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黃金腰下印

曲長負出了城,對麵已經是旌旗飄揚,敵軍如同潮湧,卷土而來。

擂響的戰鼓不斷發出“咚咚”的聲音,那鼓槌仿佛直接砸在心口上,令人渾身發麻,熱血上湧。

空氣中盡是冰冷而潮濕的味道,噴濺而出的鮮血不時在風中飄散。

此時半邊天空陰翳沉沉,雪雨欲來,半邊天空卻是夕陽西下?,流霞漫天,十分?瑰麗詭譎。

這?種情況下?說什麽都是多餘,兩軍殺得昏天黑地。

曲長負帶出來的是跟隨靖千江一起來到惠陽的人,他們的戰鬥經驗不知道要比本地守兵高出多少,平時更加經過?陣法?訓練,因?而對上西羌,戰況竟是前所未有?的激烈。

雙方大約交戰了半個多時辰,手上揮舞的兵器片刻都不能止歇,已有?不少人都是精疲力竭,氣喘籲籲,連曲長負都覺得手臂酸麻,幾乎連舉都舉不起來了。

西羌仗著人多,不斷幹擾郢軍結陣,這?樣拚體力和消耗力的打法?,以他的身體素質來說,實在是不擅長。

軍中早有?人得了靖千江的吩咐,無論戰事如何變化,一直守在曲長負身邊護著他。

曲長負心裏有?數,不動聲色,又砍翻了一名西羌士兵之後?,看?似隨意地將長劍換了左手握著,隨即便聽見前方有?人驚呼,隊伍驟然?生亂。

曲長負抬頭一看?,隻?見一輛戰車正被四匹馬拉著,從不遠處疾馳而來。

那個一腳踏在車欄上馳騁而來的男子麵向凶惡猙獰,身材異常高大,粗壯的手臂上肌肉虯結,正揮舞著兩把大鐵錘,絲毫不見疲累之色。

他居高臨下?,位置剛好?,手中重錘隨意揮下?,直接便能將旁邊士兵的頭盔連著腦袋一起砸扁,勢不可擋。

在這?樣一架戰車之前,別?說衝上去對戰,就?光是看?一眼此人那凶惡的長相,都足以令人雙腿發軟,抱頭鼠竄。

這?樣一來,前麵潰散,後?麵還想抵抗,再?加上西羌軍隊趁勢搶攻,整個隊伍一下?子就?亂局橫生。

這?時自然?有?人急急趕來,連忙將曲長負護住,大聲道:“大人,情況不妙,我們在這?裏擋著,請您先暫時退避罷!”

曲長負隨手抹去臉上幾點腥紅的血跡,形容少見的狼狽,神情竟還十分?從容,微微笑道:“璟王臨走之前,吩咐了你們什麽?”

對方沒想到早已被他看?透,不由一怔。

曲長負道:“得了吧,若是他回來,發現自己的手下?全都被我給?帶沒了,我可丟不起這?個人。”

他壓低了聲音,說道:“聽著,若是一會我攻擊那輛戰車,周圍的西羌士兵一定會搶過?去包圍支援,你們看?準了,隻?管往低處放箭,然?後?迅速搶攻。他們若是反擊,咱們就?撤退,以糾纏擾亂為?主,不可硬拚。”

曲長負這?話?是把之後?會發生的情況和應對之策都給?說了,讓旁人一時還有?些反應不過?來,隻?能茫然?稱是。

曲長負說罷之後?,雙腿微夾,一提韁繩,竟是輕輕巧巧從人群的縫隙之中穿了出去,直取俾石而去。

不光是郢軍這?邊慌,見到曲長負,西羌軍中也同樣是一陣小小的騷亂。

負責駕車的士兵連忙低聲道:“俾將軍,之前就?是此人單槍匹馬劫持了耶律將軍,請您千萬小心!”

“就?是他?”

俾石有?些驚訝地看?了曲長負一眼,隨即輕蔑大笑起來:“我還當是什麽能人,竟是這?麽一個病死鬼一樣的小子,耶律單也太沒用?了,看?老子一錘子砸扁他!”

