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歸家

幾人進了房間裏,沈丹青和盛夫人這才聊了起來。

盛夫人似乎已經忘記了盛靖還在淨房裏提不起褲子來的事情,她頗為感慨道: “一別已是十八年,後來聽聞過師兄盛名,卻再沒來拜訪過,這些年來師兄過得可好?”

沈丹青道: “我這個性子,自是什麽都好的。”

“翊兒呢?我也許久未見他了。”盛夫人道: “之前在街上見到過幾回,長的和師兄很像。”

“幫這丫頭下江南取采藥了。”沈丹青道: “像麽?我倒覺著和苑兒像。”

“都像。”盛夫人笑道: “翊兒是挑著長的。”

“你呢?”沈丹青道: “自打嫁進盛國公府後便沒你的消息,竟是那紈褲子弟的娘?”

衛央: “……”師父您可真不會說話。

盛夫人像是已經習慣了他這種直白的說話方式倒也沒介意,反而道: “讓你看笑話了,這麽多年沒聯係,也是覺著怕連累你,那個地方不太好。”

“這有什麽笑話不笑話的。”沈丹青道: “盛國公府當初娶你的時候也是三媒六禮,八抬大轎將你迎進門的,難不成那盛鴻待你不好麽?”

“好不好這得看怎麽說。”盛夫人想起家裏的那些事情就覺著糟心,也不太願意和他說。

當初一嫁進盛國公府就和師兄們斷了聯係,那樣繁文縟節的家裏哪裏容得下江湖兒女們的愛恨情仇,時日久了,在小佛堂裏度過了小半輩子,心如死灰,對什麽也都看得淡了,可沒想到,如今看見師兄,還是會覺得熱淚盈眶。

沈丹青給她遞了塊帕子過去, “哭什麽?定是在那裏過得不舒服,也虧得師叔不在,不然定能打斷盛鴻那老匹夫的狗腿。”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這麽多年我也習慣了。除了沒自由,其餘東西都是隨心所欲的。吃的穿得也都不缺,生了個孩子都不用自己管。”盛夫人苦中作樂般的說道。

沈丹青聽她這話便了然了,甚至感歎道: “我就知曉,這孩子肯定不是你教養出來的,若是你教養出來的,師叔真得給他打斷兩條腿。”

“我師父近些年來還好麽?”盛夫人道。

“雲遊四海去了。”沈丹青道: “當初你嫁人可氣著他了,自那之後他也再不收徒弟,說是一個人落得個清淨。”

憶及當日情景,盛夫人羞愧的低下了頭,她當初也不想,哭過鬧過,家人們也都無動於衷,那她也隻能割舍一部分,她娘以死要挾,那她也隻能割舍師父。

沈丹青也感覺自己說錯話了,立馬安慰道: “無事,這事兒都過去這麽多年了,師叔定也不怪你,你還是大家疼愛的小師妹嘛。”

“舒鳴有愧。”盛夫人哽咽道: “這輩子都無法贖罪了,若是有下輩子,那便讓我投個好胎,成為自由人,定是會好好跟師父學藝,同師兄們一樣雲遊四海。嫁人這種苦差事,有一次便夠了。”

“有苑兒的消息麽?”沈丹青忽然問道。

舒鳴無奈的搖了搖頭, “師兄,你還不死心麽?”

“死什麽心。”沈丹青道: “她當初就是和我鬧脾氣,定是被你伯伯關起來了,不然怎麽會這麽久都不出現?不就覺著我沒法替你家帶來利益麽?”

舒鳴道: “我伯父此人……一言難盡。”

生在官家,誰都辦法挑個如意郎君。

她嫁給盛鴻是逼不得已,姐姐舒苑同師兄情投意合,兩人在已故的師伯牌位前拜了天地,後來入了洞房,正式成為夫妻。

之後還有了沈翊,但姐姐卻被大伯給帶回家,後來就跟變了個人似的。

現在的舒鳴大概能明白舒苑的狀態,那便是心死了。

後來姐姐也沒嫁人,但大伯怕她給師兄通信,再也沒讓她見過姐姐。

天下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也不知這禮教是在迫害誰?這利益牽扯到最後又能得到些什麽!

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玩意兒,反而讓有些人迷失了自己,譬如盛靖。

她的孩子才不是那種不學無術的紈褲子弟,若不是放到了盛老太太膝下,她定能教養出一個文武雙全,溫和有禮的好兒郎。

但現在說一千道一萬還是遲了,盛靖已經成了如今的模樣,她能做的也隻有及時止損。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盛夫人才說出自己今日來的意圖, “竟然是和師兄,那我也就明人不說暗話了,之前的醫館是我那孽子的手筆,我也知曉盛府上下是師兄做的。但我今日來並非興師問罪的,而是帶著我那孽子來賠罪的。”

“既然是師妹的孩子,那必然不能殺。”沈丹青摩挲著下巴道: “但就這麽放過他是不可能的,你也別心疼,咱們小時候誰不是這樣過來的?既然做了錯事,那就得有做錯事的覺悟,不然出去草菅人命,豈不是壞了名聲?”

