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武士女王
利箭破空的聲音又尖又銳。
從淡淡煙塵中出現的是一支急行而來的輕騎兵。但和正常的騎兵不同的是, 這是一支全部由弓箭手組成的騎兵,他們接近戰場之後就迅速飛開, 形成一個半月的弧形來回快速移動, 並不靠近。
“科雅人!是科雅的射手!”
普利塔尼伯爵先是一愣,然後某種恐懼立刻席卷上心頭。
鬼魅一般的騎兵,神出鬼沒的行軍, 擁有綠眼睛的科雅射手!
羅格朗的長弓手天下無雙,而科雅射手就是羅格朗弓箭手中拔得頭籌的那一個。
科雅邦國就是依賴於它的射手才能夠在混亂的諸侯征伐中保持邦國不滅。然而真正使科雅射手天下皆知的,卻是威廉三世病逝之後的一場戰役。威廉三世病逝不久,赫赫有名的武士王後追隨了丈夫的腳步,羅格朗一下子失去了她深愛的國王與王後, 諸侯大公叛亂,領主征伐不休。
曾經有人看到, 在武士王後伊莉諾病逝的消息傳出之後, 一支神秘的射手悄悄地從科雅山地離開,直奔王城。他們在晨霧與暗夜之中行軍,形如鬼魅。
有猜測,他們是要去向羅格朗王室討一個說法。
他們將自己愛戴的女王交托給羅格朗, 威廉三世曾經向科雅允諾會好好待她。他們無法接受女王突然病逝的消息,懷疑她是遭到了暗殺。如果羅格朗王室不敢為女王之死的真相複
仇, 那他們就要向羅格朗王室討個說法。
他們抵達王城梅茨爾的那天, 是一個朦朧的清晨。
白金漢公爵在宅邸前翻身上馬的時候,一根羽箭從晨霧中飛出,擦著他的耳朵釘在了公爵府的大門上。兩名披著灰色外袍的人站在對麵的屋簷頂上。誰也不知道兩名灰袍人和白金漢公爵交談了什麽, 他們像來時一樣神秘地從王城中消失了。
再次出現的時候,是在戰場上。
白金漢公爵率兵抗擊勃萊西遠征軍,貴族叛亂兵臨王城,未滿十六歲的約翰將軍倉促領兵迎戰,在所有人以為王軍將敗的時候。一支騎兵趕到了,他們人馬皆不披鎧甲,急奔移動形如鬼魅,以令人驚愕的速度射箭,每一箭都必定帶走一條生命。
貴族叛軍被殺得心膽皆寒,潰不成軍地奔逃。
王軍迎上這支在關鍵時刻突然出現的援軍,想要表達自己的謝意的時候,發現他們皆身著灰色鬥篷,麵容隱在兜帽之下。
麵對約翰將軍的詢問和感謝,射手首領摘下了自己兜帽,冷淡地舉起了手中的長弓:
“為了女王!”
“為了女王!”
灰袍射手們一起舉起長弓,然後轉身向來時一樣迅速地離去,沒有留下來接受任何嘉賞的意思。
他們都擁有著標誌性的綠眼睛。
他們是科雅人,科雅的射手。
敵人將他們比作“影子般的精靈”,他們來自科雅山地,那裏是羅格朗兩條大河的發源地。令敵人恐懼的是,他們行動迅速且永遠能夠出現在戰場最致命的地方,最關鍵的時刻。普利塔尼伯爵的父親就死在科雅射手的棕色羽箭之下,在看到煙塵中灰袍射手來回奔馳的時候,不詳的預感席卷上他的心頭。
古老的寓言曾經說過一個關於祖孫三代死於同一種命運之下的故事,現在那古老的宿命降臨到了普利塔尼伯爵身上。
“小心!小心這些——”
他歇斯底裏地大喊。
巴林列傭兵沒能第一時間明白他的恐懼,他們甚至覺得趕到的這支援軍滑稽得可笑——一支連鎧甲都沒有穿戴的騎兵能夠做什麽。
然而普利塔尼伯爵卻恐懼得像見了什麽惡魔。
“小心他們!”
伯爵一邊舉起手中的盾牌,一邊想要撥馬後退。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戰馬受驚地長長嘶鳴。
一支箭洞穿了他的咽喉。
他從戰馬上向後仰,跌落進煙塵裏,帶著他所有荒誕可笑的野心與貪婪。
巴林列傭兵們很快就為自己的輕視付出了代價,在千鈞一發趕到的科雅射手們在短短瞬息之間,給戰場上的傭兵帶來了不小的傷亡。所有想要跨過吊橋的傭兵都被箭貫穿了咽喉,屍體很快就在入城的吊橋上堆起了一座小山。
“是援兵!”
城牆上,混進來的傭兵已經被聚攏過來的士兵們砍死了,看到一支騎兵突然出現,士兵們士氣大振,興奮地喊道,
“殺出去!”
