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初酬情

第4章 初酬情

略帶涼意的春風吹來,吹散些許船上濃霧,也讓一家人看清麵前文襄伯府前來接應的小廝譏諷的唇角。

羅煒彤皺眉,一口悶氣滑到喉嚨,眼瞅著就要悶不住噴薄而出,寬袖下上揚的手卻被娘親摁住,同時示意她稍安勿躁。而後她見娘親緩步上前,與爹爹並肩而立,麵色平靜地開口詢問:

“妾身可記得老爺月前就往金陵送信,家書隨公文走官道,難不成這會還未到侯府?”

徐氏話中的未竟之意十分明顯,凡事講個先來後到,收到信還不安排好人接應,理虧的可是伯府。

伯府小廝譏諷的唇角僵在臉上,這情況……怎麽跟臨來前夫人囑咐的不太一樣。想起這些年來府內傳聞:外放的二爺凶神惡煞動輒喊打喊殺,簡直是個混不吝;二夫人也是市井潑婦,當日嫁進來便攪得家宅不寧。

激怒這樣的二爺還不小菜一碟,今日接下這差事,他頗為自得。夫人承諾,隻要在碼頭激怒二爺,最好讓他大庭廣眾下做出點出格之事,回府後就調他到二少爺院中做事。

絞盡腦汁,一計不成小廝又生一計,幹脆睜著眼說瞎話:“府中往來書信皆由門房管著,小人並不清楚。客棧已安排好,還請二爺、二夫人和小姐移步。”

小廝回話同時,先前引他上船的羅順湊到羅四海耳邊,小聲嘀咕道:“老爺,那客棧年久失修,桌凳上好厚一層汙垢,隻怕不是適合夫人、小姐的好去處。”

羅四海緊皺的眉頭舒展開,放在平時他早就捉住這放肆的小廝,亂棍打一通丟下船。可從船靠岸到現在,姍姍來遲的接應之人,舉止傲慢的小廝,這一切都在夫人預料之中。他正愁如何與府中那團糟心親戚撕破臉,沒曾想瞌睡了就有人送枕頭。

“二爺,馬上就是春闈,各地來金陵舉子眾多,一時半會客棧不好找。府中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找那處,雖然條件稍顯簡陋,但來之前夫人囑咐了,您暫且委屈會在那歇歇腳,待過午九小姐滿月宴一過,府中立刻騰出人手來接應。”

這會羅煒彤也瞧出端倪,爹爹就算出身尷尬的庶長房,那也是主子。莫說如今官袍加身,即便他是個白身,那也主仆有別,絕不是個小廝可以隨意輕慢。

可從上船到現在,這小廝舉止太過刻意,分明是想激怒爹爹。為何要激怒爹爹?順著這條思路想下去,很快伯府的險惡用心便昭然若揭。爹爹官做再大,名義上也還是伯府庶子。若是一入京便對著伯府來人大發脾氣,常人聽聞後不會關注事件背後起因,隻會覺得他為人狂妄。再往重裏說,居心叵測之人,難免不會編排他仗著官大,不把長輩放在眼裏。

這招雖然簡單,但深知爹爹性格的羅煒彤卻覺得,放在平日伯府早就成功了。想到剛才娘親及時拉住她,如今爹爹這般冷靜應該也該是娘親功勞。

碼頭上與伯府之人隔空過招,羅煒彤看清兩點。其一,伯府這點手段上不得台麵;再者,爹爹與伯府不僅僅是交惡,甚至有點你死我活的意味。

想明白後再看對麵小廝,那張因挑釁而略顯陰沉的臉,此刻更是麵目可憎。自腰間荷包中摳出一粒桂圓,捏在指尖瞄準他膝蓋骨。還沒等發力,就見前一刻還得意洋洋的小廝突然吃痛,撲通一聲五體投地狀跪在麵前。

收回桂圓不緊不慢地剝開,塞進嘴裏便吃邊掩唇嗤笑。被娘親橫一眼,她忙吃完把核吐出來,目視前方那一隊即將登船的壯碩挑夫。

徐氏自然也看清來人,方才出聲後她一直站在原地,看猴戲般瞧著小廝一番唱念做打。她心裏跟明鏡似得,自己沒必要跟個奴才秧子對上。一條狗敢衝她汪汪叫,還不是借的背後主人膽子,做好了回去有骨頭啃,搞砸了也自會被人收拾,她沒必要髒了自己手。

如今萬事俱備,她走上前笑道:“看把你嚇得,客棧也不是你一人能定下,老爺自不會怪罪。行了,還不快讓開。伯府貴人事忙,幸好老爺英明早有準備。”

