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四周一片混沌。
如同置身真空當中。
啊……原來這就是深睡眠的快樂嗎?
洛安一臉幸福的翻了個身,露出了白皙光潔的後背。陰暗中,自兩肩到脊柱,有極為對稱的幾片銀鱗一閃而過。
那妖異的顏色與少年的無害糅雜在一起,營造出了一種極為矛盾的氣質。
他明明看起來在沉睡,卻好像一頭封印了所有力量的凶獸。
隻是……這個凶獸現在看起來有一點點,小。
沒什麽嚇唬人的氣勢,倒看起來像是個不經嚇的。
外界。
周秘書小心推開總裁辦公室的門,當看到有個籃子蹲在豪華辦公桌上時,更是誇張的蹬掉了腳上的高跟鞋,這才一手拿著文件,一手拎著鞋子踮腳走了進來。
“乖乖,今天怎麽沒和謝總在一起?”
“……啊,差點忘了,現在是午飯時間。”
周秘書將文件擺正放在桌麵上,屏著呼吸看了一眼籃子中的……蛋。
那是一顆沒有絲毫雜質的蛋,在午後陽光的照耀下,仿佛凝了一層天使般的光暈,伸手比劃也不過巴掌大小,瞧著脆弱又討喜。
“謝總可真是將你照顧的滴水不漏,我來公司三年了,男人這種大手大腳的生物,別說蛋了,給個鉛球都能摔出印兒來,”周雯感歎了兩句,還未直起身子,背後就傳來了一道低冷的聲音。
“你在幹什麽。”
洛安繃直腳尖伸了個懶腰,恍惚間碰觸到了一麵硬硬的遮擋。
嗯?大概是床角吧……還挺舒服,就是周圍有點吵,說話的聲音透過這層空間,含含糊糊的讓人聽不真切。
“……對不……您……沒動蛋,它在曬太陽……”
對,我在曬太陽。
洛安滿足的彎起嘴角,所以不要吵,再給我一點睡覺時間。這床簡直太舒服了……
周雯神色慌亂衣冠不整,如此狼狽又曖昧的從謝時殷的辦公室出來,來往的人卻沒有絲毫奇怪的眼神。
“老板今天居然提前回來了。”
“挨罵了吧?午飯時間那位可在裏麵呢。”
“……你莫不是動了那個寶貝蛋兒?”
周雯連忙搖頭,“我哪敢,就是多看了一眼……哎呀不說了!”
大老板那雙眼睛,看誰誰死!
都市女白領動作飛快的蹬上高跟鞋,噠噠噠的徑直往電梯處而去。
端著咖啡看熱鬧的人笑了兩聲。
在他們謝氏財團,員工可以不知道大老板的名字怎麽寫,卻不能不知道那被老板當做金疙瘩一樣護養的蛋。
那是他們謝總養的寶貝,據說養了很多年,吃睡同步,走哪揣哪,感情深的不得了!
然而這麽多年來,卻沒有一個人見過那顆蛋破殼的樣子。
底下一幫人最開始以為老板在孵鴕鳥,曾經有個開發商為了討好他們老板還專門送了一箱鴕鳥蛋,還附贈一隻會孵蛋的母鴕鳥,後來……
蛋碎一地。
聽說大老板連手指都沒動,隻是緩慢的呼了一口氣,對麵的鴕鳥蛋,就都炸了。
“它們是什麽東西,也敢和我的相提並論。”
自此一碎成名。
因為炸蛋過於奇詭,謝時殷這三個字在上層圈子也變得諱莫如深起來。
一直無名的小寵也附帶著進入了眾人的視線,管他孵不孵的出來,老板的馬屁不能少。
不同於外間的閑言碎語,總裁辦公室內是熟悉的安靜蔓延。
男人鬆了鬆領結,隨手將外套扔在了椅背上,又拿起周雯方才送進來的文件翻閱,一米九的身高將午後的陽光遮了一個拉長的人形,謝時殷肩膀寬闊,剛好將洛安完全擋在了陰影下。
少年不滿的翻了個身,文件夾遮住了男人的視線,特製竹籃中的蛋微微晃動了一下。
咚。
沉悶響聲輕不可聞。
但謝時殷卻倏的放低了紙張,視線箭一般射了下來。
那是一雙黑沉如墨的眼睛,收不進任何光彩,微微掀起的眼皮順著狹長的眼型拉到眼尾,和上揚的下眼瞼會和,配著高挺的鼻梁和削薄的唇角,形成了一副貴氣又危險的麵相。
白色的蛋在謝時殷眼底倒映著,一如以往許多時刻那樣。
光線從背後撒過來,讓男人正麵的神色看不清楚,但那雙眼睛卻好似含著暗影,在某個時刻,偽裝的圓形瞳孔慢慢拉長,將躺平的蛋在眼眸中分為了兩半。
“今天中午我吃了牛肉,”謝時殷收回視線,重新拿起文件夾,一邊翻動一邊語氣低沉的講述,“肉質不錯,可惜做成了五分熟。”
“我不喜歡熟的。”
“你喜歡嗎?”