盛夫人道: “我自是知曉,師兄想如何做便如何,我一句廢話也不說。這孩子一直養在他祖母膝下,脾氣被慣壞了,本性還是好的,頑劣歸頑劣,以往沒鬧出大事來,我也就沒管。此次在街上調笑王妃,他也是嘴欠的,被鬱良教訓了也是活該。”

這話說的合情合理,沒有絲毫偏袒。衛央對盛夫人才有了些許改觀,不過算起來輩份,盛夫人似乎還是她的師姑?

而她的師母是她師姑的堂姐?

這關係有些混亂。衛央也對自己之前的想法有些不好意思。

她就說麽,師父不是個私生活混亂的人。

果然,沈丹青看著衛央挑了挑眉, “發什麽愣啊,還不趕緊叫師姑?”

衛央在他的眼神威脅下,不太情願的悶悶的喊道: “師姑。”

盛夫人笑道: “是個好孩子。”

“小師妹,日後你若是有什麽困難便找我來,我幫不上還有大師兄,這沒什麽的。你家中不願替你出頭得罪盛國公府,我不怕。”

“這份好意師妹心領了。”盛夫人道: “我這一生大概就是來還債的,前半生也安安穩穩的還了父母債,下半生還得還子女債,靖兒在別人眼中即便千般不好萬般無賴,在我這個娘的眼裏那也是能救的。經過這一回,我也算是明白了,跟誰賭氣也不能葬送了我的孩子。”

當初就該把盛靖要回來,管那老太太是什麽意見,愛上吊就去上吊,愛甩臉子就甩臉子,去了婆家後受得忍讓和脾氣也夠多了,如今都到了這個年紀,她也沒什麽所謂了。

盛靖在外聽著這一番話,竟羞愧的低下了頭。

他對著世間所有人都能硬的起心腸,偏偏對母親,一個不字也說不出口。

單憑母親因他這輩子沒辦法擁有第二個孩子,他就覺著虧欠。

沈丹青也懂盛夫人的意思,笑道: “這一次權當給他個教訓,若是還有以後,那就讓他嚐嚐師叔以前的手段。”

盛夫人無奈搖頭道: “那他怕是每日要哭著過了。”

在門外偷聽的盛靖感覺自己的肚子一涼,他又急匆匆的跑去了淨房。

縱使盛夫人來了,沈丹青也未將解藥給了盛靖,隻是稍微幫他抑製了一番,這還是在盛夫人摁頭讓他賠禮道歉之後。

在目送盛家的馬車離開之後,衛央神秘兮兮的看向沈丹青, “師父,苑兒是誰啊?”

“和你有關?”沈丹挑了挑眉, “醫館開好了?七王爺的匪患剿完了?閑得慌就去生個孩子玩,總是問別人的事情算怎麽回事兒。”

衛央: “……”

師父還是原來那個對她毫不留情的師父。

*

鬱良回來是一月後的深夜,這天正是正月二十九,剛下過一場大雪,天還昏沉沉的,是故衛央早早的便睡了。

睡著後總感覺有什麽東西在盯著她瞧,猛地睜開眼,竟然看見個胡子拉碴的人,嚇得她往枕頭下摸去,銀針看著就紮在那人的天陰穴,結果被他輕巧的躲開,還順帶被人拽住了手腕,衛央此刻無比慶幸自己是穿著裏衣睡的,這才沒漏出太多。

但屋子裏已經有些涼意了,雖然燒著地龍,夜半的氣溫總要低一些。

那人的眼睛裏全是紅血絲,望著衛央之時帶著濃濃的情意,片刻之後,衛央試探著問道: “鬱良?”

“是我。”沉悶的房間裏,一道沙啞中略帶質感的聲音傳來,衛央心裏竟有些驚喜。

今兒個白日裏小雪還道,說不準過年都見不到王爺的麵,畢竟那些匪患不是些什麽好惹的茬,衛央對他回來也不抱什麽心思。

隻是平白有些擔憂,匪患的勢力盤根錯節,他一個無權無勢的王爺,怎麽可能將其連根拔起?

原本還打算等到過了年,衛央等到城門開了之後,便去昌平一帶找鬱良,也算是一點補償。

可沒想到,他竟然回來了。

衛央是肉眼可見的欣喜,手撫上鬱良的臉,胡子有些紮手,但她還是撫摸了幾下,笑道: “你回來啦?”

鬱良點了點頭,給她蓋好被子,搓了搓自己的手道: “嗯。”

“事情可都解決好了?”衛央睜著大眼睛道。

“解決了。”鬱良道: “他們同意招安。”

“竟會同意招安?!”衛央也驚呆了, “你是如何說服他們的?這幫人不是號稱寧願死也不會同意朝廷的招安麽?”

“給了足夠多的利益,他們便同意了。”鬱良的聲音沙啞,像是被沙子磨礪過一般,他拍了拍衛央的手, “你睡吧,我先去洗漱。”

說著給她重新掖好了被子,轉身便往外走,衛央卻緊緊拉住了他的衣擺,忐忑道: “你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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