經驗豐富的格雷伯爵在科雅射手抵達戰場後,立刻下令道。
“見鬼,這些該死的家夥是怎麽回事?”
城外傭兵首領對突然殺出來的這些灰袍人恨得咬牙切齒,正在攻城的軍隊受到來自背後和左側的射殺,倉促之下難以防禦。
而這時候,被圍困的普頓郡守軍更是借勢從城內殺了出來,戰場的情形一下子反轉,變成了他們才是被裏應外合夾擊的那一個。
“先撤。”
審判局局長揮劍斬斷一支射向自己的羽箭,虎口被震得猶自發麻。
射出這一箭的灰袍人維持著拉弓的姿勢,隔著大半個戰場,朝他輕蔑地又虛拉了一下弓弦。
計劃已經失敗,巴林列傭兵也不想再繼續傷亡下去,號角吹響,軍隊聚攏在一起,開始撤退。
格雷伯爵沒有率兵追擊,他立在城門前,看著敵人退去,鬆了口氣。
馬蹄踏踏,關鍵時刻趕到的科雅射手緩緩地聚攏過來,與普頓郡的士兵相對而立。屍體堆積在城門前的吊橋上,每一具屍體咽喉上都精準地插著一根羽箭。普頓郡的士兵佩服地為出色異常的援軍喝彩。
“奉陛下之令前來支援。”
剛剛挑釁了審判局局長的灰袍射手摘下了自己的兜帽,他是個灰發綠眸的年輕人。
戴爾看了父親一眼,發現父親仿佛對這支射手的出現有所準備。
“為了羅格朗的榮耀。”
格雷伯爵抬手握拳,叩擊自己的胸甲。
科雅的射手分開,從他們中間走出一名學士模樣的人,他沒有佩戴弓箭。他朝格雷伯爵點了點頭,同樣說了一句“為了羅格朗的榮耀”,然後說:“進去吧,這裏不是商討的地方。”
很快士兵被留下來將城門前的屍體拖走,將吊橋重新升起來。
這支科雅弓箭手跟在學士和首領走進了普頓城,戴爾和辛裏發現他們就像古木一樣沉默無聲,每個人的臉龐都隱沒在兜帽之下。這讓人不由得聯想到羅格朗南部的科雅群山,他們就像傳說中出沒於古林陰影裏的精靈,生來就是弓箭與風的寵兒。
………………
“馴龍者將在兩天之後抵達。”
在燭光下,學士第一句話就是一個令人心沉到穀底的壞消息。
“真的嗎?你怎麽確定?”戴爾忍不住出聲質問。
學士對他的失禮沒有生氣,他微微笑了笑:“因為我看到了。”
“他是占星師,戴爾。”
格雷伯爵微微嗬斥道,他其實也在打量這傳說中形如鬼魅的科雅射手首領和在他們中間地位極高的學士。
一些籠罩在科雅射手身上的謎團稍微淡去了。如果科雅擁有出色的占星師,那他們能夠屢屢出現在戰場最關鍵的時刻,就說得通了。隻是占星師曆來為聖廷所掌控,科雅的占星師又是如何成長起來的。
“我的老師是女王陛下。”
學士看出了他的疑惑,伸手從衣領中拉出了一條工藝古樸的項鏈,他握著項鏈顯得尊敬而又虔誠。
“女王永遠庇佑她的臣民。”
科雅的女王,當年的武士王後,伊莉諾。
這對於年輕人來說已經是有些陌生的名字了,然而對於格雷伯爵這一代的人而言,時至今日仍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
“王後庇佑著羅格朗。”他說,神色不見得輕鬆多少,顯然還在記著學士說到的馴龍者將於兩天之後到底,“我必須承認,科雅擁有羅格朗最出色的射手,但是很遺憾的事——哪怕加上你們,我們也無法戰勝黑龍。”
“是的,所以我們需要堅守。”
科雅的占星師回答。
………………
在科雅射手進入城堡後不久,叛軍整頓完畢,重新將城堡圍了起來。這次他們吸取了不久前的教訓,沒有急著攻打城堡,而是在城堡周圍挖了戰壕,將它封鎖起來,困死原地。
傭兵首領幾乎是咬牙切齒地組織著這場圍困,科雅射手一箭險些帶走了他的命。盡管審判局局長揮劍替他擋了一下,那支箭仍舊帶走了他一隻眼睛。
他用繃帶纏繞在頭頂,僅剩的一隻眼睛陰鬱狠毒地遙遙眺望這座該死的城堡。
屠殺警告在淩晨的時候下達,用利箭帶著射上了普頓城堡的城頭。巴林列傭兵告誡普頓郡的人,如果他們在正午之前還不投降,那麽將會是下一個赫裏德城——不,會比赫裏德城更加徹底。
