳳花燭什麽的嗎?至少也得貼點兒窗花吧?而且蕭樂怎麽不在?

他抓住遇靜,委屈巴巴地問:“陛下怎麽不在?而且陛下就沒要你們準備點什麽嗎?”比如大棗花生桂圓蓮子什麽的。

“陛下現在還在批折子呢,最近太忙了,忙到連覺每日都隻睡兩三個時辰,您是陛下最寵愛的人,若是陛下連您都顧不上,那就是真的顧不上了。”遇靜謹慎敷衍著。

假的啦,她的陛下舍棄什麽都不會舍棄睡眠,每天打底四個時辰睡覺,也不知道沈侍巾到底想要陛下給準備點兒什麽,自古侍君們侍寢都是這樣的流程,他難道想要點例外?

不過沈侍巾第一次侍寢,陛下就放鴿子批奏則,完全沒有重視的跡象,難不成也沒多少寵愛?

“哦。”沈廷聽他這麽說,心裏的委屈立馬就變成心疼,蕭樂好辛苦,他要是穿成了皇帝,恐怕現在都亡國了,蕭樂還能每天遊刃有餘處理政務,真是太厲害了。

“那你給我拿一些紅紙來好嗎?”

既然蕭樂忙到忘記了,他就自己剪一點紅雙喜窗花貼貼好了。

這點小事遇靜還是能滿足的,於是命人取了厚厚一遝子窗花紙來。

蕭樂又批了將近一個時辰的折子才將政務完全處理好,她揉揉僵硬的脖子,喝了點水,問:“沈廷來了?”

“沈侍巾一個時辰前就已經送到寢殿了,陛下您看……”宮人欲言又止提醒。

蕭樂心莫名的慌,突突跳,就好像自己養了隻哈士奇,結果睡了個午覺起來,發現房子裏靜悄悄的……

沈廷到了一個小時不僅沒有來煩她,甚至過分安靜,她不得不懷疑他在和哈士奇一樣搞幺蛾子。

“朕這就去。”蕭樂摸著自己突突跳的眼皮,快步走去了寢殿,一進門,就險些被滿眼的紅衝倒。

紅色的雙喜窗花貼滿了大大小小的角落,還有用剪出的紅色簡易拉花,從床的這頭掛到那頭,再從那頭掛到這頭。

原本藍白色相間,她那簡易低調又奢華的房間,瞬間變得不堪入目,而那個罪魁禍首還舉著剪子興高采烈地喊:“你回來啦!”

“你弄這些做什麽?都撤下來!”蕭樂撫了撫額頭。

“我今天侍寢。”沈廷試圖提醒她。

“就睡個覺,在哪兒睡不一樣,你弄這興師動眾的,給你三個數的時間,把房間給我恢複原狀……”蕭樂不耐煩地掰著指頭,“三……二……”

沈廷氣得眼睛都紅了,水汪汪的圓眼睛像是哭了一樣,睫毛上沾著淚,大聲衝她喊:“收拾就收拾!”

他一邊抹眼睛,一邊把掛著的拉花粗魯扯下來,揉搓成一團,鮮紅色的紙染紅了他手上的皮膚,又染在了他的眼周皮膚上,顯得更紅更可憐了。

蕭樂……蕭樂一點都不重視他們的第一次,隻有他像個傻子一樣。

他們演藝圈最亂了,肯定有那種長得好看的小演員,半夜抱著劇本穿得可少去找她講戲,她都習慣了,沈廷在她心裏才不重要。

蕭樂外表冷淡,心裏其實最軟,尤其見不得沈廷這委屈的樣子,連忙把他攔下:“行了行了,就說你兩句,你又不高興,放著吧放著吧,明天再弄,今晚就這樣,先睡覺。”

