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誓約騎士們的忠誠

“但是,教會也承認了他是聖瓦爾人間化身。”扈從厭惡著他們的這位國王,此時反倒努力為國王辯護起來,“他們還在聖威斯大教堂為他舉行了隆重的洗禮。”

希恩男爵舉著火把,微笑著搖了搖頭。

他太了解自己的好夥伴,就跟大部分羅格朗與勃萊西人一樣,他們虔誠無比,對教會有著堅定的信任……承認教會說謊欺騙眾人,對他們可比接受一位暴君來得痛苦多了。

然而,國王出世後不久,一向強勢的威廉三世向教會退讓了,教會任免教會神職人員上擁有了更大的發言權。

希恩男爵不再說話。

他驅馬向前再次行進了兩步,火光閃爍之間,一樣東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前麵出現了猩紅的身影。

“戒備。”

希恩男爵沒有忘記國王身邊還有著至少五位誓約騎士。他一手舉著火把,一手拔出劍,帶領著警惕的眾人上前。

出乎意料,他們沒有遭到任何攻擊。

那片猩紅的影子是國王的鬥篷。

它正掛在一根稍微低一些的樹幹上,被冷風吹得微微搖晃,遠看就像國王站在這裏。騎兵們分散開,環繞著男爵。希恩男爵伸手取下了紅鬥篷。翻到鬥篷的背麵一看,鬥篷上有兩個破洞。

位置分別在肩膀稍微向下一點和後心處。

看樣子,他的箭的確命中了國王。

但是國王卻不見蹤影,隻留下了這件鬥篷掛在樹枝上。

這時,獵狗有了發現。

獵狗對著地麵一處低吠著。希恩男爵下馬,走過去,伸手拂開地上厚厚的樹葉,看到了自己的箭被丟棄在這裏。他撿起箭,伸手捏了捏箭頭,沾起粘稠猩紅的**——果然命中了。

“就在這附近不遠處,搜!”

希恩男爵站起身,下令。

騎兵們點頭,就要分散開。

獵狗忽然竄到馬匹的旁邊,緊緊地貼著各自的主人,從喉嚨裏發出一種古怪的,令人緊張的響聲,那不像示警倒像陷入了某種巨大的恐懼之中。它們朝著森林前方的黑暗處顫栗著。

“什麽情況?!”

騎兵們驚恐地看向獵狗驚懼的方向。

那裏是一片濃稠的黑暗……不知道是不是他們的錯覺,在這一刻,那黑暗仿佛在膨脹,裏麵好像有什麽東西正在一點點地蘇醒,然後對著他們這些不速之客流下了涎水……那是什麽?!

戰馬也開始不安起來了,騎兵們不得不用力地勒緊韁繩。

“那是什麽?大人,那是什麽?!”

扈從驚慌地問。

希恩男爵抓著鐵箭和鬥篷一躍而起,翻身上馬。他的戰馬是羅格朗名馬的佼佼者,但此時也在顫栗著。

“撤!”

一股強烈的危機感席卷上心頭,希恩男爵毫不猶豫地下達命令。

戰馬幾乎不用主人揮鞭,逃命般地衝出了籠罩在神秘色彩的科諾森林。

離開了科諾森林,那種被注視著的感覺驟然消失,不過眾人回首看那森然的黑色樹幹時還是心有餘悸。

“封鎖森林。”

希恩男爵不算全無收獲,他獲得了國王的鬥篷和鐵箭,能夠確認自己的確射中了國王——這其實已經足夠了。冷雨,森林,沒有醫官……希恩男爵想象不出國王能怎麽樣活下來。不過出於謹慎他還是決定封鎖森林通往道路的那些地方。

“就以……”

希恩男爵沉吟了一下,笑了。

“以護衛王室森林的名義。”

騎兵們大笑起來。

…………

滴答。

雨滴落在長滿青苔的地麵,呼吸之間全是潮濕與陰冷。

希恩男爵的估計其實是錯誤的,國王並沒在掛著鬥篷的樹幹附近,他們走得更深。幾乎是在戰馬疲憊地停下那瞬間,國王與他的騎士們就從馬背上滾了下來,全都精疲力竭地倒在地麵上。

感謝那些厚厚的苔蘚和落葉,他們才沒摔出新的傷勢。

國王側耳聽了一會兒,他留下來迷惑視線的鬥篷應該起了效果。

追兵不再跟進來了。

雨這時候也停了,但他們身處的地方還是很暗,哪怕眼睛適應了之後也隻能模模糊糊看到周圍人大概的輪廓。他們沒有火把,又冷又累,還個個帶傷。

這個夜晚真是糟糕透了。

有誓約騎士出聲,說,等到天亮遇到其他人,事情就好多了。

國王聞言,在黑暗裏輕而冷地嗤笑了一聲:“那就真的是好極了,都不用希恩男爵動手了。”

看在主的份上,他們還是期望不要遇到其他人為好。雖然森林也是隱居者的避居之地,但是比起那些隱士,更青睞森林的往往是窮凶極惡的盜賊,和走投無路的亡命之徒——無論是哪一種,對他們都是不利的。

更別想指望伐木人救助。

和絕大多數國家一樣,羅格朗的森林法堪稱苛刻,森林隸屬於王室,森林中的所有生物都歸國王所有。任何林木和下木的砍伐都要在首席林務官的監督下進行[1]。而對於依靠森林為生的人來說,他們很難向王室支付那筆允許費。

