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四少

第十章 四少

男子神情淡然,若不是疼痛讓他眉宇間有略微的糾結,這倒是一張波瀾不驚的臉。然而他吐出的話卻不好聽,他說:“可能割到脈,你會處理?”

語氣裏有懷疑,蘇婉兒憋著火,板著臉說:“你教。我學,你的生死,你負責。”

“好。”他言簡意賅。

“似乎應該先清創。”蘇婉兒詢問。

“那是醫生的事,現在隻需要止血。”他有些不悅,似乎恨不得將“醫盲症”立刻頒發給她。

“那,你說。”蘇婉兒瞧他一眼。暗想:他怎麽可能是那個人呢。這到底是有差別的。

於是,他讓她選止血藥品,還讓她選蝴蝶型的繃帶。然後教她如何使用,他自己則是緊緊紮住手腕。蘇婉兒有些不放心,又用藥箱裏的帶子緊緊綁住他的手腕,這才拿剪刀將狹窄的袖子剪開,撒上止血藥,然後用紗布緊緊壓上去。

“你壓住。”她說,一邊收那些器具,一邊對那站在門邊的女子說:“你不知道給他的人打電話麽?”

那女子訝然,神色有些陰鬱。蘇婉兒就當作沒看見她的敵意,把藥箱收好丟給她,說:“他的傷口比較深。得立刻去醫院。你磨磨唧唧的,自己男人受傷,不知道打電話麽?”

那女子臉色更難看,她也懶得理會,反正她今天就跑路,從此之後,天南海北的,你要記仇就記。反正中國十幾億人,還真跟你沒這個緣分的。

“你說要幫我的。”男人似乎有些不悅,提醒蘇婉兒。

蘇婉兒立刻退到自己屋裏,站在門內,說:“我的話不具備說服力,你的手下不一定相信我。”

那女子終於是打電話了。男子也不管,隻看蘇婉兒,低聲說:“你這打扮可真不怎麽樣。”

“你還是自求多福。一是祈求你的手腕不會感染,小傷釀成大禍;二是好好想想怎麽跟女朋友相處,避免流血事件,傷感情。”蘇婉兒嘖嘖地說,一臉嫌惡,很有點過來人的姿態。

他鐵青著臉看她,眼神波瀾不驚,看的蘇婉兒發怵,她連忙咳嗽一聲,清清嗓子,說:“我要去做事了。”一說完,立馬關門。

就在關門的刹那,她分明聽到隔壁的女人在說:“你們上來,四少受傷了。”

“四少”這個稱呼,那女子似乎不太習慣,說得有些生硬,聲音也很輕,可是在蘇婉兒聽來,卻是石破天驚,如同驚雷滾過房頂。

剛剛才說服自己,這隻是巧合,剛剛才想清楚,那一段隻是少女了無痕跡的春夢。可是,聽到隔壁的女子說“四少”,往事又是一幕幕掠過,她還是忍不住想要打開門去看。

不過,終究還是忍住。這時刻,逃離深寧市才是正道,別的全都是浮雲。蘇婉兒這樣說服自己,就靠在門背後很久,很久。聽到人來,人去,直到後來悄無聲息。她才打開門看道裏,已經沒有人,隔壁的門也緊閉。隻有那道上已經幹涸的血跡證明方才的事確實發生過。

蘇婉兒鬆了一口氣,認為現在是離開深寧的最佳時期。她拖著行李箱,快步走出小區。深寧市的初秋,依舊像是盛夏,熱得人死不瞑目的。

蘇婉兒因為戴假發,渾身汗涔涔的。先是打車去最近的超市,表麵上是買零食,實際上是在超市裏的洗手間換了衣服,丟棄了假發,隻戴了那副黑框眼鏡。又在超市裏轉了幾圈,拿了寄放行李箱,確信周遭沒有人跟蹤,這才打車去深寧南站。但她並沒有在南站上車,而是又打車去西站,坐汽車一直往深寧西去,去北海。