之前他們也是這?種想法?,可曲長負千軍萬馬之間來去自如的陰影還籠罩在心頭,士兵還想勸,但?看?俾石的態度,也隻?好?無奈閉嘴。

要不然?他擔心先被一錘子砸扁的是自己。

畢竟俾將軍這?般厲害,一條胳膊都比人家的大腿粗,曲長負也確實不見的能打得過?他。

俾石有?心證明自己,讓耶律單好?好?地慚愧一下?,見曲長負轉眼間突破重圍已至麵前,二話?不說,揮動大錘,朝著他迎麵就?掄了過?去。

曲長負正好?在縱馬疾馳,這?樣一來,就?好?像他自己也在往俾石的錘子上麵撞一樣,眼看?就?要腦漿迸濺。

然?而就?在一瞬之間,眾人的驚呼之聲未起,便見曲長負猛然?將身體後?仰,那錘子便從他麵部上方三寸處擦了過?去,勁風刮麵如刀,激的他烏發飛揚,掠過?蒼白秀美的頰側。

這?還是俾石在戰場山掄起錘子以來頭一次打空,他愣了愣,曲長負已經從馬背上坐直,反手就?是一劍。

俾石大喝一聲,直接用?錘子迎上,他這?兵器非常占便宜,沉重堅固,任何武器直攖鋒芒都要折斷,別?人還用?不了。

曲長負劍鋒略偏,在劍與鐵錘交擊的那個刹那已經卸去力道,順著錘柄一直向下?削去。

他變招快的來不及讓人反應,俾石若是不放手,眼看?就?要被他削掉手指,一驚之下?,連忙後?退。

與此同時,周圍的西羌士兵也已經湧了上來,將曲長負圍在中間,十餘杆長矛向前挺刺,要活活把他紮成刺蝟。

曲長負一拍馬鞍,飛身躍起,整個人脫出包圍,半空中身形翻轉,落在了西羌戰車的車轅之上。

他雙腳尚未站穩,身後?風聲疾響,俾石又已經掄錘撲上來猛攻。

前有?長矛,後?有?重錘,夾擊之間,眼看?已經無可退避。

電光石火之間,曲長負長劍倒轉,向下?釘在車板之上,手在劍柄上猛地一拄。

以此借力,他整個人的身體向上一翻,腳已經踏在身後?的鐵錘之上。

隨即,曲長負身體一縮一彈,借力飛身躍起,竟然?直接從俾石的頭頂上翻過?去,落在了他的身後?。

他這?一連串動作下?來,如果有?毫厘之差,便有?可能招致殺身之禍,偏生曲長負的速度反應都快到了極處,身姿更是灑落優美。

眾人遠遠看?去,隻?見白色身影在刀光血色之中隨意穿插來去,竟是遊刃有?餘,絲毫看?不出來緊迫之感。

曲長負轉眼間已經出現在了俾石身後?,迅速把握先機,這?一瞬間的戰局變化被兩軍看?的分?明。

想起曲長負之前的吩咐,靖千江那名下?屬立刻抬手,緊張大喝:“快,放箭!”

方才是俾石乘著戰車開路,郢軍難以抵擋,紛紛退避,而此刻曲長負跟俾石打鬥激烈,則是西羌士兵都被吸引過?去幫忙,反倒成了改變行動的被動一方。

在曲長負落在俾石身後?的一瞬,郢軍的箭隨後?便至,瞬間使得西羌軍隊大亂。

俾石的反應也很快,怒喝一聲,立刻轉身,掄起錘子向著曲長負砸去。

曲長負本來想趁在他身後?的時候直接殺了他,沒想到這?人身軀龐大,但?躲避的功夫竟然?還很靈敏,確實不好?對付。

倉促之間,他也隻?能跟對方硬碰硬地對打。

因?為?有?所顧忌,無論是西羌還是郢國的箭都不敢落到這?輛戰車之上,隻?見狹窄的空間中,兩人打的激烈異常。

曲長負武功雖然?高,但?是由於身體不好?,又習慣性用?計,因?而少有?這?樣同人正麵相搏的時候。

他劍光霍霍,如同潮生浪湧,汪洋恣肆,勁力激**之處,不時將落在周圍的亂箭挑起,向著俾石打去。

俾石雖然?天賦異稟,但?在曲長負猛烈的攻勢下?,也不由眼花繚亂,勁力滯塞,隻?有?一雙鐵錘揮舞的虎虎生風。

他一心要將這?個可恨的小子砸死,眼睛直勾勾捕捉曲長負的身影,同時閃開對方攻擊,唯獨沒有?注意到,自己這?邊的地麵上,被挑過?來的斷箭越來越多。

激鬥中,俾石踩在了兩枚交疊的斷箭上,不慎一個踉蹌,而曲長負等的就?是這?一刻。

他趁著對方手上的招式稍有?遲疑的一刹,果斷棄劍,飛身向前,一手握住俾石鐵鑄一般的手腕,順勢一托一擰,同時另一隻?手砰然?出掌,正中他的心口。

鐵錘的方向被曲長負扭轉,竟順著慣性直接飛了出去,俾石猝不及防,竟然?被曲長負打的連退數步,差點一口血噴出來。

他勃然?大怒,趁著曲長負還來不及重新撿起自己的劍,掄起手中還剩下?的那隻?鐵錘,迎麵一擊!