如果換個場景,謝大總裁此時的神態,就如同在病床前為植物多年的配偶讀感人話本。
不過可惜他現在的對象是一顆蛋。
蛋裏的主人將這道聲音當成了催眠曲,裹挾著直接睡了個回籠覺,不過這次因為蛋殼停放安穩,沒出什麽響動和岔子。
“下午有個會,時間兩個小時,我會帶著你。”
謝時殷在外邊從來不會讓這顆蛋離開視線超過一個小時。
因為這並非人類眼中普通的蛋。
這是一顆亞龍蛋。
是龍窟分配給他的童養蛋。
是專屬於他的,未來的伴侶。隻不過龍蛋還未破殼,未破殼的亞龍膽小,脆弱,需要極致保護。
龍蛋自出生就開始計算年齡,破殼遲的蛋不會一直保持幼崽模樣,而是隨著時間繼續在殼裏發育成長,但龍蛋大小卻不會發生變化,等出來後自然會在合適時機恢複到正常體型。
龍族也不比人族,他們擁有種族傳承,優秀的龍蛋記憶傳承甚至可以追溯到當下。破殼就會說話的也有,隻是有的龍蛋破殼早,那是真正的幼崽,需要教導引領,有的破殼遲,加上平時的外界灌輸出來後也基本一點就通。
因此綜合種種原因,龍窟分配給大龍的龍蛋不會比伴侶年齡差多少。
道理是這麽個道理。
隻可惜,別人都是青梅竹馬,到了他這,就成了超長待機。
男人抬手抽出一旁的鋼筆,三兩下簽了一個筆鋒遒勁的名字,緊接著開口道:“溫習一下昨天的知識,我叫謝時殷,王謝的謝,時間的時,殷墟的殷。”
“你可能暫時不知道我的模樣,不過沒關係,隻需要記住名字讀音就好。”
謝時殷挪開身子,襯衫的袖口挽到了小臂處,領結上的寶石夾扣被光線折射到了白色的蛋殼上。
流光溢彩,分外好看。
“所以,你今天能破殼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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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下午的時光總是讓人無精打采,但此時坐在會議室中的人卻一個比一個精神,因為他們大老板又帶著愛蛋來開會了。
日程表上一旦顯示一個小時以上的會議,通通都是要被標紅的。
因為這種會議,他們需要打起二十四分精神,不但要回應大老板的死亡提問,還要時刻留意聲線以免驚到那塊脆弱的金疙瘩。
是以謝氏的會議氛圍總是分外“和諧”。
謝時殷坐在首位:“……地基已經起來了,還是老規矩,頂層留下來,剩下的再開盤。”
底下的隨手電腦敲的噠噠噠的響,過了會兒有人提了另一個話題:“總裁,您捐給江城中學的圖書館已經落成了,這周末有個剪彩活動,學校發出了邀請,您看……”
江城中學?
謝時殷眼眸微眯,似是才回憶起還有這麽個存在。
“排日程。”
這就是要去的意思了。
一旁的助理連忙記錄,他其實也挺納悶,大老板以往做的都是一本萬利的買賣,一千萬以下的投資連謝氏的大門都摸不著,更別說這種純粹的慈善活動。
相處的久了就知道,這位大佬獨的很,性子中仿佛帶著獵食者的狠勁,說一不二,雷厲風行,沒興趣做那種大善人的表麵功夫,好像人生就剩下了兩個愛好。
掙錢,養蛋。
但就是這樣一個人,三年前卻莫名其妙的給江城中學捐了一棟樓,還是頂配的那種。
八竿子都打不著的關係,助理搖了搖頭,觸屏筆在屏幕上輕懟出了一聲響。
哢嚓。
空氣安靜了一瞬。
一個高管不好意思的舉了舉手,“午飯外賣送的牙簽,不小心掰斷了。”
謝時殷收回目光,盯著手邊的蛋籃子頓了幾秒。
旁邊的人悄悄戳了戳闖禍的:“讓你小心點,勾起謝總的傷心事兒了吧!”
被戳的人小聲回道:“害,也得虧謝總有耐心,沒有一把將蛋給敲了人工破殼,不然這一地蛋清蛋黃的,多不美觀……”
謝時殷其實聽的一清二楚,但他還不至於向這些人類挨個解釋。
他的龍蛋怎麽會有那種黏糊的東西呢?裏麵大概率是一個已經出落的分外俊秀的少年,現在可能正乖巧的蜷縮成一團睡覺。
或者可能正努力的破殼,想要看一看外麵五彩繽紛的世界……他會是最漂亮乖巧的亞龍。
謝時殷神色稍緩,每次想到這裏,他都會覺得自己還有無限的勇氣與信念堅持下去。
每一條大龍,天生就該守護著一顆龍蛋長大,這是他的責任,也是他們種族最溫柔的期盼。
快了,就快了。
和謝時殷想的一點也不一樣,洛安此時十分不快樂。
因為他終於睡醒了,但卻不是不識字兒的那種醒,而是自帶靈魂的那種清醒。
外麵說話聲還在繼續,間或夾雜著一個低沉好聽的簡潔嗓音,這一切都真實的可怕,仿佛和他隻隔著一層薄薄的牆壁。
黑暗的空間中,少年縮著身子靠坐在“牆壁”上,這裏非常溫暖,溫暖到讓人想要長眠不醒,但又十分詭異,仿佛身處一個狹小封閉的弧形空間中。
洛安細細的吸了一口氣,感受到什麽,抬手摸了摸頭頂。
哦,一對小角。
他緩緩吞了吞幹澀的喉嚨,又探了探身後。
啊,一條尾巴。
洛安神色開始慌亂,張口想要求救,發出的聲音卻是一串細弱的“嗷嗷嗷”。
“……”
一覺醒來他到底還是不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