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三合一】

季楓這一晚幾乎沒睡, 他靜下心將所有的事情從頭到尾梳理一遍,在他孩童時期僅有的印象裏,隻記得父親是個很沉默寡言的人, 時常蹲在屋前瞧著遠方不知道在看什麽。

反而母親是個很強勢的人,性格潑辣,脾氣也不太好, 加上同樣家裏窮,又長得不夠出挑,所以拖了很久沒嫁出去,最後隻能嫁給了更窮拿不出彩禮的父親。

所以母親一直對父親是看不上的。

可這隻是五六歲之前的記憶,也是他跟著村裏人去後山撿山貨時,他們以為自己不懂, 在前麵八卦時他聽到的。

即使如此,兩人也過了一輩子。

季楓不相信自己的父母會是能害人的人,更何況, 父親的性子甚至連母親罵他都不還口。

這樣的兩人,真的會對第一次見麵還是可能在世唯一的親人出手嗎?

可奇怪的是兩人後來卻撒了謊, 甚至讓老村長將盛昭夫妻來找他們的事瞞了下來。

季楓後來將所有的事情翻來覆去不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最後想到一個關鍵的地方。

因為一晚上沒睡,季楓天亮後打坐了一個小時恢複精神才起床洗漱。

隻是還沒等他先離開房間,門卻是敲響了。

季楓以為是詢問他什麽時候離開的手下, 前去開了門, 隻是等看到門口站著的人愣了下。

後者朝他笑了笑:“季先生。”

季楓握著門把手愣了好一會兒,大概沒想到昨晚上剛視頻聊過的人竟然會出現在麵前,可他的傷……

季楓的視線落在封霖的手上,一條手臂擋在西裝下,並沒有穿上, 隻是披著,從外麵倒是看不出受了傷,他覺得嗓子有些啞:“封總,你怎麽……來了?”

封霖抬抬手:“已經沒事了,醫生都說能出院了。想著也沒事,幹脆過來瞧瞧。”他徑直走進去,身後跟著的郝秘書低著頭嘴角瞅了瞅:醫生這麽說了嗎?他怎麽不知道?

可老板為了追人不惜帶傷上陣,來都來了,他怎麽能拖老板的後腿兒?

郝秘書抬起頭時已經斂了表情,帶著得體的笑,補充:“對啊季先生,你太客氣了,我們認識這麽久,你還救了喵主子,如今你遇到事,我們怎麽能不出一番力?”

季楓這會兒回過神,心底湧上一股暖流:“封總你們已經派了人幫我,沒必要這麽辛苦再走一趟。”

郝秘書連連擺手:“不辛苦不辛苦,這邊還是挺方便過來的。”

畢竟現在路都修了,比以前方便多了。

封霖視線落在季楓身上,確定他精神還算不錯,一直懸著的心才放下來:“等下是要進山嗎?”既然最後盛昭夫妻失蹤的地方是季楓的老家,那他們這會兒應該是要進山去一趟他家。

封霖除了不放心季楓之外,也是想瞧一眼季楓自小長大的地方。

季楓搖頭:“先不去,我們先去一個地方。”

封霖疑惑:“去哪兒?”

季楓把從記憶力尋摸到的一個地址說了出來,離這邊不遠,隻有一個小時的路程,是很近的一個鄰縣。

封霖雖然疑惑季楓為什麽不然不先回去,不過既然他這麽做應該有他的道理。

於是,接下來一行人分別坐了三輛車。

幾個手下兩輛,季楓和封霖郝秘書三人一輛,郝秘書開車,季楓和封霖坐在後麵。

單獨坐在車裏,季楓想了想沒瞞著封霖。

郝秘書也是自己人,加上之前槍殺的事郝秘書也知道。

季楓開了口,解釋自己要去鄰縣的原因:“我之所以要先去鄰縣,是想找一個叫耿阿婆的老婆婆,她今年應該有七十多了,她是我們村子裏的,隻是十幾年前,她一家幾口都搬出了村子。說是她兒子在外打工發了一點小財,就將她也接了去,一家人如今就住在鄰縣。”