她用涼水打濕了手帕,摁著沈廷的脖子讓他低頭,然後一點一點擦掉了他眼周的紅色染料,又去擦他的手。

之前剛穿過來的時候,沈廷目測大概一七五,她拍他的頭還不用墊腳,現在給他擦個眼睛都要把他的頭摁下來了,真長高不少,五官也深邃了,脫去不少幼稚。

眼前的長發少年,馬上要和現代沈廷的身影重疊了。

她摸了摸沈廷的頭發,忍不住想,這不讀書的就是比讀書的頭發多,又黑又亮,又厚又韌,她看徐青鳥就沒這麽多頭發,宇文東奕的也不如他。

沈廷吸了吸鼻子,蕭樂給他擦眼睛,蕭樂心裏是有他的,隻是處理政務太忙了,所以脾氣不好,他原諒了。

“那你說我剪的這些東西好不好看?”他讓蕭樂看著他的眼睛回答。

蕭樂滿腦袋黑線,以後再也不叫人侍寢了,一個兩個要都這樣,她安靜美好的夜生活簡直充滿痛苦。

“好看,很熱鬧,很喜慶。”

沈廷露出一口白牙,笑得眼睛眯起來,跟她貼貼:“我就知道!”

“行了,睡覺吧。”蕭樂見他笑,就知道是哄好了,於是忙不迭就要往**跑。

累了一天了,她終於能睡覺了。

她上輩子可能是個枕頭,所以這輩子這麽喜歡床。

沈廷聞言,兩隻手忍不住握在一起,短短的指甲都摳進肉裏了,羞澀臉紅。

蕭樂真的好迫不及待哦。

她願意跟自己睡覺孵蛋,說明也是喜歡自己的吧,雖然不知道她什麽時候喜歡自己,為什麽喜歡自己,但是喜歡自己就好!

誒嘿,她可藏得真好,喜歡自己竟然一點風聲都不透。

從今晚開始,他們的友誼將會產生質變,他們的關係也將邁上一個新的台階!

蕭樂已經滾到裏麵,蓋好小毯子了,閉目安詳。

沈廷剛做完思想鬥爭爬上去,猶豫地看著**的兩條毯子,柳官人說,他要主動一些,主動才能討得蕭樂開心。

他掀開蕭樂小毯子的一角,然後鑽了進去。

蕭樂才有點睡意,就被他吵醒了,她把人踢出去:“床這麽大,幹什麽貼著我睡?自己找地方睡去。”

這個床這麽大,她其實也沒想著要和沈廷--

分開睡,中間隔著點什麽,或者其中有個人打地鋪之類的,可以但沒必要。

沈廷愣了,不是侍寢嗎?不是生蛋嗎?

蕭樂怎麽還把他踢出被窩了?

蕭樂翻了個身,看著他身上左一層右一層的紗衣,是侍寢時候為了好看套上的,她忍不住問:“你怎麽還穿著衣服啊?”這大夏天晚上睡覺多熱。

沈廷好像懂了,誰家侍寢穿衣服啊是吧,蕭樂剛才把他踢出來是因為他穿了衣服!

他連忙把衣服扯開,脫了一層又一層,最後剩下一層,他猶豫了一下要不要脫,最後還是一狠心,扯開了。

嚇得蕭樂連忙給他扯回去:“留一件留一件。”這孩子腦子大抵是有問題,她說熱可以脫了衣服睡覺,沒說讓他全脫了。

她拍拍沈廷的胸口,讓他躺下,自己也離得遠了一點,翻了個身,繼續睡。

沈廷見狀十分不解,他猶豫一會兒,戳戳蕭樂,鼓足勇氣,問:“今晚不是我侍寢嘛?你不會……不會反悔了吧?”

沈廷都問得這麽明顯了,蕭樂霎時間反應過來,原來這傻子是真以為自己來侍寢的!

怪不得剪囍字窗花,又是鑽自己被窩又是脫衣服的。

就……沈廷這孩子不僅腦子不太好使,還有些太過實誠。

她揉了揉眉角,和沈廷在一起十分鍾,比她批一個小時奏折都要累,頭疼的次數也要翻倍。

蕭樂跟他解釋,解釋的太委婉怕他聽不懂,太直接又怕傷害他,畢竟今晚的誤會實在不是一般的誤會,她斟酌了一下:“你看咱們兩個的關係,真侍寢不合適,前朝所有官員都在催著我進後宮,所以你……你之前也說願意給我當擋箭牌。”她欲言又止。

“那我前天跟你說我要給你孵蛋,你同意了啊!”沈廷連忙道。

“你孵蛋就孵蛋,我有什麽不同意的?”

