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兩個小時的會議已經過去了一半,現在是一個青年人在台上講述自己的設計方案。

所有人包括謝時殷都轉過身去,看著正對會議桌的大屏幕。

麵對大老板直戳戳的目光,青年明顯有些緊張,但好在能站到謝時殷麵前的都不是什麽簡單人物,他很快鎮定了情緒,用紅外筆指著一個別墅區的規劃方案。

嗡嗡嗡的說話聲又來了。

洛安耳朵緊緊貼著牆麵,試圖從外界人的語言中明白自己到底在哪兒。

“……地段隱蔽,適合……”

適合什麽?

“隱私性極好,充分考慮到一些客戶的獨特愛好……”

獨特愛好!什麽愛好??

洛安睜大眼睛,努力在黑暗中描摹自己身邊的一切。

不會是……小黑屋的愛好吧!

他這該不會是被當成什麽試驗品了!?還被試驗出了角和尾巴!

不行不行!他不能待在這裏,他還要回家!

洛安站直身子後退兩步,深吸一口氣抬腳就踹上了小黑屋的牆。

連個門都沒有,果真愛好獨特!把人關在裏麵都不怕窒息而亡嗎?還不給他穿衣服,好變態!

腳麵接觸到牆壁,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襲來,反而帶著些軟乎乎的感覺,就好像一腳踹到了海綿牆上。

而且不止如此。

那隻腳的著力點貌似並不固定,跟著踩下去後,就好像踩到了一個空心水球中。

球轉了個圈,洛安啪嘰摔了個大馬趴。

……

過!分!

外界傳來了一陣嘈雜的聲音,好像是眾人正圍坐在一起討論什麽話題。

少年抹了一把臉,爬起來。這次長了個心眼,先是小心翼翼的敲了敲位置固定的地方,然後才發力踹了過去。

砰砰砰。

“老劉你別敲桌子了,謝總都要看過來了!”

“……我沒動啊,你才敲了吧?”

“我做紀要呢……”

那是誰?

謝時殷的椅子背對著會議桌,那位寶貝蛋兒被放在大老板電腦的一側,籃子外圍比較高,從兩邊坐著的視角根本看不出什麽名堂來。

除了站著的人。

別墅區的設計方案正講述到有關環境治理的方麵。

“這樣就不會破、破……”

謝時殷不耐皺眉,手指敲著膝蓋:“破壞環境?”

青年人卻瞳孔放大,越過謝時殷看向他的背後幾不可聞道:“破、破殼了……”

謝時殷一頓,猛地站了起來,滑輪的椅子被他的後勁帶到了一邊,整個會議室的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

怎、怎麽了這是?

這個方案難道還能讓人這麽激動??

不明所以但不耽擱眾人拍馬屁。

一陣激烈的掌聲從會議桌一角蔓延開來。

“好啊!”

“說得真好!”

“小馬青年才俊,不愧是公司花大價錢挖的!”

馬成功:“……”

你們他媽,要我死,就直說!

他何德何能可以讓謝總這種激動!是那個蛋蛋啊!裏麵的東西好像要出來了!

眾人看著謝時殷撐在籃子邊緣,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裏麵,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掌聲甚至還未全然停歇,就聽大老板短促出聲。

“噓!”

一時間,落針可聞。

謝時殷緊緊盯著晃動的蛋殼,甚至顧及不了周圍一圈的人類,他看著那枚潔白的亞龍蛋,支靠在竹籃一角,正在十分有節奏的晃動。

好似有人在裏麵踢踹一樣。

周圍人不明所以,演講的青年也灰溜溜的下了台,屁股輕挨著椅子坐了下來。

要死。

不會真是他把老板的寶貝蛋兒嚇出來的吧……好家夥他這練的是蛤/蟆功?

等等!

這蛋得有些年頭了吧!

這鐵蛋還真他媽能孵出來??!

不止馬成功心內嘶吼,其餘人皆是一臉見了鬼的真實模樣。

唯獨謝時殷,看似一臉平靜,實則抓緊會議桌的手已經暴露了他的真實情緒。

青筋凸起,指節泛白。

隻聽哢嚓一聲。

眾人渾身一凜,驚悚的看著他們老板捏著一塊桌角木頭丟在了一邊。

謝時殷語速又低又快:“報修一下。”

助理癡呆又機械的點開平板,一時間竟不知自己在謝氏這五年是怎麽平安活下來的。

而洛安這頭,終於發現這間房子黑歸黑,實則牆麵薄脆,一踹就晃。他鍥而不舍的連著來了好幾下,竟真的打開了一條透著光的縫兒。

自由的味道!

