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少女的隱秘往事
第九章少女的隱秘往事
如果說蘇婉兒整個少女時代有什麽秘密。那就是銀座八樓的那一次危險旅程。
那一年,初夏,媽媽的頭疼再度發作,嘔吐不止。送進醫院,就說必須立刻檢查手術,懷疑為腦瘤。可是家貧如洗,於是爸爸要出去湊錢,讓蘇婉兒去找一向在外麵跟一幫小混混晃蕩的哥哥來醫院照顧媽媽。蘇婉兒問了幾個平時跟哥哥一起混的人,才知道哥哥在鍾樓酒店那邊跟人打牌。
那一次,是她第一次一個人踏足一家酒店。穿白底碎花的棉布百褶裙,棉布格子襯衫。酒店明亮的大堂,華美的燈光,舉手投足整齊的服務生,讓蘇婉兒一瞬間有些不知所措,手緊緊攥成拳頭,卻還是惶惶地往樓上去。
可是這偌大的酒店,電梯卻在維修,所以她隻能走樓梯上十樓去。然而,就在八樓的拐角處,她聽到一聲男人的慘叫,一抬頭就看看到一個男人一腳將一人踹在地上,那人徑直就滾下樓梯來,從蘇婉兒的腳邊滾過,然後撞在牆壁上,軟成一團,沒有動彈。到底有沒有聲息,蘇婉兒也不知道。
十五歲的女孩,渾身瑟縮發抖,站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心裏有對死亡的恐懼。其實是剛才那男人居高臨下,正在審視她。而他身後是刺目的日光,於是整張臉就隱沒在模糊裏,蘇婉兒也看不清晰。
他會不會也那樣對付自己?她想,緊緊抿唇,心裏是巨大的恐懼。如果說活了這麽些年,最恐懼的是什麽時候,應該就是這一刻了。這種感覺如同鈍刀割肉,蘇婉兒如同行刑前的犯人,覺得自己隨時可能死亡。整個人如履薄冰。
周圍一切似乎都靜止了。她呼吸都不敢,怕一呼吸,自己就殞命當場。
不知過了多久,他轉身離開,離開之前,對身邊的人說:“處理一下,把那女孩帶到我房間來。”
這樣輕飄飄一句,就將她從死刑變作死緩。而這時的蘇婉兒雖然害怕,但內心有個聲音一直在重複: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而她赫然清楚這活下去,一半靠自己,另一半則緊緊握在對方的手裏,並且對方握的是比較重要的那一半。
她被人帶到他的房間,房間裏有蘭花的幽香,窗簾拉得很嚴實。他似乎並不洗光線,整個人就坐在窗前的沙發上,他問:“誰允許你來八樓的?”
他一邊說,一邊揉揉頭,語氣基本上沒有起伏,但蘇婉兒聽得到他的不悅。
“我來找我哥的。”她如是回答,隻覺得雙腿乏力,渾身虛脫。她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甚至不知道下一刻,自己的命運。
“你今天看到什麽了?”他直截了當地問,人微微側過身來。
“我眼神不好使。媽媽病重,我著急出門,都忘了戴眼鏡。以後,我可不能這麽大意。”她回答,語氣忽然坦然,可是一答完,就覺得剛才都不是自己在答話,渾身汗涔涔,一片冰涼。
那男人輕哼一聲,帶著一種不可名狀的笑,什麽話也沒有說。然後輕輕捶了自己的頭。
蘇婉兒看他的舉動,判斷他有應該有頭疼症狀。可是,她什麽都沒有說,隻站在他身後,靜靜呆著,等待他的判決。
過了一陣子,他站起身,整個人轉過身來看她。但房裏沒有開燈,蘇婉兒還是看不清他的容貌,隻知道這人身材高大,聲音清澈沉靜。
“你很聰明。”他說,聲音不如之前那樣生硬。
蘇婉兒怕他接下來說什麽讓自己承受不了的話,或者主宰自己命運的話,於是立刻搶白說:“我會按摩,緩解頭疼,我想幫你。”
他一愣,發出似有若無的輕笑,然後緩緩地說:“那你來試試。”他一邊說,一邊坐到沙發上。
帶蘇婉兒過來的那個年輕人終於忍不住喊了一聲:“四少。”語氣裏全是擔憂,大約認為這種事不妥。
“無妨,一個小女孩而已。”他說,揮揮手讓那人不要再說了。
得到允許,天真的蘇婉兒想的是這也許是活著的唯一機會。於是抿抿唇走過去。從記事開始,媽媽就有頭疼的毛病,她一向乖巧,總是幫媽媽按摩,久而久之,倒是有一套辦法了。
後來的情況,有些出乎意料。他竟然在她的按摩下睡著了。那邊幾個手下如臨大敵,過來喊“四少”,發現是睡著了,這才鬆一口氣。
可是,蘇婉兒依舊不能離開。她被帶到另一個房間,被軟禁起來。
在那個華麗得空洞的大房間,她看著周圍華麗的家具,寬大的床,不敢想自己的來路會如何。隻是她想到爸爸要去湊錢,媽媽一個人在醫院,沒人照顧。終於,她鼓起勇氣央看守的人幫忙找找哥哥,捎信給他,讓他去醫院照顧媽媽。那人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隻掃她一眼,就走了。而後,又換了看守過來。
蘇婉兒就被關在這個房間,從上午一直到黃昏,又眼睜睜看著夜色來臨。先前那看守者來告訴她,她的哥哥已經去醫院照顧了。蘇婉兒終於鼓起勇氣,卻還是怯生生地問:“我什麽時候能走?”
