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神侍

萬千利劍, 劍上是傳說中聖主用來阻止人類進入聖園的赤火。赤紅的火顏色濃烈得就像另外一種鮮血,被血火包裹的利劍是神明的旨意, 空氣都在顫動, 那些利劍落下來的時候,攜裹起呼嘯的長風。

它們隻為了將逆神者像毒蛇一樣釘死在劍尖上。

鮮血沉重粘稠,國王的瞳孔在逐漸擴散。

他將被割喉, 將被斷脈,將被如罪徒一般釘死。

空中響起了尖銳的厲鳴。

“收回你們的爪子,傀儡!”

冰冷的聲音伴隨著狂風響起。

黑霧從國王的身體中湧出,無數纖細的黑色蝴蝶從黑霧中振翅而起。它們已經不再是帶起風刃,而是本身就化為一把把鋒銳無比的黑色刀刃, 這些刀刃是要飲血的。黑蝶向盤旋著,向上, 向四周飛出。

漫天都是它們振翅時帶起的那種, 冰冷的,摩擦耳膜的淒厲聲響,這聲響如同一把刀,割裂了威嚴地盤踞在教堂中的聖歌。

這是從地獄而來的尖嚎。

暴戾的, 瘋狂的,熔漿一般爆發的怒火。

黑衣修士們不得不抬起手, 他們握著的火劍被迫收回, 格擋在自己的身前。赤火轉而化為一道屏障,將他們自己牢牢地保護在其中。黑蝶撞到那赤火上,發出金鐵相撞的聲音, 然後被赤火點燃羽翼。

黑蝶源源不斷地盤旋湧出,黑衣修士們輕飄飄地向後退開。

“嘩啦”的水聲。

魔鬼站在血池中,伸手橫抱,將國王從那粘稠的血水中帶了出來。他微微縱身,掙脫了血水,站到了冰冷的高台麵上。

聖池中的血水從魔鬼身上的黑禮服上滾落,將他的禮服不斷灼燒出大大小小的焦痕,但是黑霧很快地就又重新讓禮服嶄新如初。血水滴落到地麵,粘稠的黑霧瞬間被清出一片空地,然後又被新的黑霧籠罩。

魔鬼抱著國王,抬頭看向如影子一般盤踞在四周的黑衣修士們。

他臉上再沒有任何笑意。

聖廷啟動了施加在國王身上的烙印,那烙印是在十幾年前的加冕儀式上種下的。深深地隱匿在國王的靈魂之中,他們避開了“律令”,將國王扯進了他自己的意識海中。

這場謀殺將會是無聲無息的,不為所察覺的。

人們隻會在國王的房間中看到國王毫無傷害的屍體,隻會覺得他是在睡夢中自然而然地停止了呼吸。

這就是當初教皇不惜親自跨過深淵海峽,前來為國王舉行洗禮的原因之一。

如果不是國王與魔鬼簽訂了契約,那麽今夜,沒有誰能夠救得了國王!

國王的靈魂將被萬千火劍斬為碎片。

那如麵具一般掛在魔鬼臉上的微笑此時終於破碎成為虛無,他的真麵從那麵具後露出了出來——他就是一把早已經染透了鮮血的黑色刀鋒。

那麽粘稠那麽可怕的血腥從他身上席卷而出。

他被真正地觸怒了。

黑色的瞳孔中已經沒有了一點溫度,魔鬼用蒼白的還不斷滴落血水的手將國王牢牢地扣在懷中,這是充滿占有的姿態,這是獨屬於他的靈魂,絕對不容別人窺視。他以單手擁住國王,給人的感覺卻像是一頭怪物守著獨一無二的寶石。

聖池的血從魔鬼的手上不斷滴落,他的從虛空中抽出了那把用來斬殺“貪婪與不義之財”領主的長劍。

長劍抽出的瞬間,黑衣修士們也行動了。

帶著黑鐵麵具的裁決長端著黃金鷹嘴壺輕飄飄地退後,而帶著蒼白麵具的黑衣修士們化為一道接著一道的影子,他們握著火劍從四麵八方像魔鬼襲去。

如毒蛇,如鬼魅。

他們口中低沉地唱誦著古老的讚歌,那讚歌不是以人類的語言書寫的,他們發出的聲音也空忽縹緲得不像是由聲帶振動而出。

魔鬼那麽用力地將國王按在懷中,仿佛那些沾染在國王身上的聖廷赤血灼燒的不是他自己。他單手握劍,還帶著國王,可行動起來與這些黑衣修士們相比毫不遜色——同樣的迅捷,同樣的詭異。

蒼白的龍骨長劍與裁決所的火劍在半空中相撞。

長長的,悚然的聲音不斷地在空中響起。

那些裁決者們仿佛沒有痛覺,沒有感情,沒有自己的意識,他們不在乎魔鬼的長劍是否會落在自己的身上。他們隻是不惜一切代價地朝被魔鬼護在懷中的國王發動進攻。

但比他們更肆無忌憚的是魔鬼。

他握住劍柄的手那麽蒼白,蒼白得好似再多的鮮血也染紅不了他。

他生而冷酷,握住刀劍的時候,就是為了將刀劍送進敵人的心髒,他是罪惡與殺戮本身。魔鬼的動作精準得就像行雲流水的長歌,劍身切入血肉的時候,發出細碎的摩擦聲,是歌曲的音符,劍刃斬斷白骨的尖銳聲響是暴起的高音,飛旋在空中的血花是肆意張狂的副歌。

黑衣修士被割開咽喉,被斬斷頭顱,被劈成兩半。

他們在空中破碎成為一團團猩紅的烈火。

詭異的是,他們的麵具在他們死去的那一刻,也同時在空中破碎了。麵具下,是一張張冰冷蒼白的臉,每一張臉都仿佛是天使神像的複刻。

這些黑衣修士是除了教皇距離神最近的人。

又或者,他們的確不能被稱為人,因為——

他們是神侍!