作為國王,普爾蘭一世絕對是剝削的一把好手。在祝遲重生過來之前,普爾蘭將森林法的適用範圍擴大到了羅格朗將近三分之一的領土。征收的費用也比之前的國王們上漲了足有一倍。

大多數人都是私伐林木。

很難說,當私伐者走而挺險的時候,發現國王他們會做出什麽樣的舉動。

一時間沒有人再敢說話。

大家都想起了森林法,但這時候說這個無疑相當於在指責國王的專製。

事實上,國王此時比任何人更加煩這東西。他在黑暗中咬牙,等事情平定之後,他第一個操刀的對象就是那該死的王室森林法。

讓那些林務官見鬼去吧。

“告訴我,你們的同伴……”寂靜中,國王開口,他頓了頓,“他們的名字,年齡,來自哪裏——包括你們自己。”

他的字典裏仿佛永遠沒有“軟弱”這類的字眼。哪怕是在這黑暗中,國王的聲音依舊冰冷而威嚴,而這恰恰就是此時最需要的。

它讓疲憊茫然的騎士們安心下來。

他們的陛下生來高傲,從出生起就不知道“親切”為何物,眉眼裏總是籠罩著逼人的鋒銳。讓人覺得陛下好像就跟他手上的那枚薔薇徽章一樣,心腸冷若鋼鐵。他這麽說就已經意味著國王記住了他們的忠誠與犧牲。

他們原是沒有指望過國王記住這些的。

沉默了片刻,騎士長開口低沉地講述起來,他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的隊員們。

“卡恩,十七歲,來自薩克森郡……”

國王打斷他:“是剛剛那位?”

騎士長很快明白國王的意思:“是的,是擋下長弓手的那位。”

“繼續。”

國王記得那名在泥濘裏朝自己嘶吼的誓約騎士——他很年輕,有著一張圓圓的臉,帶著孩子氣。

“他家裏還有兩位妹妹,他的母親上個月患了寒病……”國王隻問姓名年齡和來自哪裏,但騎士長忽然有了勇氣和國王講起這些瑣碎的事情,他的聲音微微地有些發抖,“他原本想要請假一星期……”

國王沒有打斷他。

騎士長的聲音平穩下來了。

他開始講述自己的夥伴們,努力地描述他們的習慣,就好像他們還沒有離開。漸漸的,其他誓約騎士也加入了這場談話。

國王很少開口,但偶爾的詢問讓他們知道他的確聽著也記著。他們的眼圈微微地有些紅了。

騎士長最後才講自己。

“……二十九,我是北地人。”騎士長自然地說。

“不。”

黑暗裏,國王的聲音不帶感情,難分喜怒。

“你不是北地人。”

有些熱鬧的氣氛一下子終止了,其他人一頭霧水,不知道國王什麽意思。

“是的。”騎士長苦澀地承認,“我是安格爾人。”

其他誓約騎士倒吸口冷氣,意識到了什麽。

安格爾是羅格朗以前征服的一個小邦國,但它屢屢反叛觸怒了王室。早在幾百年前的刑法裏,安格爾人就被禁止占有土地,擔任王室官員,甚至不允許穿戴鎧甲……安格爾民族的地位卑微至極。

然而騎士長卻成為了國王的誓約騎士。

隱藏的秘密說出來之後,騎士長反倒鬆了口氣,他低落地道:“陛下,請允許我護送您安全回歸,之後我願意接受一切……”

“不要拿無關要緊的小事煩我。”國王口吻冷漠,“說說安格爾的情況。”

其他誓約騎士歡呼起來。

騎士長胡亂抹了把臉,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幾乎是亂七八糟地竭力表達自己的心情,但國王隻是不耐煩地打斷了他,讓他趕緊說該說的。

他磕磕巴巴地講起了那個為野性籠罩的反叛地區,因為激動過度講得一塌糊塗。

國王安靜地聽著。

這一次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騎士長終於平複下心情發現了不對。

“陛下?陛下?”

國王沒有回答。

喜悅一下退了個幹幹淨淨,莫名的恐懼翻湧了上來。騎士長掙紮著,朝著國王的方向踉蹌爬過去。

暴雨停了很久,不詳的月在這時出來了。

月光透過樹幹縫隙落下,騎士長的呼吸一下子停止了。

他們的國王躺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臉色蒼白如冰雕。

“陛下!陛下!”

他顧不上全身的疼痛,一邊喊著,一邊撲到國王身邊。他顫抖著去試探國王的呼吸,輕微得就像一點兒清風。

有讓人惶恐的暗紅顏色在國王的肩膀下彌漫開,那些苔蘚呈現出了暗褐色。

一個可怕的字眼出現在所有人腦海中,他們被驚得大腦一片空白。

咯、咯……

更糟糕的事情發生了。

淡淡的藍霧貼著地麵彌漫開,從霧氣中傳來悚然的骨頭碰撞聲。騎士們一躍而起,將昏迷的國王護在中間,用冰冷僵硬的手握住了劍。

聲音越來越近。

霧越來越濃。

他們看到濃霧裏,出現一輛馬車的輪廓。

作者有話要說:[1]引《克努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