季楓之所以知道的這麽清楚,是因為十幾年前他們陡上村幾乎很少有能出去村子在外謀生的,很少,加上耿阿婆以前的職業,如今發達了,又是頭一份走出村子的,這些年被村子裏的人時常念叨。

最近這些年村子裏和外麵接觸多了,見了世麵偶爾有村子裏的人會在鄰縣遇到耿阿婆,回來也都會說。

村子裏就這麽多口人,壓根沒秘密,季楓不想知道也擋不住每次從學校回來都能聽一耳朵。

以前季楓壓根沒放在心上,覺得耿阿婆跟他不會有關係,可昨夜想了很多之後,他突然就想起這麽一個人。

封霖知道季楓不會無緣無故懷疑人:“她有問題?”

季楓:“還不確定,我昨夜想了很多,將事情重新梳理了一遍。林女士在最後一個郵寄地方待了三個月,我在盛昭之前幫了的那家拿到了林女士寫的日記,他們離開時是11月3日。後來他們聽到邯新村有長得和盛昭想象的就去了邯新村,據老村長說當時盛昭夫妻在邯新村待了一個多月。11月林女士的日記離開時懷孕近六月,再加上邯新村的一個多月,當時出事的時候林女士懷孕七月有餘,時間上推斷,應該是12月中左右。”

季楓說到這,聲音頓了頓,抬眼對上封霖疑惑的目光,深吸一口氣:“我和後來改名封瑞雪的季雪是龍鳳胎,而我們的生日是12月20。”

他和季雪出生的時間和盛昭夫妻出事的時間太過接近,這是他想了一夜找到的一個微妙的點。

林女士當時已經懷孕七個多月,後來他們夫妻兩個失蹤再也沒出現過,甚至那個孩子也再也沒出現過。

有沒有可能……出了意外孩子可能也沒生下來。

季楓將這些緩緩說給封霖聽。

之前季楓推測封霖那次槍殺是因為林家幕後不想找到林女士孩子的人,請的大師道行不夠,隻算到封霖與孩子有些關聯,他當時猜會不會是因為封霖跟林女士第二次有孕的孩子有別的牽扯。

如今想來,也許不一定就是林女士的孩子。

林女士的那張照片是她年輕時候的,人的命數雖然從出生就定下了,可之後的幾十年卻並非一層不變的,會產生很多變數。

這也導致很多人的命格會因為一些事發生改變。

加上時隔太久,照片距今隔了三十多年,更加不準確。

他當時隻是憑借當時定格的麵相看出林女士命裏有一子,一生顛沛流離。

可這隻是她當時的命數,也許後來發生了改變,導致也許第二個孩子也沒活下來。

至於林家那邊為什麽請的大師推算到封霖可能跟林女士的孩子有些關聯,這隻是他們的猜想,也許,大師推測到的隻是封霖和林女士有些關係,而不是孩子。

林女士和盛昭是夫妻,關係密切,季雪是盛昭親弟弟的孩子,後來又被封家人收養,入了封大海家的戶口。

封大海和封霖雖然不是親兄弟,卻一同生活很多年,自然有關係,而封大海又是季雪戶口上的養父,封霖也算是和季雪有些牽連。

季雪又是盛昭親弟弟的骨肉,和盛昭有關係,盛昭又是林女士的妻子。

如此算來,如果道行不夠的話,算出來封霖和林女士有些微關係也是有可能的。

季楓想到自己之前還猜測封霖吃嫩草麵上赧然,這一點他沒告訴封霖,而是把封霖和季雪之間因為封大海有所牽連再導致算出來他和林女士有牽連說了出來。

封霖聽完,意識到季楓的意思:“你是懷疑,很可能是當時發生了什麽,盛昭意外死了,林女士可能受刺激流產導致一屍兩命?或者,林女士一屍兩命盛昭受不了刺激也出事了?”