神侍是不滅的。

當一名神侍被魔鬼割開咽喉之後,他們便化為赤火,像流星一樣散落到高台下的地麵。然後從火中走出新的黑衣修士。

但是隨著魔鬼越來越急的收割,神侍們複生的速度越來越慢。

魔鬼的龍骨劍上仿佛被這久違的鮮血喚醒,隱隱約約有沉悶的遠古生物的轟鳴在劍身中激**。他握住劍就像握住了一條猙獰的巨龍。

惡龍在劍上睜開了眼睛,發出了低沉的,跨越千年的嘶吼。

所有正在複生,還未複生的神侍身形停頓在半空中,仿佛空中有一道道無形的波紋震**而過,他們在這波紋中被生生震散——隻除了一個人!

那從戰鬥開始就退到遠處,帶著黑鐵麵具的裁決長。

黑鐵麵具上陡然生出了一雙潔白的眼睛,那雙眼睛陡然張開,在它睜開的那一瞬間,先前被魔鬼打斷的聖歌再一次莊嚴浩大地回響在整個聖威斯大教堂的內部空間,教堂四麵牆壁上,所有彩繪的天使在一瞬間宛若複生。

壁畫上的天使們展開了翅膀,雪白的羽毛從半空中飄飄揚揚地落下。

——一場帶著殺機的聖跡。

天使們奏歌,聖潔的羽毛驅逐著,壓製著魔鬼帶起的濃重黑霧。

這裏是國王的意識空間,當聖廷利用烙印掌控這裏的時候,他們替代了國王的意誌,讓整個意識空間化為了神明棲息之處,聖跡在這裏無處不在,逼迫著從地獄而來的魔鬼。

“醒來!”

裁決長厲聲喝道。

他的聲音帶著古老的啟示,召喚著某種東西。

被魔鬼擁在懷中的國王在此之前閉合了雙眼,而在此時,裁決長的聲音落下,他猛然睜開了雙眼。

——冰冷的,銀白的雙眼。

與裁決長所帶的黑鐵麵具上的眼睛如出一轍。

薔薇家族標誌性的冰藍被古怪的純白替代,在國王的瞳孔深處燃燒著皎潔的聖潔火焰。

緊隨著無數潔白的火焰以國王的前胸,後背中央,雙肩,雙肘還有掌心——所有當初洗禮儀式塗抹過聖膏的地方——由內而外地湧出。當初在科諾森林中,就是這聖火陡然燃起,阻止了魔鬼將國王帶往地獄。

如今,這聖火同樣是用來阻止魔鬼的。

——卻是用來阻止魔鬼來救國王。

微笑的天使背後,往往是猙獰的惡鬼。

裁決長手中的黃金鷹嘴壺正在熔化,向下滴落,重熔為一把聖劍。他在麵具之後死死地盯著國王,口中念誦著當初國王加冕儀式洗禮時的聖詞。

他在等待時機。

人間的君王是聖主的“代表”,他們是那位真正的受膏者在大地上的扮演者。永恒的偉大聖主與祂在人間的代表彼此照應,當地上的君王經過洗禮受到祝聖的那一刻,聖靈的力量降臨其身,在那一刻他的形象才得到真正的改變,成為真正的君王。[1]

成為那與聖主同一的永恒者在大地的影響。

因此,從國王身上燃起的聖火,對來自地獄的力量遠勝於火劍。

那是能夠真正傷害到古老魔鬼的力量!

聖池的血水無法真正傷害到過於強大的魔鬼,但那血水隻是為了引出國王靈魂中屬於聖靈的力量。

魔鬼將國王擁在懷中,聖火幾乎是在瞬間就席卷了他。

裁決長在這一刻驟然動身,他握著黃金聖劍,微微俯身,急掠而來。

黃金聖劍在半空中一閃而過,帶起了粘稠的黑血。

裁決長這一劍失敗了。

魔鬼將長劍橫擋在身前,迅速退後。聖火灼燒著,然而魔鬼沒有像裁決長認為的那樣,放開了帶著聖火的國王。他死死地將國王擁在懷中。

這是貪婪的,瘋狂的怪物。

他的寶物,隻屬於他一個人。

天堂也好,神明也好,聖火也好,都別妄想與他爭奪。

“您該醒了。”

魔鬼微微低頭,他聲音平穩,就像被聖火灼傷的不是自己,就像那火與在科諾森林逼得他迅速抽手的不是同一種。

他將一樣東西戴在了國王的手上。

作者有話要說:[1]這個概念不是我杜撰的。

關於以基督為中心的王權著作頗多,這邊采用是諾曼無名氏“論主教與國王的祝聖禮”中的討論。加冕儀式的受洗在西方的君權神權中有著極為重要的意義,隻有經過加冕的洗禮,國王才能夠成為真正的國王。“在受膏是,主的靈和使人成聖的力量進入到了他們身內,他們通過這個力量成為基督的形象和圖像,而它改變了他們,使他們成為另一些人,這樣他們的人格中,一個是人,而另一個是靈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