當天夜裏,車到北海。蘇婉兒一直緊繃的神經並沒有放鬆,在附近找了一間賓館住下,整個晚上都沒有睡,心裏憋悶。想要給爸爸打電話,又覺得不妥當,隻好作罷。

就這樣一直到睜眼天明。第二天,她沒有馬上啟程,是想留在北海看看當前的形勢,自己是不是成功地甩掉了那些人。

第一天,去北海海邊玩;第二天,逛附近的古玩市場;第三天,逛北海的民俗區。

就這樣,她在北海停留了三天,沒有發覺異常,又剪了更短的頭發,換了平素裏的淡雅裝束,打扮得有一些像想學男孩子的高中小女生。她這才輾轉去南寧,然後飛往杭州。到達杭州,是上午,天陰沉沉的,杭州已經秋涼。蘇婉兒在等車的間隙,買了一件針織的毛線外套穿上,一刻鍾也沒法停留,直接坐車去縣城,然後於黃昏時分回到清風鎮。清風鎮像是所有江南水墨畫的小鎮那樣,隻不過,這裏的水真不是水墨畫裏那麽多。但這裏的土,卻是極好的。於是這一代自古就是出產好陶瓷作品的地方,幾乎家家都有瓷窯,都有一手絕活。

這清風鎮就是蘇婉兒真正的家鄉,雖然,她並不是在清風鎮出生,甚至不是在江南出生。而是出生在大西北,那個風沙彌漫出蒼涼的幾朝古都。據說,當年爸爸雖然隻是繼承祖上手藝,接管家裏的小瓷窯作坊,但也算是識文斷字,也會偶爾寫一些小詩文。而媽媽雖然因為家貧讀書不多,但酷愛學習。於是,因為一表於報端的小詩,爸爸媽媽相識,鴻雁傳書,從西北到江南,再從江南到西北。就這樣一年,感情越發篤厚,爸爸毅然不顧爺爺的反對拋掉小瓷窯,到西北去和媽媽在一起。媽媽的家境並不好,並不能給他們什麽,反而要他們時常接濟。於是媽媽爸爸在長安市區打工賺錢。蘇婉兒兄妹倆就出生在長安西南的貧民區。聽說生蘇婉兒時,還因為難產,不得不送到醫院去。為此,家裏大半個月都吃鹹菜。這是後話。

後來,媽媽去世,外公那邊也因為有小姨父的支持,日子過得好,越發不待見掙不了幾個錢,還一身債務的蘇晨和。再加上爺爺病重,蘇爸爸決定回到故鄉。於是,蘇婉兒跟著爸爸回到了清風鎮。她在鎮上又上了一個初三,以適應東部的課程教學,而蘇爸爸繼續做陶瓷工藝,尤其是青瓷這一塊。當然,蘇爸爸有時候也接一些黑活。所謂黑活就是做贗品。蘇爸爸手藝很好,常常能做到惟妙惟肖,以假亂真的地步。因為這些都是*、密活,給的價錢自然不菲。就這樣,蘇爸爸靠著祖上留下的小瓷窯漸漸還清債務,日子還算過得去。蘇婉兒儼然成了江南女子。

此刻,她跳下鄉村客車,就往鎮子裏奔。雖然年初才見到爸爸,但回到清風鎮,還是讓她很十分興奮。

這時,正是微雨的黃昏,那雨撲在周遭,如煙似夢的,青石板濕漉漉的。她也不怕摔倒,啪啪地往家裏跑,不料剛轉過拐,正可以看到家裏房子的一角,卻與一個人米色夾克的男子撞個滿懷。

“對不起。”蘇婉兒道歉。

那人眉頭一蹙,嫌惡地拍了拍衣衫就走。蘇婉兒對著那人的背影齜牙咧嘴,小聲自語:真是個沒禮貌的人。

不過,這人從這小巷子出來,大約是來爸爸做贗品的。因為這小巷子開了門的就隻有自己家了。

看樣子也是個不好伺候的主。蘇婉兒暗自愧疚:自己立馬就大學畢業,卻還不能真正自食其力,讓爸爸過得好。這一次,卻還這樣灰溜溜地回來。

因為想到這點,她之前那種似箭的歸心,忽然就沒有了。然後,她默默在小巷子裏磨蹭了好一會兒,才到家門口,還沒有推開門,就聽得爸爸長籲短歎的,自言自語:“文秀,我到底該怎麽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