季楓垂下眼:“這隻是我們的猜測,也許,還有別的可能性。可我父母意外死了,如今知道情況的,也許……很有可能隻剩下耿阿婆一人。”

封霖眯眼:“耿阿婆是你們村的接生婆?”

季楓頜首:“對,我們村子裏的人不多,耿阿婆從年輕的時候就是我們村子裏的接生婆,也是那時候唯一的接生婆。十九年前我母親生我們的時候隻能會是找耿阿婆,若是當時林女士出意外一屍兩命,也許耿阿婆會知道一些情況也說不定。”

他頓了頓,繼續開口,“我之所以這麽懷疑,除了她是接生婆之外,也是十幾年前她接生過我們龍鳳胎後就再也沒有替人接生過,不過當時沒人想到是在我們之後。

因為我們出事後兩年村子裏並沒有新生兒出世,後來有人再去找耿阿婆,她推說自己年紀大了,不替人接生了。不僅如此,沒多久就搬出了村子,成為那時候我們村子頭一份把戶口遷出去的人,說是她兒子打工賺了一些錢做了些小生意把她也接了出去。”

以前聽的時候沒覺得有什麽,可如今將村子裏這些年的事扒出來仔細一分析,耿阿婆以前一家一直以替人接生糊口,甚至不僅是他們村子裏,還有鄰村若是接生婆不夠,她也會去搭把手。

可後來卻沒聽說過她再接生過。

季楓說完這些久久沒有開口,這些也隻是他的推測,如果耿阿婆當真是湊巧不再接生,那他隻能另想辦法尋找當年的真相。

隻是當事人都已經過世,想再窺探,是真的很難。

一個小時的路程不長,車很快就到了鄰縣,季楓隻是聽過一耳朵,說是耿阿婆的兒子在鄰縣的一條街上開了一家小耿便利店。

郝秘書開著車到了那條路,季楓和封霖一左一右瞧著兩邊的店鋪,開到一半的時候,終於看到了這家小耿便利店。

像是已經開了很久,牌匾很舊,便利店也不大,門卻是關著的。

這會兒已經是九十點,是營業的時間。

季楓去問了隔壁店的老板,得知是店家的娘生了重病這些天都在醫院,暫時沒開門。

季楓和封霖對視一眼:“是耿阿婆嗎?”

店鋪老板娘看季楓:“你們是耿家的親戚啊?是耿阿婆,也是苦命的,才七十多歲就生了這種絕症,沒幾天好日子了,你們要是想去看她,就直接去醫院找她吧。他們一家這些天都在前頭那家縣醫院的重症病房裏。”

季楓和封霖又重新坐回到車上,封霖安撫拍了拍他的肩膀。

季楓沒說話,一行人趕去了縣醫院。

縣醫院不大,但是看病的人不少,他們問了前台,查到耿阿婆的病房號,就去了後麵的住院部,上了五樓的重症室,郝秘書在後麵提著兩個果籃,直到停在一間病房前,抬頭看去的確是耿阿婆的病房沒錯。

季楓三人站在那裏還沒進去,裏麵出來一個很憔悴的大姐。

瞧著年紀四十多歲,打開門先是愣了一下,大概是沒想到門口有人,可等抬頭看到她麵前的季楓那張臉時,表情微微一變,整張臉更加慘白,手裏的暖瓶差點就摔在地上,被季楓扶了一下。

大姐才恍惚一下,趕緊抱緊暖瓶,張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麽。

季楓望著麵前的大姐,覺得有些眼熟,想起來隻是這個耿阿婆的兒媳婦耿嫂子。

他以前在村裏見過幾次,是耿嫂子回村子裏走親戚見娘家人偶然見過,隻是遠遠瞧見對方就躲著自己走,他因為跟對方不熟並未多想,可如今看對方這模樣……

季楓喊了一聲:“耿嫂子。”

耿嫂子抱著暖瓶的手指都在發白,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是,季大學生啊,你、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啊?不是說……去上大學了嗎?”