“可是這裏的男人孵蛋,就是生小孩的意思啊,這裏的孩子都是蛋裏破殼出來的,要父親孵化的。”沈廷越說,語氣就越顫抖。

原來,原來蕭樂根本不知道孵蛋是什麽意思,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嗚嗚嗚。

好丟攆……

他一把撲進毯子裏,滾了好幾圈把自己滾成一個奧爾良雞肉卷縮到床角裏去,臉也裹進去了。

沒臉見人。

他想起自己剛才不願意撕窗花和拉花還跟她哭唧唧的,更尷尬了,腳趾動工,馬上能摳出一套海景別墅。

蕭樂冷眼看著他的動作行雲流水,深吸一口氣,她還真不知道這裏的小孩都是從蛋裏孵化出來的,這不離譜嗎?蛋!正常人是誰能想到蛋裏孵孩子?

“你是真敢啊,真敢想啊!”

蕭樂把他的枕頭也給他丟過去:“你是不是忘了咱倆很快就要回家,生孩子幹什麽?生孩子留在這讓他當孤兒?而且咱倆的關係,能生孩子嗎?”

沈廷不吭聲,也不動,心想他倆什麽關係,他們倆的關係距離兩心相悅就差蕭樂喜歡他了。

蕭樂打算讓他自己好好在角落裏清醒清醒靜一靜,也省得他再聒噪煩自己。

她閉眼沒多一會兒,就聽見床角落裏窸窸窣窣的聲音,大抵是沈廷自己平複完情緒,準備睡覺了。

沈廷這個人腦子比較簡單,他覺得這種尷尬必須要他主動出擊來打破,越拖久了就越難破冰。

他從毯子裏鑽出個頭,把自己帶來的小說掏出來。

小聲問蕭樂:“蕭樂,你睡得著嗎?咱們說會兒話啊?”他想給蕭樂念他寫的小說。

他是睡不著,柳倦光給他洗澡的時候,他在浴池裏睡了好幾覺,現在精力充沛。

蕭樂當然睡得著,她冷冷說道:“聊天?好啊,咱們聊聊你去年是怎麽被粉絲騙了三萬三的?”

這事兒不僅在音樂圈子裏傳開了,就連她都有所耳聞,畢竟沒有哪個公眾人物跟他一樣傻被騙錢,還三萬多。

這是沈廷的逆鱗,她心想這次沈廷該安靜了。

沈廷沉默,竟然認真跟她談起來:“她說她爸入獄了,她媽媽受不了刺激喝了藥,她馬上上大學,沒有學費。”

“她說你就信?”蕭樂不知道說什麽好,“天底下騙子那麽多,要是各個找你,那都要發財了。。”

沈廷抱著自己的本子,縮起來身子,“我就當時沒想那麽多,我就想她一定要上大學。我沒上過大學,希望他們都能去……”

圈子裏沒上過大學的藝人多了去了,沒人會拿沈廷的學曆說事,但是蕭樂記得,他當時文化課考了538,他就算不是音樂生,都足夠進一所好的二本了,而且他當時收到了國內頂尖音樂學院的錄取通知書。

說起這個蕭樂就來氣,她含辛茹苦兢兢業業三年,連拉帶扯,從並集和交集開始給他講,才把他文化課成績拉扯到五百多,結果他說不去上學就不去了,簡直浪費她一片苦心。

蕭樂當時聽說這件事以後,難得發了大火,把他所有聯係方式都拉黑了。

沈廷換了好幾個手機號給她打電話她都不接,最後兩個人徹底斷了聯係,還是今年拍戲重新遇見的。

蕭樂不喜歡沈廷,也是從他放棄上學開始的。

但是事到如今,蕭樂心裏隻有恨鐵不成鋼,生氣也沒用,她皺了皺眉,還是忍不住問:“當初你怎麽沒去上學,反而去參加選秀了?