被自家夫人誇得紅了臉,羅四海往前走兩步,不經意地踢開擋路的小廝。他如今這四品武官全靠戰場上真刀實槍拚來,這會雖然隻用五成力氣,也足夠踢飛人。小廝在彈到船舷上,落地後捂著腰趴在那,痛得起不了身。

“忠叔,你來安排。”

羅府官家羅忠招呼三、四十位挑夫貼邊過去,免得驚擾到夫人小姐。羅煒彤這邊舒服了,貼船舷的小廝可遭了秧。濃霧還未散開,甲板上視線不怎麽好,人高馬大的挑夫依次走過,每過一人便踩他胳膊一次,直踩得他手臂沒了知覺。

“夫君這又是何必?”羅氏無奈問道,臉上卻無丁點不滿。

羅四海滿不在乎:“爺是男人,總不能眼睜睜素娘和女兒受了委屈,站在一邊無動於衷。”

徐氏上前為他擦擦汗,羅四海就著她帕子低頭,濃霧中兩人眉眼間滿是情真意切。

眼見爹娘又開始膩-歪,離二人最近的羅煒彤忙別開眼,心下卻是愉悅。爹爹雖然乍看起來凶神惡煞,可一對上娘便百煉鋼成繞指柔。她打小看著,對未來夫婿隱隱有些期待。

正胡思亂想著,卻見船舷外隱約飄過一抹黑影,再定睛看去,除去齜牙咧嘴扶著船舷站起來的青衣小廝,哪還有其他人的影子。

管家羅忠行動有素,沒過多久箱籠已徹底歸置好。羅煒彤由詠春扶著,跟在娘親身後上了臨時租借來的馬車,一家人總算踏入金陵。

待車隊走遠,碼頭邊走出兩人。若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大霧中看不清人臉,碼頭上多數人肯定瞠目結舌。

梁國公世子竟然跟安昌侯府那個紈絝站在一處,而且兩人談笑風生,看起來竟異常熟稔。

這不驚掉人眼珠子!

涼國公世子是何等英傑?出身高貴不說,連國子監祭酒竇大人都曾公開讚揚藍愈才思敏捷,若非礙於公府世子身份不能下場,參加春闈絕對是一甲之才。

相比藍愈,周元恪則完全是反麵教材。整日混跡於青-樓楚-館,酒-肆賭-坊,揮霍無度不說,為個花魁娘子爭風吃醋之事時有發生。以至於兩人同樣都到了議親年紀,涼國公府門檻快要被媒人踏破,有閨女的人家都要避著安昌侯府門走。

這兩人勾肩搭背湊到一處,幸虧霧大沒人看清。

濃霧中周元恪靈巧地避過藍愈拉扯,扯下身上黑衣,裹著塊石頭纏兩圈,打個結扔到江心。

“少拉拉扯扯,我可沒你那斷袖之癖。”

藍愈也不急,站邊上看他換上平日穿那些衣裳。說來也怪,跟他一樣精瘦的少年,隻不過換身衣裳,身材隱隱便顯得虛胖起來。呼吸再刻意虛浮點,臉上塗點脂粉調得蠟黃些,連那張本身英俊不輸於他的桃花麵,也變得平庸中透著猥瑣。

想起周元恪處境,平心而論,若是兩人互換位置,他不一定能做到這般。

這樣想著他話語間便存了三分客氣:“教司坊那邊你熟,這大半個月德音遇到些麻煩,還得勞煩你走一趟。”

整理好衣服,周元恪長歎一口氣:“藍愈,成國公當初犯得是何等大罪,你我都清楚。陛下向來眼裏揉不得沙子,涼國公為人再寬宏,也斷不會接受她做世子夫人,你還得早作打算。”

藍愈肩膀耷拉下去:“這些我自然明白,畢竟我與德音幼時訂過親,總得照拂一二,這次先勞煩你。”

“無妨,正巧我也有事要拜托你。”

求過周元恪多次,欠下數不清人情的藍愈答應得無比痛快:“但說無妨。”

待聽他說完後,藍愈碾碾腳下石子,官靴尖踢起一顆捏在手心,在他麵前晃晃,意有所指地曖昧說道:“哦,那丫頭兄長也是個人物,周兄還得早作打算。”

說話這會功夫太陽升起,濃霧也散開些。周元恪無所謂地笑笑,拎著酒瓶晃晃悠悠往外走,哪還有丁點濃霧中的精明睿智。