季楓道:“聽說耿阿婆病了,我過來瞧瞧。”

耿嫂子擺擺手:“不必不必,是小病,過些時日就好了,就不麻煩了。”

她這模樣季楓更加確定的確不是自己多想,是耿家人的確知道些什麽。

季楓還沒開口,病房裏有孱弱的聲音傳來:“芳啊,是誰啊?”

耿嫂子還想勸季楓離開,可抬頭對上季楓沉沉的雙目,不知為何竟是感覺到一種威壓,後脊背毛毛的,反射性讓開身,等季楓幾人走進去,她才回過神意識到什麽。

季楓封霖三人走進去,這間病房住了四個病患,加上他們陪床的家人,聽到動靜都紛紛看了過來。

看到模樣極好通身貴氣的幾人,詫異不已,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耿阿婆在第四個床位,她正坐在那裏,麵前有個中年男人在給她喂飯,等兩人看過來時臉色都變了。

顯然是認識季楓的。

季楓卻印象裏幾乎沒見過耿阿婆和她兒子。

耿阿婆混沌的雙眼對上季楓的臉,麵上的皺紋哆嗦了一下,嘴巴動了動,好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耿家兒子起身,擋住季楓的去路:“你們怎麽來了?”

季楓麵無表情看著他:“我為什麽來,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嗎?”

聞言,耿家兒子的手哆嗦了一下,張嘴想說什麽,耿阿婆終於冷靜下來:“讓他過來吧,這都是命啊。”

耿家兒子到底最後什麽話也沒說,讓開身。

季楓走到病床前,看著耿阿婆虛弱的麵容,幾乎能確定對方的確知道什麽,他直接開門見山:“阿婆,我想知道十九年前我父親親哥哥夫妻的事,方便和我談談嗎?”

他看了一圈病房裏的人,顯然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

耿阿婆像是早就預料到有這一遭,卻是鬆了口氣,看向麵色灰白的兒子:“把輪椅搬出來,帶我去後麵的小花園走走。”

耿家兒子到底歎息一聲,找到輪椅,上前抱起已經虛弱的走不動路的耿阿婆。

一直到了樓下,季楓三人緩緩跟在後麵,季楓說不清自己心裏是什麽感受,耿阿婆真的知道當年的事,他既鬆了口氣,卻開心不起來。

耿阿婆等停到一處沒人的地方,才看向兒子:“你先去那邊,我和他們說。”

“可……”耿家兒子還想說什麽,可最後還是沒說出來。

隻能看著母親懇求的目光走遠了一些。

等隻剩下季楓四人的時候,耿阿婆歎息一聲:“我老婆子以前不信命,可後來……卻是信了。老婆子接生了這麽多條小生命,可沒想到這輩子愧疚也困在了這裏,這麽多年都沒走出來,本來以為死了也會帶著遺憾,可你原諒我的私心,還是存著一絲僥幸,也許……你不會知道當年的事。可你既然找了過來,是你母親娘家那邊的人找來了吧?”

季楓皺眉:母親娘家那邊的人?

他母親自從出了意外之後,娘家人怕他和季雪纏上他們,直接表示絕不會認他們。

他已經很多年沒見過母親的娘家人,他外婆舅舅等人。

耿阿婆不知想到什麽,聲音更加帶了顫抖:“我那時候就說不該瞞著,可你嬸子也就是你名義上的娘卻說不能說出去,大壯當時腿傷了,醫生說要動手術要錢,我也沒辦法,隻能拿了錢瞞下了那些事……我對不起你啊……後來看到你出息了,我才放了心……”

季楓卻在聽到名義上的娘時猛地看過去,難以置信看著她:“嬸子?阿婆你什麽意思?”

耿阿婆愣愣抬頭:“你不知道?”