洛安一鼓作氣,伸手直接將這條縫敲裂了一整圈,哢嚓哢嚓的聲音不絕於耳,少年扒拉著那條縫,悄悄的往外看去——

然後看到了一圈圍坐在一起的,巨人。

而他,和這些人比起來,連腦袋大小都沒有。

洛安:“……”

一定是我打開的方式不對。

他揉揉眼睛剛準備再看一眼,就見這條好不容易打開的縫“啪”的一聲,又被從外麵關上了。

洛安:“…………”

還不等他跳腳,外麵緊接著傳來一道磁沉的聲音,那聲音透過已經不完整的空間,清晰的傳進了洛安的耳朵。

謝時殷在這一瞬間,想起了很多很多事情。

龍蛋破殼,少則三年,多則三百年,但自從他們種族誕生以來,有過最長記錄的亞龍,也不到一百年就破了殼。

他等到第一百年,終於等不住,在族人的建議下帶著龍蛋遊曆人類世界尋找契機,兜兜轉轉許多年,多到他自己也數不清時間的流逝,一直到剛才那一刻。

謝時殷麵無表情,低啞著聲音問了一句十分匪夷所思的話——“建國到現在,多少年了?”

底下人看著碎木塊戰戰兢兢的回:“三、三百年零一、一天?”

他的龍蛋三百年前自人族亂世誕生,龍窟養了一百年,人世晃了兩百年,再算上這一天。

終於。

謝時殷長長的呼了一口氣。

骨節分明的大手扣在巴掌大的蛋殼上,他甚至能感受到龍蛋主人在裏麵急迫焦躁的敲打。

但,時機不對。

這裏人類太多了。

謝時殷極力按捺下心內複雜的情感,用籃子中的小毯子包住龍蛋就往外走。

助理幫忙拎著籃子急忙跟在他身後:“總、總裁,稍後還有一個投資人來見麵——”

“不見!日程通通取消!”

助理:“啊,那兩天後的剪彩——”

回應他的是砰一聲關閉的總裁辦大門。

“……”

啊這,算了……命重要。

特助呆愣愣原地站了一會,反應過來摸出手機,打開一看,果不其然已經炸了個遍。

[蛋寶媽粉群+99]

[老板馬屁群+99]

[謝氏社畜群+99]

熟練的聯係了公關部,特助深藏功與名的下了樓。

而這頭,洛安正抱著手臂氣鼓鼓的坐在角落裏。

外麵的巨人走路就像是過山車,洛安從小到大就沒體驗過這麽刺激的運動,一時間臉色都白了不少。

等好容易平穩下來,他才感受到蒙在腦袋頂的東西撤了下去,緊接著上方的“牆壁”被輕輕的敲擊了兩下。

禮貌的如同一個紳士。

但洛安卻忘不了男人剛才一手扣住“小黑屋”的粗魯。

“你、在裏麵嗎?”謝總頂著張精英龍的臉,問了一句分外傻逼的話。

他現在的心情實在是太難言了,以至於不知道該拿出什麽態度來麵對自己的童養蛋。

洛安聞聲咕嚕一下站起身,啪嗒兩步走到縫隙前眯著眼睛看了出去——西裝板挺,有手有腳,雖然看不到臉,但聯想到剛才那一圈呆瓜腦袋,難道……不是別人變大了,而是他變小了???

洛安內心悚然一驚,他還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麽存在,這會聽見外麵的聲響第一反應就是自我保護。

一雙白嫩的手暗戳戳的撐開蛋殼,與謝時殷黑沉沉的瞳孔撞了個正著。

洛安:“!”

謝時殷:“!!!”

前者被嚇得打了個嗝兒,後者猝不及防的瞳孔一縮。

洛安生怕男人再次伸手蓋上來,抓住機會就將房頂掀翻了,緊接著在謝時殷還沒反應過來之時,帶著“小黑屋”踩水球一樣骨碌碌滾到了一個高大的遮擋物後。

少年捂住砰砰直跳的心髒,悄悄從角落回頭看了一眼,看到那個男人被他一番操作震在了原地,還在瞪著不住搖晃的碎蛋殼發愣……等等!

