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炎獸王龐大的身子在空中靈敏一躍,腥風輕掠,它的身形便徹底消失在暈紅晦暗的月色之下,不知去往了何方。

而葉上秋與商餘辭二人,從那浩瀚的深潭之中走過,卻是進到了一處極為奇異又幽遠的地方。

紅月的血色被遮天的潭水輕輕地隔離在外,盈盈的清光自四麵八方湧來,照亮了他們腳下前行的小道。

前方黑沉沉的仿若亟待擇人而噬的深淵巨獸,葉上秋卻走得沒有一絲猶豫,一身玄衣袍袖輕揚,仿佛就要沒入這無邊的淵海之中,再也尋不見蹤影一般。

商餘辭心念微動,速度稍快了一些,落在他的身旁,寬大的僧袍長袖落下,遮住了他伸過去的、準確無誤握住了葉上秋指尖的手掌。

他尋著葉上秋的指尖往上捏了捏,然後就這樣將自己的手嵌入葉上秋的指縫當中,扣得嚴絲合縫,還順道給自己找了個不甚走心的借口:“這裏似是有些陰冷沉暗,弟子有些驚懼,隻好緊跟在師尊身側,還望師尊莫要嫌棄弟子。”

葉上秋的手指被他捏得緊緊的,那逆徒微冷的指尖不斷地在他掌心之中劃過,一種稍帶熟悉,卻又截然不同的感覺倏然而生,讓他的心底也浮現了一絲微妙的、不知從何而起的不耐煩躁來,這時聽了他這跟瞎扯差不多的理由,更是神容冷凝,凜冽的目光在四周瑩瑩的清光之中也格外耀目。

魔尊是不怕的。

甚至還膽大妄為地拿尾指勾了勾葉上人的手心,逗得他不自覺地捏了一下手掌,才眉眼帶著薄笑,臉皮甚厚地問道:“師尊緣何這樣看著弟子?”

當然是在想怎麽將你不知不覺地丟在這裏,不動聲色地清理門戶了。

葉上秋抿唇將臉轉了回來,識海之中卻是不合時宜地閃過了層層疊疊、又模糊不清的畫麵。

那似乎也是如此時此地一般,昏暗幽深的深淵水澗中,一名看不清容色的修士依著一株巨木,手中輕撫著一塊靈光熠熠的寶石,旁邊各色靈藥環繞,逼出的蒙蒙靈光將那深淵水澗也覆了一層清暉冷色。

一隻渾身通紅、拳頭大小的小獸驀然從草叢中竄出,趁著那仿佛正在體悟大道中的修士不備,一口銜住了一株靈光極盛的靈藥,撒腿就跑。

那依樹而棲的修士並未出手,卻又有一白衣人從茫茫水色林海中踱步而來,手指不偏不倚,正將那小獸連帶那株靈藥一起抓入手中。

“天君好大的氣度,竟是連未長成的金鱗藤也要舍了給這孽畜麽?”

他的聲音溫柔又低沉,如琴弦低吟般悅耳,卻又帶了幾分親昵調笑的意味,染出了幾絲曖昧的氣息。

那端坐於巨木之下的修士似是早已習慣了這白衣人放誕不羈的做派,此時隻輕輕抬手,一道瑩亮火光貫徹暗月幽林,直直落在這白衣人的身前,叫他踏著這月色火光,行至身旁。

那白衣人提著紅色的小獸與金色的靈藥逸逸而去,隱約還發出了幾聲輕笑。

“你那衰劫已是過了麽?”樹下的修士冷聲問道,聲音模模糊糊聽不出本色,卻也能叫人感覺到內中含著的如霜冷意。

“自是過了。”白衣人語帶笑意,“不知天君可有什麽獎賞?”

還不等那修士出聲,他便已是伸出手擒住修士線條清瘦優美的下頜,俯身過去。

白衣人的麵容逐漸放大,卻越發模糊,葉上秋眨了眨眼睛,眸中的迷茫之色逐漸褪去,又恢複了古井般的冷冽淡然。

他這一瞬間的異樣叫商餘辭看在眼裏,心底也驀然升起了幾分不快。

他的師尊方才是在想什麽呢?他眼中倏忽而過的親近之意,又是對著誰露出來的呢?

這般不知所謂的怒氣之下,他抓著葉上秋的手不由得用了些力氣。修行之人常以靈氣淬煉肉身,到了葉上秋這樣的修為境界,渾身上下幾乎已被靈氣淬煉完全,肉身堅韌不摧,商餘辭的力氣對他而言並沒有造成什麽傷害。

但……總有些不對勁。

葉上秋沒管自己手上是否被捏出了印子,轉頭看了看商餘辭,見他眼底浮現出了一抹銳利無匹的金芒,便知他體內的殺意又在氤氳沸騰,不知怎地,便是抬起另一隻空著的手,在他眉間的朱砂上輕輕撫過——

一道璀璨紅芒自朱砂之中迸發而出,瞬間流轉了商餘辭全身,也將他隱隱升騰而起的無邊殺氣壓下,滌**的銳利金光映得這深淵水澗一片亮堂。

商餘辭神色微動,略略退後了一步,目光看向葉上秋的手指,表情是從未見過的沉肅。

葉上秋亦是有些怔忪,從恍惚的思緒中回過神來,長眉微蹙,慢吞吞地將手放下。

許久,他才垂眸說道:“抱歉。”

商餘辭眸色微暗,搖了搖頭,笑道:“師尊莫非偷偷瞞著弟子將弟子的清心丹送人了?否則怎會無緣無故向弟子道歉?”