季楓攥著身側的手才能讓自己清醒一些:“我查到我父親的親哥哥夫妻兩個找來,就在十九年前,可後來直接失蹤了,我父母卻瞞下了這些,甚至讓邯新村的老村長不要說出去,我來問你,是想知道真相。你剛剛說的,是什麽意思?”

耿阿婆沒想到他竟然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許久,才紅著眼,拍著自己的腿:“罷了罷了,都是命啊。說起來,都是報應啊,報應啊。我這病也是,季大他們意外去世也是……這是上天對我們的懲罰啊。”

季楓白著臉,腦子裏亂糟糟的,季大是他父親的名字。

耿阿婆像是已經回憶了很多遍多年前的事,這些年她每一晚都睡不著,睡著了都是鋪天蓋地的血,嚇得她看到大肚子的婦人就膽顫心驚。

她用帕子揩了揩眼淚:“十九年前,季大媳婦兒肚子越來越大,眼瞧著要生產,提前跟我說了,我答應到時候發動就去幫她接生。可季大媳婦兒生之前那幾天下了大雪,整個山頭鋪天蓋地的雪啊,一層一層的,凍得人都不想出去。

那天半夜家裏就我一個老婆子,家裏人都去了縣裏的衛生院,我兒子腿前幾天摔斷了,要去市裏做手術拖得久了要瘸,我那會兒睡不著,打算明個兒再去找人想辦法求求借點錢,總要給大壯把斷了的腿給治好,夜裏季大突然找過來說他媳婦兒要生了,我穿戴好就過去了。

隻是等我到的時候,發現季大家的三間草屋裏不止是有季大夫妻兩個,還有兩個模樣一看就是城裏人的夫妻,不僅如此,那丈夫瞧著竟然跟季大很像。季大說是他從小就走失的親哥哥,我那會兒還挺高興,季大還有個貴人哥哥。可誰知道……”

說到這,耿阿婆有些說不下去,可已經開了口,她也不想帶著愧疚去了,死了也愧疚於心。

當年半夜天寒地凍耿阿婆去替季大媳婦接生,卻見到了剛到兩天住在季家的盛昭夫妻。

因為季大太窮,所以這些年蓋的是三間茅草屋,批的宅基地也是離村子最邊上的,靠近大山裏頭一些,加上那幾天下雪,村子裏的人都貓在家裏,所以都不知道季大家來了這麽兩位貴客。

耿阿婆雖然感慨季大夫妻兩個時來運轉,竟然有城裏人的親戚,很快季大媳婦兒就痛得要生了。

她趕緊過去接生。

一直生了兩個小時孩子才生下來,是個女兒。

那會兒已經是後半夜,更是夜聲人靜,雪依然還在下著,瞧著架勢越下越大。

而就在這時候,意外卻發生了。

那三間茅草屋竟是被山上積雪給壓了下來,當時整個屋子都開始搖搖晃晃起來,嚇得他們幾個都嚇壞了,當時耿阿婆和大肚子的林女士離門口近,盛昭讓他們趕緊先出去。

盛昭和季大則是衝進最裏麵那間房去救剛生產的季大媳婦兒和孩子。

季大抱不起來媳婦兒,盛昭就幫著背到了季大背上,讓他先背出去,他則是抱起孩子要緊隨其後。

可積雪壓下來本來季大家的房子就不穩固,當時隻弄了房梁,在上麵鋪了不少稻草,加上地基打的也不穩,轟的一下雪整個埋下來,竟是直接把橫梁整個給壓了下來。

當時季大背著媳婦兒先走幾步躲過一劫,可盛昭在一整塊木頭砸下來時,看到懷裏的孩子,第一反應直接用身體整個給護住了,死死扛了下來。

耿阿婆忍不住又擦了擦眼角:“後來等崩塌停下來,三間房都壓塌了,因為隻有橫梁和撐著房子的木頭,季大家又沒有家具,所以很快就找到了那位先生和孩子,那房梁整個砸在他頭上和脊背上,他又因為弓著腰護著下麵的孩子,所以砸得更重,幾乎是隻剩下一口氣。