蛋殼!??

洛安猛地收回腦袋,深吸口氣,低頭一看,沒了頂的“小黑屋”,竟然是一顆滑溜溜圓乎乎的蛋!而且自己果然沒穿衣服!

他默默抹了一把臉,再抬頭一瞧,高大的遮擋物就是一個桌麵上的紙巾盒。

紙!巾!盒!

曾經小小的一張紙,如今在他眼裏就和一張床單一樣,縮小了不知多少倍的洛安忍著羞恥努力踮起腳尖,伸手揪住了軟趴趴紙巾的一角。

接著使出吃奶的勁拉扯。

謝時殷緩緩轉過頭,就見某條看都沒看清的小亞龍正哼哧哼哧的給自己找衣服穿。

他默了默,伸手,幫洛安將最後壓住的一點扯出來,然後紙巾嗖一下消失在指尖,被某條害羞的小龍拉扯到了紙巾盒的後麵。

謝時殷一臉複雜,他……好像有些內向靦腆。

內向靦腆的洛安手忙腳亂的將紙巾圍在腰間,還不忘將多餘的撕下來披上脊背,再繞到胸前遮住。

等做完這一切,他又彎腰使勁的捏了捏喉嚨,嘴巴張張和和,終於不再潛意識的發出“嗷”這個聲音。

他是個人,人怎麽能嗷嗷嗷的叫!

洛安再次從側邊探出頭,這次映入眼簾的是一截結實有型的小臂,再往上,就是一張霸總本總的俊臉。

眸射寒星,眉如墨描。

比起對方一看就是正常人的長相,自己頭上長犄角,背後長尾巴,怎麽看怎麽是一個失敗實驗室的產物。

這個人類,到底知不知道他養了一個什麽怪物,看著他的眼神竟然還能找到與人設不符的柔和情緒。

洛安還在悄悄端詳,但謝時殷耐心已經告罄。

他已經等了太久了。

男人伸手,繞過紙巾盒,連蛋帶龍,全都端了起來。洛安連忙扶住蛋殼邊緣,卻被不規則的破碎口紮到了手,猛地鬆開倒坐進了蛋殼中。

謝時殷立即用拇指墊上去,等近至眼前,他才有機會仔細觀察這枚破了三百年殼的龍蛋。

他果真已經是一個少年。

亞龍特有的柔軟發質,臉色雪白,身材瘦小,包著一張紙巾瑟縮的坐在破碎的蛋殼中,眼尾粉紅微翹,抬起的眼眸好似掐了一汪水,看見他時嘴唇抿的厲害,但紅潤的唇珠卻因此而更加顯眼。

盡管知曉亞龍與大龍的區別,謝時殷還是內心劇烈震**了一下。

怪不得……

怪不得亞龍蛋如此稀少,隻能通過分配才能勉強滿足大龍擇偶的需求。難以置信,他們這個種族當真有如此稚嫩的存在。

他看起來實在是太弱了,好似下一秒就要消失不見。

謝時殷喉嚨微動,想說的話太多,開口卻變成了一句:“你別怕,我是你的……監護人。”就人族稱謂來講。

其實他更想說我現在雖然長得像個人,但的確是你未來的龍伴,然而看著對方略帶驚恐的神色,謝時殷暫時咽下了這句話。不能嚇到他。

監護……人?

洛安頭腦發懵,難道……他已經不在原來的世界了?現在這個世界的小龍人就和養小貓小狗一樣?不然如何解釋眼前的人類看見他不慌不亂的神情……

他一覺醒來竟然真的變成了另一個未知的種族,還疑似被曾經的同類給飼養了!

洛安內心一陣複雜難言,腦回路跑了半天隻剩下了一句話。

給飯吃的就是大佬。

少年重新趴上蛋殼,尖俏的小下巴虛虛的放在謝時殷墊著的指尖上,眼睫煽動,磕磕巴巴又極為認真對著男人說出了見麵的第一句話——“主、主人?”

然後洛安看著謝時殷表情一再變化,紅橙黃綠,最終定格在了高深莫測上。

他道:“第3521遍,也是我對你說這個點的最後一遍。”

謝時殷伸出另一根手指,用指腹輕輕觸碰了一下洛安柔軟蓬鬆的發頂:“我姓謝,叫謝時殷。”

“監護人不是你的主人。”

“是……你的家人。”

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