“我恐怕不能做主。四少還在睡覺。”他說。
“可是,我爸會擔心我的。我每天六點半之前是必須在家的。”她幾乎哭了。那人便不在說話,退到門口。一直到很晚,很晚,窗外月亮皎潔,有西斜的傾向,才有人來傳話,說讓她吃了飯去見四少。
也就是到這一刻,她才感覺餓。
吃了飯,有人帶她去沐浴,換了一身柔軟的睡裙。她被帶到那人的房間,依舊是暗沉沉的的燈光,看不清那人的臉。
她非常害怕。除了怕失去生命,也懵懂中怕失去女子最寶貴的東西。內心一片紛亂,幾乎找不到自己的靈魂。然而,憑著本能,她是想活下去。而生殺大權都在眼前男子這裏,所以要從這裏入手。
“睡得可好?”她率先問。
這句子像是老朋友之間打招呼。男子輕笑一聲,說:“很好,你來,再給我揉揉。”
她順從地走過去,說:“好。”然而幫他按摩頭部。屋內有低低的音樂,是鋼琴的聲音,輕輕柔柔的。明明之前是月黑風高殺人夜的感覺,這時刻,蘇婉兒卻覺得似乎沒有想象中那麽肅殺恐怖,反而有花前月下的氛圍。
他說:“我很久沒有睡著了。”閑話家常的口氣。
“嗯,也許是你思考的東西太多,就容易失眠。我一到考試前,總是想很多,也就失眠。”她說,像是一個老成的智者。
“也許。”他回答。此後,兩人再沒說話。她揉得手有些酸痛,他倒是好,身子歪在沙發上沉沉睡去。手卻是緊緊抓住她的衣襟,將她摟在懷裏。她試圖挪開,他卻像是小孩不放開心愛的玩具一樣,緊緊抓她的衣襟,她的手。
這是蘇婉兒第一次離一個除父親以外的男人這樣近,近得聞到他身上的氣息,有一種清新,帶著一種甜甜的醉人,似乎身體一下子就軟軟的,如同十段錦從指尖滑過。
她感覺驚恐,害怕,卻有一種莫名的興奮,甚至還有甜蜜。
起先,在他懷裏,她還算撐著不睡,因為到底怕睡著了發生些什麽自己不能承受的。後來,終於還是撐不住,睡著了。
因為最開始是一係列的驚恐,害怕,擔憂,這一刻一旦睡去,就睡得渾身冷汗淋漓,極其不安穩。一直是連連的噩夢,好在總是有人輕撫她的背,說:“不怕,不怕。我在呢。”
聽那聲音,她就睡得很安穩,很沉。等到醒來,卻又是第二天下午,她從床上翻身而起,掀開被子,略略判斷,不斷說服自己:自己什麽都沒失去,還是完璧之身。
是的,雖然才上初三,但現代的孩子並不是生活在真空的人,何況對於某些事情總是好奇,所以,她對於事也略有所解。
她確認自己無事,便起身往外走去尋他。如今自己的命運在他手裏。他穿戴整齊,在外間抽煙,一個站在窗邊,煙霧繚繞。大約是他聽覺很敏銳,蘇婉兒剛從裏間走出來,他便滅了煙,關上窗戶,拉上窗簾。
蘇婉兒並不去好奇他的長相。有些時候好奇是禍端,還可能因此賠上性命。
“刷牙,我叫了粥。”他言簡意賅。
蘇婉兒沒法拒絕,去刷牙,認真喝完粥。自始至終,也不敢去看他的臉。唯一想的就是如何開口才能讓他放自己走。
兩人喝完粥,他率先窩在沙發裏,看窗簾後的天,外麵是朗晴的傍晚,紅彤彤的漫天霞光。如果拉開窗簾,應該看得到市區的古城牆,必定有一種說不出的蒼涼。
“我很久沒有睡得這樣好了。”他說,像是自言自語。
“嗯。”她回應。
“你幫了我,難道不想提什麽要求?”他問,語氣裏有某種期待。
“我想回家。爸媽會擔心。”她如實說,心裏已經在祈禱他會答應,也祈禱爸爸媽媽還不知道她昨晚沒有回去。
他什麽話都沒有說,讓人送她出回去。
原本以為就這樣不再相見。可是,第二天下午,他的人就直接在醫院門口堵住她說:“四少找你。”
她沒辦法反抗,其實內心也有一些想見到他。於是看了那人一眼,說:“好。”
依舊是銀座八樓,拉嚴窗簾的房間,兩人依舊少言。她竭力忍住好奇,不去看他的容貌,隻為他按摩頭部。到後來,與昨日一般無二,他摟她在懷裏睡覺。
在物欲橫流的年代,孤男寡女,月白風清地和衣而睡。本身就是一種奇跡。也許,這也算一種尊重吧。蘇婉兒這樣安慰自己。