那先生隻來得及看了眼哇哇啼哭的孩子,朝著早就嚇得癱坐在那裏的妻子笑了笑,就斷了氣。

我到現在都記得那一幕,他頭上的血幾乎把身下的孩子染紅了,可孩子毫發無傷。因為那先生的死,當時他妻子就受到了刺激早產加上剛剛摔的一下大出血,可孩子月份還太小,壓根生不出來,最後……大概是因為那先生死了,她怕孩子憋的久了,大概也是知道自己活不久了,直接拿刀子將孩子給刨了出來,是個男孩,就是……你。”

耿阿婆到現在都記得那一幕,漫天的雪,雪地上躺著的兩個鮮血淋漓的人,將身下的雪都染得通紅,那一幕後來讓她做了無數次的噩夢,後來她就不能再替別人接生了。

每次想到孩子就想到那一幕……讓她後來這些年都後悔不已,可出於私心,她還是選擇和季大夫妻合作瞞了下來。

季楓聽完久久都回不過神,白著臉站在那裏,難以置信望著耿阿婆。

封霖也意識到什麽,扶住季楓的肩膀才讓他不至於站不穩。

郝秘書也是傻了眼,卻一個字都沒敢問。

耿阿婆把藏了這麽久的話說出來,整個人像是回光返照一般,長出一口氣,擦幹淨臉上的淚水,深吸一口氣:“你娘臨死前交代了後事,說要將她和她先生葬在一起,至於你,她拜托季大夫妻看在她丈夫救了孩子的份上,求他們將你帶去千裏之外S市她的娘家她父親手裏,說她們這次帶來了兩萬塊現金,是作為補償。等孩子送到外公手裏,會再補償他們的……你娘說完具體的地址就斷了氣,當時季大整個人都嚇傻了,我是能理解他的,自己自小分開的哥哥才見麵竟然就天人永別。

我當時也嚇壞了,抱著孩子不知所措,那時候我跪在雪地上甚至想著,一定要將你送到你外公手裏,可後來……我卻做了錯事。等終於季大回過神就要去抱你的時候,跪在夫妻兩個屍體前說要帶你去S市時,卻被突然爆發的季大媳婦兒給阻攔了。

她說不能將你送去,甚至這件事不能告訴別人,她說誰知道你娘說的是真的是假的,還是要將你送回外公家後讓你外公替她報仇,他們是因為他們才死的,她說你娘外公家這兩天夫妻兩個口中得到的消息家大業大很有勢力,說他們害死了他女兒,雖然不是故意的,可也是因為他們死的。

她說不能讓人知道這件事,不能讓你外公知道,說他們會弄死他們的,更何況,她不想讓自己的女兒一出生就背上害死大伯的名聲,不想讓她一出生就害死兩條人命是掃把星,一輩子抬不起頭。

季大當時氣瘋了,說她瘋了,可當時季大媳婦兒真的像是瘋了一樣,抱著剛出世的孩子,說要是他敢說出去,讓人知道她幹脆不活了,抱著孩子直接去死好了。我當時也被嚇到了,季大媳婦兒卻像是瘋了一樣去扒行禮,等真的找到兩萬塊錢,她當時就數了三千塊給我,讓我保守秘密,說我兒子不是摔斷了腿嗎?

有了這些錢我就能去醫院了,否則,我兒子以後就是個瘸子……我當時看著那兩具屍體也嚇到了,後來竟是鬼使神差地接了。後來這些年我無數次都在後悔,可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我兒子真的成了瘸子,所以……我妥協了,對不起,這些年我日日受著煎熬,卻又不敢說出真相。”

她成了同流合汙的人,她已經對不起季楓這孩子,她隻能最後受不住煎熬搬出了村子。

耿阿婆長出一口氣:“後來我想了很多次,才想明白當初季大媳婦兒要死要活攔著的原因,她怕將你送回你外公家,怕被你外公報複,怕你長大之後知曉一切,知道你父母都是為了救季雪死的,怕你將季雪當成仇人,她也怕季雪被人當成掃把星,因為救命之恩一輩子被人戳脊梁骨,說她一出生就害死了人,怕因為這個比你低了一頭。