“……你們的城牆將被推翻,你們的街道與建築將被龍炎化為灰燼,不論男女老幼,都將死無葬身之地……”
這是一封堪稱恐怖的警告。
從別處逃難而來,曾經目睹過黑龍身影的人心生絕望。有難民再次從城堡內悄悄逃了出去,但是他們被困於戰壕之後。巴林列傭兵不打算接受任何投降,他們將平民圍困在中間,用長槍將他們戳死之後割下了難民的頭顱,扔到了普頓城堡之下。
這種慘劇就發生在距離城堡不近不遠的地方,是刻意展示給他們的屠殺。
衛兵固守不出,科雅射手在巴林列傭兵來扔頭顱的時候給了回禮——
他們精準地射殺了踏進射程內的傭兵。
在那之後,巴林列傭兵不再靠近城牆。
正午,太陽高高懸掛在天空之中,沒有雲,陽光刺眼到已經透出盛夏將至的氣息。普頓城內擠在街道上的難民們忽然發出了驚恐的呼聲,隻見遠遠的天空中,黑影奴風而來。龍鳴悶雷般響起,帶著宣告般的威懾。
黑龍在天空中盤旋,然後帶著狂風降落到了城門前的空地上。
旗幟嘩嘩作響,幾乎要被折斷。
馴龍者站在龍背之上,他彬彬有禮地朝城牆上冷著臉的格雷伯爵開口:“伯爵先生,你們有最後一次投降的機會。”
“否則我們將讓這裏徹底變成——艸!”
傭兵首領驅馬來到黑龍旁邊,他接過馴龍者的話,話剛說了一半,一根利箭就從城牆上射了下來。
黑龍一振翅膀,刮起的風將羽箭掃開了,但是連帶著將傭兵首領連人帶馬也拍在了地麵上。
“你們耗盡了我們的耐心,雜種。”傭兵首領爬了起來,他抽出了劍,“你們今天都要人頭落地。”
科雅首領以又一根利箭做了回答。
馴龍者遺憾地歎了口氣,他敏捷地從黑龍身上跳了下來,鬆開了手中的鎖鏈:“去吧,霍尼。”
黑龍緩緩扇動翅膀,它仰首發出嘶鳴。
赤色的龍炎噴吐而出。
“霍尼!”
馴龍者猛地轉頭,龍炎在最後一刻改變了方向,朝著他們右側噴去,一部分站得太近的傭兵連慘叫都來不及,就在龍炎中灰飛煙滅。他幾乎以為黑龍失控了。
下一刻,馴龍者意識到,黑龍不是失控,而是在自衛!
一把巨矛被淩空擲來,長矛上閃爍著耀眼的光輝。
這是人類不可能使用的武器,它如此沉重如此巨大,就像是傳說裏巨人提著的骨矛,它們用它洞穿長毛象的咽喉。
龍炎沒能將它焚盡,它隻是被擊飛出去,遙遙落進一隻帶著鐵手套的手裏。
黑龍低沉憤怒地咆哮,雙翅高高揚起,猙獰的豎瞳死死地盯著遠處。
這一次驚呼的人換成了巴林列的傭兵。
“地獄的大門打開了嗎?”
他們下意識地後退。
地麵震動,如悶雷在地表滾動。遠古凶獸般可怖的軍隊在騰卷的煙塵裏出現,那是夢魘中才可能存在的可怕騎兵,古倫底重騎兵在他們麵前也要顯得溫順如羔羊。每一具鎧甲都重達數千今,凡人的戰馬已經支撐不起這樣沉重的鎧甲,穿戴這猙獰鎧甲的是蒼白的骷髏。
就像傭兵們的喃喃自語一樣,地獄的大門仿佛打開了。
被塵封的軍隊從陰影中走出,殺氣騰騰地來到了人間。
城牆上,城牆下,所有人都被這由骷髏與重甲組成的軍隊震在當場,無人出聲。
科雅的射手緊緊地望著這支噩夢騎兵最前麵的一名騎士,他和後麵的骷髏騎兵相比顯得身形渺小,然而就是他率領著這支騎兵趕到了。
能夠在戰場上漠然收割生命的科雅射手們聽到自己突然變快的心跳,他們握緊了長弓,緊張得幾乎不能呼吸。
那名騎士縱馬而出,抬手摘下了頭盔。
漆黑的頭發散了下來——見鬼,她是個女人!
一個美豔到近乎淩厲的女人。
天光刺眼,落在她的鎧甲上,勾勒出奪目的光輝。她率領著千軍萬馬而來,龍炎貼地扔在燃燒,火光映出她黛綠的瞳孔。
科雅射手高高地舉起長弓,這些沉默如古木的灰袍射手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
“我聽見——”
在他們的歡呼裏,黑發女騎士抬起弧刀,遙遙一指。
“你們要屠殺我的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