此時曲長負手中沒有?兵器,人已經站在戰車的最內側,眼看?格擋閃避都已經不切實際。

曲長負也並沒有?動,微一撣袖,竟施施然?將手背於身後?。

眼見鐵錘幾乎及麵,他長而卷翹的睫毛在錘風中輕顫,眼睛卻一眨不眨。

而與此同時,半空中傳來嗚嗚風響,竟是方才俾石脫手飛上半空的另一一隻?鐵錘急速砸了下?來,正中他的天靈蓋。

曲長負臉色都沒變一下?,就?這?樣冷冷而立,看?著剛才還猛撲上來要殺他的人,轉眼間倒在了腳下?。

一切方位算計,不容許有?毫厘之差。

戰車下?麵的兩軍還在交戰,有?許多人尚且沒有?注意到這?一幕,這?時聽聞零零散散有?人大聲驚呼:“俾石將軍死了!”

“胡說什麽,不可能!”

曲長負快步走到車前,拿起鼓槌,“咚咚咚”在西羌那麵一人多高的戰鼓上敲三下?。

鼓聲震耳欲聾,響徹沙場。

曲長負高聲道:“各位聽好?,俾石已死,西羌肆意搶掠,濫殺好?戰,再?無天佑!”

他又複用?力一擊,撕裂的聲音響起,戰鼓已破。

曲長負將鼓槌一扔,持劍翻身上馬:“郢國的兒郎們,隨我上!”

經過?方才的一場鏖戰,人人都已經筋疲力竭,但?是此刻,昂揚的鼓聲讓他們心中升起了一種壯烈豪邁的激昂。

力量在胸腔中點燃,充斥四肢百骸。

他們意識到,西羌人不是不可戰勝的,眼下?所處的,也並非絕境。

隻?要握緊兵刃去廝殺,或許多堅持一刻,就?一刻,便可以獲得勝利!

這?些可惡的侵略者,終究會離開我們的家園!

在震耳欲聾的呐喊聲中,郢國軍隊節節進逼。

耶律單縱馬上了高處,看?著這?一幕,也看?著立馬中軍的曲長負。

這?人的身影隔著彌漫的火光和烽煙若隱若現,身披萬裏流霞,眼底卻是冷月殘星,秀麗而又崢嶸。

他忽地歎了口氣,說道:“傳令下?去,暫時撤軍。”

身邊的副將聽聞這?話?,不免有?些急了,說道:“將軍,大不了咱們可以加派人手攻打,但?為?何要撤兵啊!先前那一戰,您被曲長負劫持而未殺他,便已經引起一些不利的謠言了!如今若是再?久戰不利……”

耶律單道:“你也說了,當時是我被他挾持,他有?這?份本事,若是真那麽容易就?能殺了,俾石也不會死了。對我而言,最可怕的罪名不是我久戰不利,而是功高震主,你不明白嗎?”

副將身體一震,一時說不出話?來。

耶律單道:“俾石一向號稱天神之子,不可戰勝,如今這?一死,我方將士惶惶不安,敵人氣勢如虹,不適合交戰,還是先撤罷。”

他頓了頓,低聲道:“得先收拾了曲長負……我另有?良策。”

曲長負這?一次出來的目的很明確,就?是為?了不惜代價殺掉俾石,以確保靖千江等人能夠平安帶兵折返。

眼下?雖然?小勝,但?是他的頭腦很清醒,不可能指著這?點人把西羌軍隊趕走,那麽追擊也沒有?意義。

於是眼看?著也差不多了,曲長負傳令收兵。

然?而就?在此時,有?人縱馬狂奔,匆匆來到他的身邊,低聲而急促地道:“大人!”

曲長負回頭一看?,略有?愕然?:“你是太子手下??”

那人正是奉了齊徽傳令,被就?近調過?來幫忙的。

他也來不及詢問曲長負是如何認識自己,匆匆說道:“是,大人,不好?了,剛剛有?奸細混入城中,將二公子和世子爺給?帶走了!眼下?有?幾個兄弟們正在追捕,小人先來向您報信!”