還有就是那兩萬塊,十九年前,我一輩子都沒見過三千塊,更何況是兩萬塊,足夠他們家蓋上好幾間青磚瓦房。所以季大媳婦兒逼著季大瞞下了這一切,甚至趁著沒人知道他們夫妻來過,連夜將屍體該埋了,至於痕跡也被一直下著的雪給掩埋了,後來村子裏的人隻知道下雪將他們的房子壓塌了。

後來她怕你長大後會知道一切,幹脆說你是她生的,你和季雪是龍鳳胎,你是哥哥,她是妹妹,自小就告訴你你是哥哥要照顧妹妹,也是怕有朝一日一旦你知道真相會恨季雪,會報複季雪。

隻是沒想到報應來得這麽早,他們死的那麽早,也是出意外說沒就沒了,而我如今得了絕症沒幾天好活了,我這些時日既希望你能知道真相找過來,又怕你找過來,我生病已經讓家裏入不敷出,當年那些錢怕是還不了了,對不起……對不起……可我兒子兒媳他們真的不知道這件事,我是瞞著他們的,直到後來搬出村子才說出來,可那時候已經回不去了……”

季楓站在那裏,腦子裏空白一片,他聽著耿阿婆的話,一字一句他都懂,可合在一起,卻讓他覺得無法呼吸。

他和季雪不是親兄妹,他是盛昭林女士的孩子?

甚至他的生父是為了救季雪才死的?

封霖看著季楓這模樣心裏也不好受,可這時候他知道說什麽也沒用,隻能季楓自己想清楚自己走出來,他能做的隻是陪伴。

這種情況,對季楓而言,簡直如同晴天霹靂。

他們一路找過來,見證了盛昭夫妻為了找尋自己的親弟弟所做的努力,十幾年如一日的支教,一個地方一個地方的尋找,他們幾乎踏遍了半個華國,等終於找到了。

卻因為救自己親弟弟的骨血死了。

而他甚至沒來得及和妻子告別一句,他妻子為他生下一個孩子後也追隨而去,他妻子唯一的遺願就是想將孩子送回林家,想給孩子一個好的環境。

林女士很清楚她父親隻是生她的氣,可若是知道她死了隻剩下這麽一個孩子,一定會好好幫她照顧孩子。

她死之前想著,她的丈夫救了季大的骨血,季大又是丈夫的親弟弟。

怎麽都會幫她。

可她低估了人心的自私,季大或許一開始是願意的,可後來被自己的妻子以死相逼,一邊是幾十年沒見過麵沒什麽感情的哥哥夫妻兩個,一邊是妻女。

他最後選擇了默認,選擇同意了妻子的做法。

甚至臨死前還在將這個謊言繼續撒下去,讓季楓照顧季雪,照顧這個明明比他早出世比他健康的孩子,甚至這個孩子是他生父用命換來的。

這種無力憤怒卻又因為季大夫妻意外的死戛然而止,甚至做不了什麽。

耿阿婆看到季楓紅著眼的模樣也忍不住再次無聲哭出聲,嘴裏喃喃重複說著對不起。

不遠處的耿大壯看到這,終於忍不住匆匆過來,突然跪在地上,替自己的母親給季楓道歉:“我娘當年是為了我,是我們家對不起你,那三千塊我一定會還給你的,會按照二十年的增值還給你,隻是請你給我時間,我一定會……”

季楓站在那裏,許久,才啞著聲音問:“我生父母的墳墓在什麽地方?”