是不是哪個王八蛋糊弄你了,說上學沒用,進娛樂圈賺錢快,你就跟個冤大頭一樣真沒去上學了?你家裏沒勸你?而且就算參加選秀,至多也就是休學……”

沈廷又是一陣沉默,似乎不想說。

蕭樂也不強人所難:“你不想說就算了,睡覺吧。”

沈廷還是沉默,蕭樂情緒快要平複下來,預備睡覺了,感覺手指被溫熱的東西握住。

她睜開眼睛,是沈廷。

他抿著唇,略埋著頭,抓著她的食指,又握緊了一點,才像是鼓足了什麽勇氣。

“我跟你說,你別笑話我。”

“不笑話。”蕭樂覺得興許就是她猜測的那個樣子。

“你真不笑話?你發誓。”

“我發誓。”

沈廷這才想了想,理清頭緒,慢慢開口:“開學前一個月,我爸破產了,還欠了六百萬賭債,他帶著小三和小三的孩子跑去國外了,我媽受不了刺激,開車帶著我上了高架橋……我媽死了,我活下來了。”

他說得很平靜,一邊想一邊說,有停頓有起伏,似乎是在講別人的故事,蕭樂的手指卻忍不住發抖,突然反握住他的手。

“你想我上個好學校嘛,我都知道,但是催債的天天來我家,後來房子也被收走,我就沒錢也沒地方住,跑去睡地鐵站,然後彈吉他唱歌,賺了一點錢夠吃飯,那些催債的看見我還不上錢,就來打我。”

他連忙跟蕭樂解釋,“我不是沒找別的工作嗷,我去西餐廳彈鋼琴,還去酒吧唱歌,但是被那些催債的知道了,就跑去找人家老板麻煩,問老板要錢,我就不敢去打工了。”

“然後有一天,一個男人冒出來,他說觀察我好久了,說我是個唱歌的好苗子,他是經紀公司的,要簽下我,可以先替我還債,還給我每個月開三千塊工資,包食宿……我就同意了……後來公司就送我去選秀,說要是能留到最後,工資給我漲到四千……”

說起這個,沈廷好像還挺高興的,語氣也輕快很多,似乎是很值得雀躍的事情。

蕭樂低著頭,沒忍住,第一次哭了。

她長這麽大,是真的第一次哭,她從小順風順水,身邊的人也都順利,從來不知道世界上還有這麽苦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邊人身上:“所以你才會借給她錢是嗎?”

沈廷撓撓頭:“是吧,我感覺我們兩個還挺像的。”他聽出蕭樂語氣裏顫抖的哽咽,連忙安慰她,抬手抹抹她的臉,給她擦眼淚:“誒,你哭什麽?好多年前的事情了,五六年了。”

“那你怎麽不找我,我供你上學。”蕭樂覺得很愧疚,如果當時她能多關心一下沈廷,多了解他一點,說不定他一路走得就不會那麽坎坷,“一個月四千,現在也是嗎?”她隱約知道沈廷一首歌版權就要幾十萬,公司每個月給他開四千,這跟吸血沒兩樣了。

“催債的一直找我,我要是聯係你,可能會連累你,就算了吧。

就選秀時候是四千,選秀結束就三千了,合同就是那麽簽的,簽了五年,我其實也挺感謝他們的,要不是他們,我可能就被催債的打死了,不過他們讓我去演戲我真的很生氣,當時說好了不會讓我演戲的。

就是那三萬三我攢了好久啊,一下子就全沒了……”

沈廷對於那些痛苦地過往沒有抱怨,隻是說起來的時候有點不好意思,怕蕭樂覺得他很沒用。

“我找我爸借,總比你賣給黑心公司好。那你當時給我打電話……”

“就是練舞好累,做男團也好累,想聽你說話,但是你好像不喜歡我了。”沈廷說著說著忍不住輕笑出聲,“你不知道,我當時晚上三點睡,早上六點就起了,還好我天生麗質!這麽熬夜都還是好看的。”

蕭樂覺得今晚,她大概是睡不著了,她的眼淚一直流,快要把前二十幾年沒有過的眼淚都流出來:“對不起,對不起……”

她小聲說,“我不知道你當時,我還誤會你……”

她那時候也是年輕氣盛,不懂得世界上一些選擇都是逼不得已的,她應該知道的,沈廷那麽傻的一個小孩,他很聽自己的話,如果沒有特殊原因,一定會去上學的。

“你不要哭啊,早知道你哭,我肯定就不給你講了。”沈廷還有些不好意思,“你不笑話我就好了,我真的很沒本事”

“怎麽樣才算有本事?沈廷,你已經很棒了。”

這大概是蕭樂第一次誇他,沈廷高興得尾巴都快翹起來了:“真的嗎?你真的覺得我很棒嗎?”