葉上秋:“……”

魔尊手裏又被塞了好幾瓶清心丹。

葉上人以行動表明,他送丹藥都是光明正大地送,從不偷偷摸摸。

商餘辭也不自覺地慣著他,將丹藥收起來,目光落在葉上秋形狀姣好的薄唇上,目光一閃。

葉上秋微微撇開頭,看向前方依然隱匿於黑暗中的小道,語氣冷淡:“走罷。”

他們走得不慢,卻也不快,剛才耽擱了一下,更是慢了一些,這不知道用了什麽手法在潭水中隔絕出來的空間便是顫了顫,像是有什麽東西正在往這邊趕來,又像是這裏萌生的意誌在催促著他們。

無邊清暉隨著他們的行進而不斷推進,慢慢地將這片黑暗中藏著的真麵目顯露了出來。

那確實是一片深澗。

濤濤而過的長河洶湧澎湃,卻不聞一絲水聲;繁茂的樹木參天,卻不見有一絲晃動。

他們二人走到這裏,卻像是不知禮的客人闖入到了真正的仙人洞府裏,頗有些格格不入。

“師尊?”商餘辭見葉上秋蹙著眉停住了腳步,不由得叫了他一聲,抬手將他微皺的眉頭輕輕揉開,“可是有什麽不妥?”

沒有。

要有的話就是你這逆徒又欺師滅祖了。

葉上秋長睫微抬,冷冽的目光落在商餘辭的臉上,然後又倏然間移開,語氣更是冷淡了幾分:“無事。”

說著,他也不等商餘辭有什麽動作,袍袖輕拂,就踏著腳下的石徑,往那濤濤長河邊行去。

倒掛的長河如斯壯美,簡直……簡直與他方才在識海中見到的那一條相似至極。

葉上秋眼眸微眯,臉上罕見地閃過了一絲茫然無措的感覺,削減了幾分他身上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孤冷之意,引人垂思。

他自踏上道途以來,向來是持守本心,勤於修煉,那紛至遝來的模糊畫麵,卻不知是從何而起,又將推著他去往何方。

葉上秋不是蠢人,所以,他很快就理清了這些模糊畫麵出現的時機——

無不是在他即將尋到一種那古籍上記載著的靈藥,或是他又察覺到那種陌生又熟悉的氣息之時突然出現於他的識海之中的。

此刻這裏既無他熟悉的氣息,那便隻能是……

靈藥了。

葉上秋作為煉藥師,自然是對靈藥極為喜愛的。尤其是記載於古籍之上的那些靈藥——

或可說,那已經不算是靈藥,而算是仙草了。

其他的珍稀靈藥雖然稀少,但隻要舍得花大力氣、大本錢,還是能尋見幾株的,可記載於那本古籍之中的這些仙草,卻是早已消隱於時光之中,隻在那些世家宗門的秘典玉簡中留下隻言片語,叫人遐思無限。

這些仙草與他識海之中出現的那個倚樹道修有關,甚至於,若是他不曾猜錯的話,那本古籍應當也是那道修的手筆,而古籍之中所記載的仙草,自然也與他有些關係。

那麽,他自羲和小世界中便見過的昭天仙蓮、澤水秘境中見到的大衍木……是否也是那道修的遺澤?

那道修……與商餘辭,又有著什麽樣的關係?

葉上秋眼睫輕顫,腦中卻是之前在識海當中見到的,踏林而來的白衣人。

他的五官亦是十分模糊,但言行舉止卻與商餘辭相去不遠,身上似是清淡梵香,無盡殺意升騰繚繞……

這般繁雜心緒不過是在葉上秋的神思之中稍微出現了一下,就被他嚴嚴實實地、極為迅速地壓到了心底的最深處。

他循著識海當中模糊出現過的、在古籍中也略有提及的一些點撥走到那浩瀚長河的中間,足踏粼光水波,衣袂翻飛屬於元嬰上人的氣勢在這一刻顯露無疑——

翻湧的長河瞬間掀起滔天巨浪,一朵金色的、猶如龍鱗堆疊而成的靈花隱匿在萬千波濤水珠之間輕輕搖曳,襲人的香氣撲鼻而來。

葉上秋抬手輕握,那濤濤流淌著的長河便被他灼熱無比的真元一蒸,冒出了無盡的霧氣,稍稍遮掩了他的神容。

撼天動地,改易河道。

那長河被他淩空一抓,便在空空中不斷地翻卷著,隱約發出了幾聲猶如龍吟一般的咆哮。

商餘辭見狀,眉梢微動,也隨手掐了個術法,搖身一躍,便與葉上秋同站一處,璀璨金光銳利如鋒,壓得那條水龍不敢稍稍抬頭。

似乎是覺察到了這邊的強勢壓製,那朵金色的,看著極為柔韌嬌美的靈花在長河之中顫動了幾下,竟然是直接從河中落下,直落進了葉上秋的手中。

商餘辭看得有些奇異,含笑說道:“恭喜師尊……又得一株珍稀靈藥。”

然而葉上秋握著手中的金色靈花,表情卻是晦澀冷凝:“……嗯。”

作者有話要說:

魚魚使勁兒作,秋秋使勁兒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