他口中的二公子和世子爺還讓曲長負反應了一下?,這?才意識到,二公子指的應該是曲長清,而世子爺則是前幾日程王死後?,留下?的那個九歲的獨苗齊嵐。

想必是這?兩個孩子年歲差的不多,最近常在一起玩耍,西羌見攻城久久不下?,竟然?幹脆將他們兩個一並綁走了,用?以威脅曲蕭和曲長負父子。

幸虧齊徽這?邊的人報信早,兩人沒有?被帶到西羌軍營去,還來得及阻止。

曲長負話?不多說,吩咐靖千江那名手下?道:“你先領軍回去。”

說罷之後?,他扔下?一句“帶路”,撥轉馬頭,隨著齊徽的暗衛走了。

諷刺的是,將兩個孩子綁走的,一開始並非西羌人。畢竟此時雙方開戰,守衛森嚴,敵軍也無法?輕易進城。

這?種情況下?,西羌便許之以重利,誘導城中兩名貪財的飛賊趁亂抓了兩個孩子,從一處被撞壞的城牆豁口處以飛索攀出。

人到手後?,他們直接將兩名飛賊殺了,在巡查的郢軍發現這?處漏洞之前迅速離開。

西羌探子本打算抄近路回到西羌軍營,沒想到被齊徽手底下?的人給?盯上了,陰魂不散地隨後?追來。

“這?樣不是辦法?,就?算他們人少,攔不住咱們,也難免會將消息傳出去。我看?還是先把這?些人給?收拾了省事!”

一名西羌士兵麵露凶光,勒馬說道:“左右兩個小崽子在咱們手裏,他們若是想動手,還得掂量掂量。”

郢國這?邊人少,但?也並不與西羌人正麵動手,隻?是不斷阻截他們離開,耽誤了大量時間,這?樣下?去確實不是辦法?。

另一人道:“將軍還在軍營等著,不如兵分?兩路,我們先把人送回去,你們收拾這?幫中原人!”

“也好?。”

就?在一隊西羌士兵打算分?開的時候,忽聽一個聲音在高處淡淡說道:“想動手,來這?。”

眾人微愕之下?,抬頭一看?,隻?見一騎快馬從旁邊山坡上的樹林中急奔而出,衝至大路中間,猛地停住。

曲長清被人按在馬背上,雙手反捆在身後?,準備隨時作為?人質來要挾,整個人已經嚇得呆呆傻傻。

聽到這?個聲音,他卻忍不住“啊”地一聲叫出來,說道:“大哥!”

他沒見過?大哥動手,也想象不出來大哥同人打架的樣子,但?這?些日子在城中,到處都有?人誇讚,說他哥哥文武雙全,料事如神,令西羌人十分?忌憚。

因?而無形之中,曲長清已經默認為?大哥一定非常厲害,聽到他的聲音,頓時激動極了。

程王世子齊嵐被捆著坐在另一個人的馬上,也聽見了曲長清這?聲充滿驚喜的叫聲,連忙朝前方看?去。

一看?之下?,卻不覺有?些失望——曲長清這?個大哥瞧起來,著實比他娘還要秀氣好?看?,實在不像很能打的樣子。

況且他人雖然?來了,但?表情實在是十分?冷漠,一點也看?不出來擔憂焦急的神色,也不知道有?沒有?救人的打算。

不過?看?見他,西羌那邊卻是一陣騷亂,仿佛十分?驚恐的樣子:“曲長負?”

曲長負垂下?眼,掩袖咳嗽幾聲,說道:“各位驍勇善戰的西羌猛士啊,你們不是一向輕視郢人柔弱嘛,怎麽如今竟撿著兩個沒有?反抗之力的孩子下?手了?”

他久戰之後?有?些疲憊,此時麵帶倦色,說話?也顯得慢聲細語:“你們將他們兩個綁走,無非是想以此要挾我和曲知府,既然?如此,何必大費周章?我人就?在這?裏,來戰罷。”

但?偏生是曲長負這?幅模樣,還是沒人敢朝著他動手,反倒都退後?了兩步。

抓著曲長清那人將他挾在自己身前,抽出馬刀架在曲長清脖子上,大聲說:“你這?個人最是陰險狡詐不過?,我們不聽你的鬼話?,想救他,就?自己來換!放下?兵刃,用?這?條繩子把你的手腳都給?捆起來!”

對方竟然?提出了這?麽毒辣的要求,無論遵從與否,顯然?都沒有?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