蕭樂看著他,擦了擦眼睛,鄭重點頭:“真的很棒了!”

沈廷似有遺憾似的,眯起眼睛搖搖頭:“我當時就常常想,你說我要是聰明一點,去做生意去炒股,然後啪一下把六百萬甩在那些追債的人臉上就好了!然後我還能去上學,錢滾錢滾錢,到時候我就賺了很多錢了,還能給你投電影。”

他又補充一句,“小說裏都這麽寫的。”

蕭樂突然沒法嘲笑他,說他連小說裏寫的東西也信了。

他過得那麽苦,如果在這種虛擬的東西裏都找不到快樂,大抵早就活不下去了,也慶幸她一直覺得幼稚的這些作品,讓沈廷在那樣的生活裏有一點點慰藉。

他現在還是單純、快樂、善良、積極的,光是這四種品質,蕭樂都不知道沈廷在孤立無援、處處碰壁的嚴酷環境裏是用多大的代價保全的。

“你不是要自己獨立做工作室了嗎?到時候賺了錢可以砸回去。”蕭樂順著他的話說下去。

“那到時候我工作室成立,你會去嗎?去給我捧個場,吃頓飯好嗎?”沈廷語氣有些哀求卑微,生怕蕭樂不願意。

“好啊,我當然會去,到時候我給你送個大花籃慶祝,我們是朋友。”蕭樂強調,沈廷是她的好朋友,她再也不會用那種功利的想法來揣摩他,他是一個很好的,很善良單純努力堅強的人。

“那太好了!”沈廷高興得露出虎牙,他覺得聊天真是增進感情必不可少的方式,原來蕭樂一直對他有誤會,所以才不理他的。

他的朋友很少,原本以為要永遠失去蕭樂這個最好的朋友,大概是老天也覺得他應該再爭取一下,所以給了這麽一次穿越的機會。

能做朋友也很好,他妄想蕭樂喜歡他的事也就當妄想吧。

蕭樂很少有躺在**,卻睡不著的時候,她覺得這是對床的一種褻瀆,但是今晚大抵是要褻瀆床了:“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給我講講你以前的事情,那些你想給我講,但是我沒有聽得事情,如果還來得及,你還想講的話。”

痛苦不會消失,但是可以分擔轉移,她樂意幫沈廷分擔一些,如果他還需要的話。

她很愧疚,當年她不是一個合格的朋友。

沈廷想了想,覺得不好:“我怕你再哭,你一哭我就覺得害怕,你以前可從來沒哭過。”他寧願蕭樂一直冷冰冰的。

“我可以給你講一些有意思的。”他舉起自己的本子。

“我的小說已經寫了二十萬啦!你想不想當我的第一個讀者。”他問。

換做平常,蕭樂肯定是不想的,他的審美是瑪麗蘇和龍傲天以及歪嘴龍王,但是人都是感情動物,她再理智也不例外,會有被感情操控的時候,就比如現在,沈廷說什麽她都不會拒絕。

“好,你講吧,我聽。”她擺出興致勃勃的樣子,像個很好的捧哏。

沈廷高興極了,沒想到蕭樂真的願意聽他寫的故事,手忙腳亂地把冊子打開:“太好了!你是專業的,你覺得哪裏不合適告訴我,我改!!”

“這是一盒荔枝和一個黑美人西瓜的故事。荔枝和西瓜都是他們的主人在某團優選上購買的,但是因為下雨,主人沒法及時來取走他們,他們兩個在相處中相愛了,心想要是主人一直不來,他們就能一起腐爛做養料,這是多麽浪漫的事……

但是和他們一起被買的還有櫻桃,櫻桃是個有操守的櫻桃,他認為水果的最高使命就是被吃掉,所以他反對這門婚事……”

蕭樂忍不住揉了一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