耿大壯道:“我知道,就在你父母的墳墓旁,那邊有個雙人合葬的墳墓,隻有牌匾沒有墓碑的就是。”

季楓望著求他原諒的耿阿婆和耿大壯,他做不到原諒。

他們應該求原諒的是盛昭夫妻,可他們已經死了。

季楓輕輕吐出一口氣,慢慢轉過身,一步步走得很穩,卻也很僵硬,每走一步,想到當年的事,隻覺得心頭像是針紮的一般。

封霖也沒看耿阿婆他們,緊隨著季楓離開,滿眼都是擔心,卻亦步亦趨靜靜跟著。

郝秘書從震驚中回過神,他是知道老板最近在和季先生幫林家找三十多年前失蹤的大小姐以及她的孩子,可怎麽也想不到,找來找去竟然找到了季先生身上?

甚至還聽了這麽一場十九年前的身世之謎。

一直喊了這麽多年的雙親,突然成了滿嘴謊言的叔嬸。

甚至死前還讓他照顧自己生父以命換回來的孩子,季大夫妻這算盤簡直了,當爹的救了剛出生的一命,之後一輩子還要當兒子的照顧一輩子。

這也太自私了。

季楓走出醫院直到坐在車上都沒開口,他靜靜瞧著前方,說不出一個字,腦子裏到現在都亂糟糟的。

他之前壓根就沒想過自己可能不是自己父母的孩子,他以為林女士的孩子也許沒了。

他想過無數種可能性,卻沒想到……是這麽殘忍的真相。

他腦海裏閃過當年父母臨死前的一幕,拉著他的手似乎有千言萬語要說,最後隻剩下一句,死死握著他年幼的手,讓他一定要答應照顧好妹妹。

直到他點了頭,同意了,他們才離世。

那時候他把這當成父母覺得他是當哥哥的責任,如今想來,隻覺得無處發泄的憤怒與暴怒。

因為他們的囑托,第一世的時候,他為了照顧好妹妹,自己吃不飽先想著妹妹,他盡自己的一切努力去讓妹妹過得很好。

季大夫妻甚至為了不暴露秘密,死之前並未提及過那些錢的事。

他一個幾歲的孩子要養另外一個幾歲的孩子,有多難隻有他自己清楚。

甚至後來季雪頂替了他救了封昊宇的事,因為這是父母托付給自己的責任,他也同意了。

不僅如此,還怕季雪在封家過得不好,還千裏迢迢去看她。

結果呢,第一世的季雪為了不暴露一切,對他一再下黑手,最後將他給害死了。

他第一世死的時候都不明白,他的親妹妹,他留在世上唯一的親人為什麽要這麽對他?

後來經曆了第二世,經曆的事情多了,他才看淡了一切。

重生回來他將封瑞雪當成一個跳梁小醜,壓根不願意搭理她,可現在想到她的命是自己生父用命救回來的……

封霖不知何時坐了進來,坐在他身邊,將前後座擋板升了起來,一時間,整個車裏隻剩下季楓和封霖兩人。

封霖沒說話,望著季楓抿著唇雙眼猩紅的目光,突然伸出手將他攬在了懷裏,把他的臉貼在自己的胸前。

什麽話也沒說,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無聲安慰。

懷裏的人也沒開口,無聲無息的。

直到封霖感覺到自己的肩膀冰涼,他落在車裏一角的目光帶著心疼,卻隻是把人攬得更緊,依然沒開口,他知道這時候季楓需要一個人冷靜。

不知過了多久,車再次停了下來,季楓慢慢抬起頭,坐直身體頭偏向一旁,再看過來時,除了眼睛有些紅之外看不出異樣。

封霖像是之前一切都沒發生過,輕聲道:“已經到山下了,我上車前吩咐他們去買了貢品和祭拜的東西,現在去山上還能趕到天黑前拜祭。”

季楓嗯了聲,頓了頓,還是忍不住啞著聲音開口:“謝謝。”

封霖摸了摸他的頭,季楓沒躲,封霖眼底帶了不易察覺的柔情:“走吧。”

兩人一起下了車,一前一後朝山上走,明明沒說什麽話,可兩人之間的關係卻因為之前的事深厚拉近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