這樣的情景一共持續四天。在第三天,他忽然來了興致問:“你叫什麽名字。”
蘇婉兒一顆少女怦怦直跳,好一陣才低聲回答:“蘇小喬。”
“小喬?莫非你還有個姐姐叫大喬?”他居然會逗趣人,蘇婉兒很意外。
“我隻有哥哥。”她回答。
他輕笑一聲,語氣懶懶地說:“你記住,我還叫周瑜呢。”
“我真叫蘇小喬。”她強調,有些生氣他不相信。她沒改名之前真叫蘇小喬,因為媽媽姓喬,爸爸喜歡聽點亂七八糟的戲,她又是家中最小的。便有了這個名字,以至於後來一說她的名字,就有人問她家中是否還有個叫大喬的姐姐,或者有人立馬跳出來喊“小喬,我是你的公瑾哥”,諸如此類。
“我信。”他說,語氣輕柔,全然不是相見那一天的冷漠到極致。後來,也是前幾天的重複,兩人沒了聲息,周圍全是他安穩均勻的呼吸聲,氣息在她周圍流轉。蘇婉兒第一次萌發這樣的念頭:如果這是一生一世,那該多好。
然而,不過四天,第四天傍晚,他說:“丫頭,我要走了。這幾天,我睡得很好。”
她淡淡地“哦”了一聲,心中忽然有些不舍,並且想看他的容貌。她還想以後能遇見。可是,她不敢問,就站在那裏,依舊為他按摩頭部。到後來,她終於忍不住說:“你注意一下。我媽媽常年頭疼,終於嚴重了,現在在醫院。”
“我知道了。”他說。兩人忽然就不說話,似乎有點傷感。
外麵的人來問:“四少。都準備好了,幾時出發?”
他揮揮手,讓那人出去等著。蘇婉兒站在原地,低頭不語,他忽然俯身過來,在她耳邊說:“現代女人必備的三樣東西:鏡子,讓你不要忽視你容貌的作用;智慧,可以讓你懂的做人處事;刀具,讓你有悍然麵對困境的勇氣與鋒利的爪牙。鏡子與智慧,你都有,以後記得帶刀具,保護自己。”
他這是叮囑,一寸寸從耳際直直入她心裏了一樣。她很緊張,連語音都慌亂,她回答:“好。”
“嗬嗬。”他略笑,依舊在她耳邊略微輕浮動地說:“你,我很喜歡,如果將來還想得起你,我會找你的。你記住。”
她不喜歡具有壓迫性的他,以及這種輕浮而居高臨下的口氣。於是便不語,而他就那樣走掉,消失無蹤,像是從來沒出現過。
隻不過,留下了模模糊糊的身形,好聞的氣息,“四少”這個稱呼,成為她心中一段魔障,讓蘇婉兒從此以後,遇見的每個可能的男子,都不自覺去對比。
記憶每一寸,每一寸,都是深刻。
會是眼前的這個人麽?蘇婉兒看那人轉身的背影,越看還越有些像是那個人。
她曾冥想過很多重逢的場景。但決計不是眼前的,在她的冥想裏,他們之間沒有別的女子。蘇婉兒看眼前人,看隔壁那女人,心裏的夢境轟然坍塌。
那到底是屬於自己一個人的夢境,一個人意|淫罷了。優秀如他的男人,必定也是萬花從中過的人,怎麽可能記得一個黃毛丫頭,而且是月白風清睡了幾晚的女娃呢!
傻的隻是自己,一直以為有好的開端,便會應該如同電影小說一樣有詩意的重逢,有浪漫的過程,有圓滿的結局。生活好些時候就是無厘頭,莫名其妙的。人生中,不是每一件事都有始有終的。
她在心中幽幽一聲歎,暗想還是跑路要緊。卻聽到那女子婉轉的幽怨的聲音,還抽抽搭搭喊了一聲:“瑾之。”男人卻不理會,徑直往樓梯邊走。
蘇婉兒忽然煩躁起來,很想去抽那女的一巴掌,罵一句:喊你娘的喊,自己的男人都受傷了,即便是吵了架,即便是他賭氣,有點驕傲的脾性,你不知道主動積極點,道歉包紮傷口麽?在那邊裝哀怨,拖劇情,什麽我見尤憐的最討厭。
無名火噌噌往上燒,蘇婉兒煩躁這檔子破事讓自己沒能順利跑路。看來要將這件事速速解決,自己才能順利跑。至於,他是不是那個人,已經不重要了,夢已經坍塌,活得腳踏實地才是王道。
於是,她直接說:“你等等,我幫你處理傷口,幫你給你的人打電話。”
(揮爪,長評,粉紅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